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住在旅店的过路商人睡醒之后，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瓦房顶。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天下午明明还红霞满天，可看现在这天色，难道又要像前天那样来上一阵冷雨？
好在枝叶摇动的梢头，连一点蒙蒙的烟雨也不曾有，天空虽然阴沉，也还有些光亮，算是一个宁静的深秋清晨。
河水悠悠地流过鳞次栉比的商家，水面上漂浮着些许落叶。
忽然间，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搓着手，鬼鬼祟祟地来到河岸边。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忍不住心中窃喜。
“终于可以在这里试一次了！”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两脚张开与肩同宽，然后嘴中念念有词，以手指为笔，朝河的方向画了个图案。
平静的河面上水纹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里钻出来，但这种异象仅仅维持了一瞬，河面便恢复了原状。
那男孩不死心，正打算再试一遍，就听有人朝他喊道：“那边的小孩儿，这边是洗衣服的区域，不许往里面尿尿！”
“我没往河里尿尿！”男孩闻言顿时又羞又恼，大声反驳道。
路上的行人听到二者之间的对话，不由得捂嘴偷笑。
“即使没往河里尿尿，肯定也是存心要捣蛋，要不天气这么冷，你站在河边干什么？”先前说话那人又道，“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当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我以后是要当神仙的，娶什么媳妇。”男孩撇了撇嘴，小声道。
这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剑宗辈分最小的小师弟陆小白。
都说辈分小的没人权，这句话在剑宗体现得淋漓尽致。陆小白作为剑宗辈分最小的小师弟，简直就是全宗的公仆，不管是师父师叔，还是师兄师姐，谁都能使唤他，还美其名曰帮他积攒门派贡献值，助他早日到凌云阁挑选属于自己的功法。
而这次他下山，就是帮方师兄送信给镇子上的裁缝，为修行尚低的弟子定制冬装。
“等我能到凌云阁挑选功法了，一定选一个超级厉害的！看谁到时候还敢小瞧我。”陆小白在心里愤愤道。
方才他在河边被洗衣的妇人诬赖，心中气闷得很。可是由于才入门不久，功法练得不到家，他也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只得嗯嗯啊啊地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并且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以后我要是成了大侠，旁人要是知道这件事情还不得笑掉大牙？”
陆小白越想越觉得憋屈，恨不得立刻返回去跟那洗衣妇人大吵一架，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好。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是入了仙门的人，跟个凡夫俗子吵架，传出去似乎也不大体面。
“罢了，或许她没有认出我，只当我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他自我安慰道，“而且等我扬名天下的时候，说不定这妇人早就把今天的事给忘了。”
“忘了！忘了！”
忽然间，仿佛应和他似的，有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陆小白猛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裁缝铺。
“那个……我是来订衣服的……方师兄让我把这个单子交给你……”陆小白面对着门口的石狮子，把它当作是裁缝铺的老板，练习着自己要说的话。
“不行，这么说也太弱了，一点仙家风度也没有，会被人笑话的。”陆小白摇了摇头，重新组织语言，“老板，方师兄让我把这个单子给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唔……这样似乎也不好，语气太强硬了，好像我们不是仙人，而是坏人。”
“小兄弟，你在我们店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是有什么事情吗？”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我是剑宗的弟子，方师兄派我来把今年定制冬衣的单子给您。”陆小白说道。
明明是万分紧张的状态下脱口而出的话，反而成了他诸多开场白中最好的一个。
“好的，我知道了，有劳小仙师。”裁缝铺的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那个……师兄没给我订金。”陆小白想了想，小声道。
“不碍事的，往年也是先把衣服送去再给的钱。”老板见陆小白一脸茫然，提醒道，“小仙师，你忘了把单子给我了。”
“哦哦，没错，把单子给您。”陆小白手忙脚乱地从衣襟里掏出有些发皱的单子，用手扽了扽，试图让它看上去平整些。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单子看上去还是有些皱巴巴的。
“抱歉……”陆小白小声道。
“小仙师不必道歉。说老实话，这张单子已经保存得很好了。”老板道，“最起码上面的字是清晰的。”
陆小白觉得老板话里有话，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以前的单子都什么样？”
