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看一眼面色不佳的长子,再瞥一眼脸白眼红的游氏。
亲孙女肯定是要接回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在周家夫妻的处置上,萧老夫人叹了叹气:“被两个升斗小民摆了一道,难道是什么体面事不成。遮掩都来不及,哪能闹得人尽皆知。让纪家小子撤了案,不管怎么样,那对夫妻养大了咱们家孩子,让人知道孩子告了养父养母,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那对夫妻咱们悄悄地处置了便是,对外就说当年乱中出错,不小心抱错了孩子。”
“什么时候拐子也配称养父养母了,但凡知道周氏夫妻怎么对孩子的,都不会觉得孩子告他们有错。母亲真正想维护的是萧雅珺的名声吧。”游氏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阴差阳错叫人唏嘘,却无法指责谁,毕竟谁也没错,只能怪造化弄人,对萧雅珺的名声影响有限。可蓄意调包却令人发指,她还成了罪人之女,名声地位势必一落千丈。”
听她直呼珺儿姓名,萧老夫人知道长媳已经迁怒珺儿,可这事岂能怪珺儿,她只是个孩子。
萧老夫人好声好气地说道:“我知道你心疼孩子,我也心疼,可你不能意气用事。那对夫妻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必一定要兴师动众地通过官府,你自己也说了珺儿名声会毁,你就舍得,她可是你一手养大的女儿,这些年孝顺又懂事,你真的忍心毁了她?”
游氏心头一刺,细细密密地发疼,她不忍心,但是她必须狠下心来,对萧雅珺的不忍,就是对她亲生骨肉的残忍。她疼了萧雅珺十三年,却从来没疼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不欠萧雅珺,只亏欠她的女儿。
游氏抬眼,看着萧老夫人,目光坚定:“不是我要毁她名誉,是她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不偷我的女儿,就没有今天这一切。母亲,雅珺享受了她亲生父母犯罪带来的好处,就该承受这桩罪孽造成的恶果。”
“你就这么见不得珺儿好!”萧老夫人气急败坏。
“母亲,您这么心疼萧雅珺,怎么就不稍微心疼心疼您的亲孙女。她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她的亲人却要求她撒谎维护仇人女儿的名声,是不是还要隐瞒她被周家人虐待的事实,说周家人对她很好,您让她情何以堪。” 游氏潸然泪下。
话虽如此,可人心是偏的。亲孙女她有十个,亲手养大的只有珺儿一个。她这辈子没生养过女儿,把这孙女当成眼珠子疼爱,这么些年下来,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萧老夫人扭头看着靖海侯,儿子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诚然我有几分私心,可也是为了府里的体面着想,对那孩子也好,好好的姑娘家岂能摊上官司。”
“既然已经报官,那就按律来吧。错不在我们更不在孩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靖海侯看着焦急的萧老夫人,“母亲,周氏夫妻为了让自己孩子过上好日子偷了我们家的孩子,到头来为了维护他们孩子的名声,还得继续委屈自己家孩子,对那个孩子不公平。”
瞧他们打定了主意,萧老夫人气往上撞:“你们这是要逼珺儿去死!传扬开后,外人怎么看待珺儿,她还怎么做人?养了这么多年,你们当真这般狠心。”
靖海侯又道:“怎么会?把她送到外地,重新安排个身份,过两年再给她找一户殷实人家,出嫁时府里添一幅嫁妆。她院子里的东西也都归她,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上几辈子。”
萧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瞪着靖海侯:“你要把珺儿送走!养了十三年,血缘是假,可感情是真,你们怎么舍得?”
“不舍也得舍了。”靖海侯看着大惊失色的萧老夫人,“若是无意抱错,继续养着也无妨,只当多了一个女儿。可周氏夫妻故意害我们骨肉分离,还虐待孩子。没有迁怒雅珺,已经是看在多年情分上。送她离开,可以免她遭受流言蜚语,重新开始。母亲,我们对她,仁至义尽。”
萧老夫人哑口无言,神色变了又变,霍然起身:“要送你们就连我一块送走,这个家既然容不下我们祖孙,我们走还不行吗,如意,收拾箱笼,我们回扬州。”
“母亲!”靖海侯一阵头大。
游氏冷眼看着萧老夫人胡搅蛮缠,不只不许把萧雅珺送走,还得寸进尺要求撤案。为了萧雅珺,老夫人这是豁出去,连脸面都不要了。
靖海侯挨不住老母亲的眼泪,松了口。
游氏冷笑一声,甩袖而去。萧雅珺的亲生父母为了萧雅珺铤而走险,萧老夫人为了萧雅珺蛮不讲理。她的女儿,只有她。
萧老夫人面上闪过心虚尴尬,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要求不占理,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珺儿被毁。等那个孩子回来,她一定好好补偿她。
靖海侯心里也不舒服,本来对萧雅珺还有几分怜惜,被萧老夫人这一闹,不由淡了几分。萧老夫人口口声声萧雅珺可怜无辜,论可怜,论无辜,他和游氏的亲女儿才是最可怜无辜的那一个。
安抚好萧老夫人,靖海侯告辞离开。
如意惴惴不安:“老夫人,侯爷和夫人,似有不悦?”
萧老夫人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沉沉一叹:“要不是他们这般狠心,我何至于此。”难道她愿意一大把年纪为老不尊地闹,还不是被他们逼得。
萧老夫人对如意抱怨:“不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到底不心疼,说舍就舍了。珺儿只是个孩子,这桩事里她又有什么错。”
想起乖巧懂事的萧雅珺,如意也是一阵心疼,劝慰:“事发突然,侯爷和夫人正在气头上,过了这一阵就好。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轻易割舍。”
萧老夫人容色稍霁,想起萧雅珺,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这丫头不定伤心成什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萧雅珺觉得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她竟然不是爹娘的女儿,不是萧家的孩子,想起游氏冰冷厌恶的眼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见到满脸心疼的萧老夫人,萧雅珺扑进萧老夫人怀里放声大哭,哭声无助又彷徨。
哭得萧老夫人心揪成一团,生疼生疼的:“莫怕,祖母在这,祖母在。祖母都处理好了,你别怕,没事的。”
萧老夫人徐徐说了自己的抗争成果,自然掩去了靖海侯和游氏的态度以及自己的胡搅蛮缠。
萧雅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这……”一时难以说清心里的滋味,感动、喜悦、愧疚……如释重负。
“你爹娘终究是疼你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你别往心里去,过上一阵就好了。”
萧雅珺动容,再一次泪盈眉睫。
萧老夫人拍着她的背安抚:“你妹妹这些年受了些委屈,心里难免有怨气,要是哪里过分了,不是原则上的事,你就让着她点。要是太过分了,你回头跟我说,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在萧老夫人看来,流落在外的亲孙女只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不管怎么样,周家父母那都是她养父养母,子告父母,是谓忤逆不孝。
这样的性子回来后怕是得和珺儿闹,对上她,珺儿天生理亏几分,倘若和她闹起来,珺儿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萧雅珺点头:“她不喜欢我是人之常情,祖母,我会让着她的。”
萧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对她的品性再是放心不过的,但愿那个孩子也是个懂事的,两厢和睦相处,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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