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半夜,2:00 AM。
研究所正门的警卫拦下了一辆救护车,敬个礼,例行公事要检查车辆。司机配合地把证件和资料一股脑儿递出去,又把后厢的灯全都打开,以便警卫能透过车窗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所有东西。
担架床上躺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旁边看护的人穿了一身臃肿的防护服,从头武装到脚,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又是高度疑似患者?”警卫的眼光朝救护车的后厢扫了扫。
“对,发了一夜的高烧了,退不下去。”司机说,“所里的病床位都满了,医务室的头儿叫我拉到市一传染科去。”
警卫翻看着资料,皱眉:“是个实验被试?”
“没错,所以按照之前下发的规定,你这里还要拨2个人出来,押车跟我一起走。”
警卫发起了小牢骚:“整个警卫队天天加班加点,哪还有人可以拨?”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几天要出新规定,疑似感染的死囚不用再送去外面的医院救治,直接安乐了?”
“我也听说了,估计是工会那帮人抗议出来的。我真想不明白,本来人手就不够,还要让我们伺候这帮作恶多端的人。”司机也怨气不小,叹气连连,“不过,现在新规定还没正式发布,我们还得老老实实走一趟。”
研究所作为一个严谨的公立机构,讲究一个程序正义,就算一分钟后会下发新规,没接到正式文件的这60秒时间里,他们仍然必须按照原来的规定对死囚进行救治。
警卫嘟哝了几句,回身去休息室叫醒两个睡眼朦胧的同事,让她们开车跟着救护车一起走。
研究所的大门在两辆车驶出后缓缓关上。
陆追源手心里都是汗,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隔着防护服,她摸了摸石岩的额头,小声说:“我们出来了。”
可惜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听见。
市一医院腾了一层地下室,专门用来接收研究所过去的病人。这里原本是三战时修建的防空洞,隐蔽,安静,除了没有窗户之外,里面通水通电,有床位有设备,正儿八经地隔离开了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完全可以当一个简易的ARS隔离病区。
穿戴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把石岩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直接送进了地下室其中的一个隔离病房内。
两个警卫也穿好防护服,先进去检查了一圈房间内的设施,然后商量了一下,决定站在门外把守,让陆追源留在房间里照料。反正房间没有窗户,所有人进出都只能通过这唯一的门 ,他们守着门口也是一样的。
“体温40.5,心跳170。双肺有粗湿啰音,出现休克。”医生做着基础入院记录。
陆追源想说什么,忍住了没有作声。
“高度疑似ARS中期,传染性极强,你们尽量不要与他有接触。”医生指挥身边的两名护士,“你,先采血送去化验;你去预约一下床边摄片机,准备给病人拍摄肺部正位片。”
护士们按照他的吩咐,前后出去了。
病房里就剩下医生、陆追源和躺在床上的石岩。
医生忽然摘掉了防护面具,把自己的脸暴露在空气里。
叶昭。
他是出逃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如果市一这边派来接收研究所病人的医生不是叶昭,那整个计划就都垮掉了。
陆追源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表示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我们科室里的所有人都加班加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们半夜里过来的时候,我要是主动请缨,她们正巴不得呢。”
叶昭长舒一口气:“呼!热死我了,这东西穿了一天了,全是汗。我发型全压塌了。”
陆追源警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
“放心,这个房间的监控坏了快一周了。后勤部那帮大爷仗着你们会派人过来人肉监视,报修以后拖啊拖的,一直没修好。”
陆追源哦了一声。顾不上跟许久没见面的叶昭叙旧,她俯身查看石岩的瞳孔:“小昭,他真的休克了?”
叶昭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我要是说实话,外面那俩门神知道了还不得冲进来把他原路绑回去啊?放心,这小子好得很,烧也快退了。”
“你怎么做到的?”叶昭好奇地问,“这烧发得真及时。这小子看起来身体素质不错,哪怕去冰天雪地360度螺旋自由转体三周半,都未必一定能马上发烧吧?”
陆追源回答:“我给他打了三针UT疫苗。”其实什么疫苗不重要,重要的是,疫苗本身就是含有灭活病毒的病原,注入人体后,很容易引起发烧嗜睡等不良反应。
生物类研究所,正赶上监管人手紧缺,悄悄拿几支疫苗制剂再容易不过了。
叶昭啧了两声,朝病床上努嘴:“就他?值得你这么做吗?还没我帅嘞。”边说边捋头发,企图抢救一下前不久1500块做的发型。
“我不知道。”她有点茫然地垂首看着床上的人,“我从来没想过值不值的问题。顾皎,孟阿姨,乔……这些人曾经都很鲜活地在我眼前,跟我说话,跟我笑,现在都是一捧灰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也变成这样,我做不到。”
叶昭沉默了半晌,然后笑道:“以前帝大老乡会的同学开玩笑,都说你不解风情,榆木脑袋,我看你是我们中间最多情的。”
说话间,石岩醒了。病床上方直射的灯光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心里还记挂着迷糊中听到的一些片段。
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小昭,没好气地问:“谁多情?”