“以前啊，那真的是……”话说到一半，老板忽然住了口，摇了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我们凡夫俗子，怎么能妄言仙家之事？小仙师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们。”
陆小白强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心道：我要是真傻乎乎地去问，他们能告诉我才怪！肯定还要说我多管闲事，罚我去菜园子里练习地动山摇。
想到翻土咒，他忽然记起方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裁缝铺里面有人在说“忘了！忘了！”，语气颇为焦急，不免有些好奇。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方才伙计查单子，发现忘了给卖茶叶的陆姑娘送货。”裁缝铺老板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面露迟疑之色，“小仙师，不知贵派的方仙师这次有没有与您同来。”
“没有，这次是我自己来的。”陆小白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您说的方仙师应该就是我方师兄吧……要是有事找他，我可以帮您捎个口信。”
“不劳烦，只不过……”裁缝铺老板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路小白是小孩子心性，对方越是不说，他越是好奇，想一探究竟。
“老板，您有话不妨直说，能帮忙的我肯定帮忙！帮不了的……我想办法帮！”
很显然，此时此刻，他已经把方师兄嘱咐他不要多管闲事这句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仙师如此热心，那小人就直说了。那卖茶叶的陆姑娘跟贵派方仙师有段渊源……您要是不忙着回去，不妨同我家伙计一起到陆姑娘那里去走一遭，说不定她有什么话要劳烦您捎回去。”裁缝铺老板说道。
陆小白巴不得能在外面多玩会儿呢，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过这方师兄和陆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难道陆姑娘是方师兄养在山下的老婆？
“这话可不能乱说！”裁缝铺老板听陆小白这么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仙家门派规矩多，可不能随便败坏人家清誉。”
有老婆就算是败坏清誉了吗？
陆小白不太明白，不过见裁缝铺老板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也就不再追问了。
“大不了我回山门以后自己打探去。”他小声嘀咕道。
在山下养了个老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绝对不是小事，他就不信方师兄办事真能滴水不露，山门里没一个人知道他这事。
不过，话虽这么说，对于陆姑娘这个人，他还是挺好奇的。
“陆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呢？”
“您不是修行之人吗？以您无所不知的神通，也不知道陆姑娘是什么样子？”
“我哪有什么神通啊！真要有神通，那至少也得到了方师兄那个境界。”
“那小仙师现在是什么境界？”
陆小白本来跟伙计聊得挺开心的，可听他这么问，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人家当他是仙师，他总不能说自己现在还没境界吧？
“基础打好了，后期修行起来才能事半功倍。”陆小白想了想，摇头晃脑地说道，“修真这种事情急不得。”
伙计也看出来这个话题触了霉头，忙伸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讪笑道：“小人哪儿知道仙家的事情，不过是随口一问，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仙师多多包涵。”
陆小白笑了笑，不再说话。不过他心里却暗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用功，最起码下次别人再问他境界的时候，他不能答不上来。
镇子不大，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陆姑娘的店面。
陆小白好奇陆姑娘的长相，率先走进了茶叶店。不过，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坐在柜台后面的老妪在打着瞌睡。
“老婆婆，醒一醒。陆姑娘在吗？”陆小白曲起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两下。
那老妪惊醒，眯着眼睛瞧了瞧对面的人，道：“我便是陆姑娘，不知阁下是哪位？”
她居然是陆姑娘？！
陆小白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陆姑娘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婆婆！如果这真是方师兄的老婆，那方师兄未免也太重口味了吧！
“我是……我是裁缝铺来送货的伙计。”陆小白灵机一动，答道。
“哦，看着有点脸生，是新来的伙计吗？”陆姑娘问道。
还没等陆小白答话，伙计便抱着东西走进茶叶店，笑道：“这位是剑宗的仙师，方仙师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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