石岩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地“处理”了快半个小时。
等那场高烧终于降下去之后,他捡起了地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回去。不经意间,他在洗漱台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因为前几天的绝食,他身上的肌肉都没剩下多少了,瘦得肋骨隐约可见。脸色也是不健康的偏黄,手上还带着伤。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侧脸摸了摸,下巴上已经覆了一层浅浅的青色胡茬。
这完全是一个孱弱的、颓废的、令人生厌的身体。难怪她初时默认的态度,在看见他的身体之后会变成激烈反抗。
他的嘴角划出一个讥笑的弧度,慢吞吞地套上最后一件T恤,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陆追源在浴袍外面又裹了一件长袖的白大褂,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侧身坐在一张高背椅子的后面,好像那张椅背能替她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似的。
见他推门出来,懒洋洋地在她面前站定,她皱着眉,几番欲言又止:“我问你,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自我感觉会这么好?”
没有什么比把自己剥光了送到人门上结果被拒收更加丢脸的事了。经过了这么一遭,石岩的脸面半点不剩,索性把破罐子全摔碎,体贴地替她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你一定很失望,这个人短短几天时间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巴巴跟你求|欢。”
石岩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他的眼底眉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躯体,颇为赞同她的决定:“你拒绝得很对,换了是我,我一定得给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一个大耳光。”
他在说些什么东西!
石岩真的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尴尬、敏感、多疑、愤怒、自卑、自负……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一起,混合成了眼下这个口不择言的怪物。
在她愕然的目光中,他恶意地俯下|身,把那颗湿漉漉的脑袋揉进怀里:“真对不住,我让您失望了。但是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就开始练健身,玩儿命地练,一个月之后,包君满意,您看怎么样?”
这赌气的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后悔了。
一方面,他潜意识不愿相信陆追源是王婷婷那样贪图男|色的女人,那么说这些话等于是在侮辱她;另一方面,万一如果她回答“好”,那可怎么收场?他可不打算真的变成她的“Toyboy”。
气氛一时僵住了。
陆追源挣了挣。
石岩:“……”
他没让她挣开。在他想好对策之前,石岩没有勇气直面她的脸。
她没有再做无谓的努力,脑袋贴在他的胸前,平静地问了一句话。
这句话犹如踩住猫尾巴的一只脚,瞬间让他撒手并后退了三步。
她问的是:“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
石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着牙说:“是什么给了你错觉,以为我爱上你了?!”
“很多。”陆追源一一例举,“拥抱,亲吻,在我面前袒露身体,试图发生进一步性接触,并愿意为了获得我的青睐而健身。这些都是男性求偶时的典型行为,如果不是因为你爱上我了,我很难理解你的动机。”
“……”
她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真是这样的吗?”陆追源一脸忧心忡忡,皱着眉,“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请你不要陷入恋爱状态。如果你爱上我,会导致实验相关变量波动太大,不利于实验顺利开展……”
“谁会爱上你?!”他忍不住大声地打断她,“我看你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的那个人!”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你今晚的反常行为。”
“我、我……”他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将“人情债肉|偿”这桩事堂皇地说出口,恼恨之下将责任推到她身上:“我只是做了你期望的,不是吗?否则刚才……在浴室里的时候,一开始你为什么默许了?”
“我睡着了。”
“……”
仔细回想了一下细节,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之后,石岩一下噤声了。
“好的,就算那之后你的言行,是因为误会我对此采取了默认的态度。”陆追源的逻辑很清晰,他的反问并不能将话题拐开,继续追问道,“那之前呢?是什么让你决定裸|身闯入我的浴室?”
石岩继续沉默。
“我想过有可能是见色起意,不过,鉴于你并未对我使用暴力,这个可能性很小。”她推断,“所以,动机最有可能的还是‘爱慕’。”
“见鬼的爱慕!”他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我只是想用身体还你的人情!”
他终于说出来了。
“我只是……”石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把眼眶中的水意逼回去,“为了小石头,你差点把命丢在B城,我亏欠你太多,心里难受!我想要好好地谢谢你,但除了这个身体之外,我一无所有……”
自从他到了研究所,不是张牙舞爪的“烂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威武不能屈的“死囚也是有尊严的!”,像这样直面自己的劣势处境,再用如此软弱的方式说出口,还是头一遭。如果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他绝不会对外人承认这一点的。
陆追源惊愕了很久,才开口低声说:“我不擅长此时投资、彼时受益的人情投资,要么不做,做了就不会关心他日有没有人还人情。我从来没想过让你补偿我什么,出门时没想过,回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而且……你这么做,和小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把自己的身体视为可交易的物件。小石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石岩最恨这种价值观,却不知不觉落到了差点践行这条规则的境地。
他鼻子发酸,扭过头去。
说到小石头,陆追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从衣帽架上取下包,从最里层的证件袋里翻出一串钥匙。
一个金属圈上穿了三把大小不一的钥匙,挂着一枚小小的足球吊坠。
那是小石头的遗物,火化前工作人员从他的身上取下来的。
陆追源将这串钥匙递给石岩:“殡仪馆那边没有留下遗照,只有这串钥匙。我想,这个交给你保存比较好。”
石岩猛然回头,死死地盯住她伸过去的手。
那个钥匙圈他再熟悉不过了。最大的那把钥匙是家里的大门钥匙,黄铜色,用了五六年了,已经磨得发亮;黑色的那把钥匙是自行车的备用钥匙,小石头不怎么用,都快生锈了,因为他经常偷懒不肯骑车,非要石岩载他;最小的那把钥匙属于门口的牛奶箱,那里面锁着石岩为小石头订的新鲜牛奶。至于那枚足球吊坠,是小石头十岁的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
每一个细节都有一大段故事,仿佛只要他接过这串钥匙,就能回家开启过去的时光。
迟迟不见他接过去,陆追源抬头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把钥匙圈放在桌上,自言自语地说:“诶,我的澡还没洗完……”站起来匆匆进了浴室。
陆追源把花洒的水流量开到最大,仍旧掩饰不了外面压抑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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