“哟嚯,还是个醋缸子。”叶昭拉低领口,把锁骨上的纹身给他晃了一眼,隐约可以看到是个人名,“看到没,我是有主的人了,别以为谁都惦记着这个榆木疙瘩。”
陆追源咳嗽一声。
叶昭这才想起了正事:“既然你醒了,就按照计划行事吧,赶紧的。血检结果3小时后出来,预约设备那边,估计到早上六七点钟也能轮到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的计划说起来其实很简单:绑了医生,让石岩穿了医生的防护服,从警卫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为了不连累小昭,必须让小昭看起来是被胁迫的。本来监控没坏的话,他们三个还要上演一场搏斗的戏码,先把医生打趴下,再把他衣服扒了捆在病床上。结果老天也帮他们,监控坏了没修,也就不用演戏了。叶昭甚至亲自动手撕床单,拼接成绳子,四仰八叉地躺上床指挥他们俩把自己绑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
“捆得舒服点啊,我想好好睡一觉。”叶昭黑眼圈浓重,打着哈欠,,“3天没休息,我快死了。对了,你们走之前,记得给我盖被子哦,会感冒的。”
陆追源帮着石岩穿上叶昭的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又拿上了叶昭的车钥匙。
幸好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乍一眼看去,没什么区别。陆追源左右看看,说:“你把眼睛眯起来一点,对,就这样,好像近视看不清楚的眼神。”
叶昭抗议:“什么近视眼,我那叫深邃的眼神。”
结果陆追源和石岩出门的时候,两个警卫连正脸都没看他们,更别说注意眼神像不像了。见有人出来,她们下意识地都往后退了几步,唯恐他们防护服带的病毒传染给她们。
尽管她们也穿了防护服,但是对于可怕的ARS病毒,她们还是下意识会害怕。
做戏做全套,陆追源上去交代:“我跟医生去办入院手续,麻烦你们留心看管,有什么异常,马上给我打电话。”
“哦,哦。”警卫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又往后退了几步,“我们知道了,你可以不用靠得那么近。”
于是石岩没费什么劲,就从两位警卫面前光明正大地离开了。
拐弯离开警卫的视线之后,两人马上去停车场,找到小昭的车,驱车前往城北码头。凌晨4点钟的路况格外顺畅,20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城北码头。
因为L市的柴油价格比别的地方便宜那么几毛钱,很多货船都会在这里加完油再走。无证经营的黑货船则会在凌晨三四点钟靠岸,趁着水上巡逻队还在梦乡中,偷偷补充一点柴油和干净的水。
陆追源把车停在码头的停车场,找到提前托小昭准备好的衣帽口罩,让石岩换上。
出逃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24小时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他们找了一艘运着木材去下游的小货船,跟船老大谈好了价格。
船老大去码头边上的24小时便利商店买烟,等着开船的空当,石岩忍不住抱住她。
“跟我一起走吧。”他闷闷地说。
一边是逃出生天的自由,一边是她,石岩很贪心,他都想要。但同时他也明白,临时变更计划要她一起走,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她在这里有事业,有房子,有工作,有朋友,一走了之的话,全部都没有了,还要天天跟着他担惊受怕。
“不行。”陆追源果真拒绝得很干脆,还说,“从现在起你要学会成熟了,不要总是说些傻话。”
石岩鼻子发酸,眼泪快掉下来,怕被她说幼稚,硬生生憋回去。
便利店的移动门打开,船老大买完烟,往船这个方向走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陆追源专注地看着他,做最后的临别嘱咐:“我一直觉得你有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困顿打不倒你,权贵打不倒你,甚至在判了死刑的情况下都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相信今后当你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战胜所有困难——好好活下去,不要让我失望。”
石岩听着这话,隐隐有点不安。他反复确认:“一年后,你会来找我的吧?我的邮箱地址,你记住了吗。”
“会。到时候风头过了我给你发邮件联系。”
货船要离岸了。石岩跳上甲板,朝她无声地挥手告别。
等船开出了视线,陆追源却没有离开,怅然若失地在码头坐了好久好久,久到衣服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坐到旭日东升,河面被一片片朝霞染红的时候,她哆嗦着,用冻得僵硬的手拿出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
“喂,L市公安局吗。我是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我姓陆。”她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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