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源显然很为母亲的手艺骄傲,石岩不忍心直接拆穿残忍的真相,拐弯抹角地问:“你难道不觉得,小时候你妈妈做给你吃的东西,味道和外面卖的……额,不太一样?”
“那当然不一样的,口感上要差一些。”陆追源坦然承认,“但外面卖的东西加了很多没营养的添加剂,自家做的不用那些邪魔外道,所以虽然难吃一点但吃得健康。”
这根本不是添加剂的问题好不好。某些饭店可能确实会用些“特殊”的调料来增进口感,但以陆追源的厨艺水平来看还根本不到拼添加剂的时候……石岩囧囧有神,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妈说的。”陆追源对自己老妈深信不疑,“从小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妈妈肯定很有人格魅力。”所以这么拙劣的借口才能让自己的女儿一信就是快二十年。
陆追源说:“哪里哪里,你过奖了,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是个很普通的母亲。”
她说是说得很谦虚,眉眼之间欲盖弥彰的得色却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你说得太对啦!
石岩忍不下去了:“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妈骗了你。普通母亲做的饭菜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他关掉了电饭锅的电源,把还没变烫的内胆取了出来。
“怎么可能?我妈从来不骗我……等等,你要干嘛?!说明书上说电饭锅工作过程中不可以把内胆拿出来!太危险了!”陆追源大惊失色,拦他不及。
石岩却毫不在乎地说:“你太教条主义了,煮饭又不是做实验,哪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都把电源关了,拿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陆追源心惊胆战地盯着那个电饭锅看了足有两分钟,确定它没有冒烟、没有异响、没有爆炸的趋势,才把悬着的那颗心放回肚子里。
这两分钟里石岩已经把排骨都挑出来装在唯一的一个大碗里,剩下的玉米在流水下反复搓洗,洗掉了玉米粒缝隙之间的碎冰渣子。
陆追源看到红色的干辣椒都随水流冲走了,很着急:“哎,你到底要干嘛啊,调料都洗没了。”
“玉米炖排骨,只要加点盐就很好吃,根本用不到这些花里胡哨的调料。你嫌外面卖的食物有添加剂,”石岩用手指往锅边一抹,擦掉了粘在上面还没有溶化的一点粉状调味料,“我告诉你,像这种看不出原本成分、全都混在一起的调料包里,才最有可能掺了添加剂。”
修长的手指放到水下,把这些可疑的粉末冲洗干净了。
陆追源的世界观收到了冲击:“不可能,成分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居然相信成分表,你从来不看新闻的么?”石岩一边淘洗玉米,一边抽空鄙视她,“包装上写什么你信什么,要不要这么天真?白比我长了五岁。”
陆追源张口结舌,一时无法反驳。
石岩继续嫌弃:“这种把配菜和调料都搭配好的速冻食物组合又贵又不新鲜,是专卖给不会做菜的懒人的,记得下次别买了。”
“可是我从小就吃这个……”陆追源垂死挣扎,企图用自身的例子来证明这种速成食品没问题。
石岩关了水龙头,从上到下怜悯地把她打量了一遍,叹息说:“你能长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陆追源的世界观都要崩坍了。
一直都是她让他哑口无言,难得的一次形势逆转让石岩心情大好,顺道就多传授了一些厨房秘籍:“肉最好买新鲜的,还要亲眼看着师傅从整块的肉上切下来,不然剁得这么碎的排骨,你很难保证是不是真的100%全是猪肉;要是真没办法只能买到冷冻过的肉,烹调之前要先解冻,记得千万别用热水,冷水浸着就行了……”
时常在黑面和炸毛两种模式下切换的少年一反常态,絮絮地指点着应该注意的事项。陆追源挺意外的:“你对做饭很在行嘛,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耐心弄这些东西。”
石岩正在将大碗里冻成一坨的排骨拆开,随口回答:“都是被逼出来的。你要是有个挑食的弟弟,你也必须……”
他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陆追源还等着他说完,疑惑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他眼中有泪光闪过,然而下一瞬他已托起碗,不耐烦地把整碗排骨倒扣进了锅里,啪的一声合上电饭锅盖子。
“直接煮也吃不死人,老子真是自寻麻烦。”石岩扔下一句话,扭头出了办公室。
他又变回了那个阴郁暴躁的少年。
弟弟是石岩的还没有结痂的伤口,碰不得,揭不得。
下午剩余的时间石岩都在发呆,书桌上的《高等数学》翻到了拉格朗日中值定理那一页,两个多小时都没有翻过去。三点多的时候排骨炖好出锅,陆追源端到他面前,他接过来一声不响地开始吃。
“好吃么?”她揣摩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他面无表情:“不好吃。”
“还欠火候吧?”陆追源说,“要不我再拿回去炖炖……”
“用不着。”他机械地咀嚼着,那表情麻木得如同在嚼一块白蜡。
陆追源怀疑下午的玉米炖排骨其实并不难吃,因为到了晚餐时,她从食堂领回来的、由专业厨师掌勺的标准晚餐,到他嘴里也成了一块蜡。
看到他这幅样子,陆追源也觉得不好受。据说刚截肢的人会出现幻肢痛,他的手足兄弟死了才一个多月,承受不了这个现实是很正常的事。如何让石岩从伤痛中走出来,陆追源帮不上忙,全都只能交给时间,让他的伤口慢慢自愈。
晚餐后的读报时间,陆追源把下午买的报纸和借来的《儿童心理》等报刊整理好,还回阅览室,又借来了今天新到的报刊杂志。带回实验室交给石岩之前,她先过滤了一遍信息,把所有内容粗略地浏览了一下,以免又有王薇的新闻刊出。他今天的情绪本来就已经够低落了,再受不起刺激了。
幸好这几天媒体和大众都把焦点放到了总理的丈夫身上,这个英俊的男人二十年来第一次从总理身后走到台前,燃起了所有人熊熊的八卦之心,主编恨不得把报纸的所有版面都贡献给关于他的深度挖掘报道。至于王薇,最近没什么活动,顶多是又出席了某个商务会谈,这种没爆点的新闻自然要为大人物让道。
难为陆追源考虑周到,拿回去的新报纸石岩瞟都没有瞟一眼,吃完饭继续对着那一页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发呆,发呆到晚上九点,洗澡上床睡觉。
他的状态令她很忧心。
第二天早上,陆追源定的闹钟还没响,她就被卫生间里洗漱的声音吵醒了。
石岩已经换好了出门跑步的运动服,两眼青黑的对着镜子刷牙。
看来有人睡得早,不代表他睡得好。
因为起得早,今天他们出门的时候才只有五点半,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场上的路灯也还没有熄灭。
石岩一口气在操场上跑了二十五圈,十公里,从天色昏黑一直跑到艳阳高照。他身上的运动背心都被汗湿透了,擦汗的毛巾沉甸甸的,一拧都是水。
跑完他手脚摊开大字状躺在草地上,毛巾盖着脸。
陆追源走到他身边,问:“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不知道他是没听到还是故意沉默,石岩没有作声。陆追源又俯下/身重复问了一遍,他还是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了,就说:“按照计划安排,本来今天是要进行第一次采集精子的。不过既然你情绪不佳的话,就先算了,等过几天再说……”
“不用等了,就今天吧。”毛巾下的声音闷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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