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穆夜迫不及待地逃走,萧安宁乐坏了,碍于依上云在,只好敛住笑意,回身作揖行礼:“陛下!”
“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轻功用得好,阿洛是小王八羔子,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女帝并未在意萧安宁在场,该训斥的还是出口训斥,不过她的话只怕穆夜没有听全了。
萧安宁只身入宫,将侍女七夕留在宫外,是以,只有她自己拎着酒壶,此举落在依上云眼中,多了些许乖巧。
她带着萧安宁入殿,宫人照例奉茶,又悉数退下,只余二人。
萧安宁随意扫了一眼这间偏殿,这里似是陛下休憩之处,屏风后置着一方软榻,桌案行零散着几本奏疏,看来这个皇帝确实如外间所言,不理朝政的。
依上云见她看得入神,旋即回头去看她,手里的酒坛子似是宝贝,也不见她放下。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趋步走过去,伸手去接酒坛。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外间的重重光色,萧安宁看着她白皙的五指,骨节分明,只需一眼就让她挪不开视线,痴愣地盯了片刻,宫人的脚步声将她猛地唤醒,眸色闪烁不定,“您……您要什么……”
依上云对这个孩子又多了重认识,笑道:“安宁公主似是傻了,朕的手莫非多了一指,让你似盯怪物一般盯了片刻。”
“不是……陛下的手很好看的……”萧安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后知后觉地将酒坛递给她,渴望盖过这瞬间的尴尬。
她心虚得很,亦不敢再直视依上云,须臾间心绪复杂起来,坐在椅子上,摸着茶盏浅浅品了一口,余光扫到依上云打开了酒坛。
顷刻间,偏殿内充满了酒香味,诱人心扉。
依上云鲜少饮酒,大多是筵席的时候才会小酌几杯,此刻闻到普通的酒,只觉得醇厚。她有时去郊外巡视,站在他人屋檐下,空中飘着炊烟,庄稼人家多会酿这种酒。
都是‘来客敲门三两下,人喧犬吠启门声’的生活,一户一院,儿女嬉笑,伸手牵衣,烹鸡酌酒。
幽深而美丽的双眸里闪着憧憬之色,一旁的萧安宁见她不说话也不敢随意开口,只看到她修长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酒坛粗糙的外壁,如同在观赏一方精雕玉琢的美玉。
许久后,依上云才将酒坛放下,命人拿来酒杯,斟了两杯酒,亲自递给她,“自己酿酒,自己不试试吗?”
萧安宁心中存疑,莫不是以为她酒中下毒,让她试毒。
这个人太小心眼了。
她抿紧了唇角,伸手接过,仰首就饮了下去,这酒不仅辣喉,入腹后,辣的心肺都疼,枫糖说的没错,这酒太烈了。
看着她坚决不悔地饮酒,依上云莫名想笑,这个孩子真有趣,不过一杯酒就喝出了上断头台的滋味。她轻轻抿了一口酒,蹙眉言道:“高粱酒,果真烈!”
萧安宁一杯酒醉的酒量,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没看到依上云脸色温和的笑意,她坐回椅子上揉了揉额间,听着她问话:“你十六还是十五?”
南越公主萧安宁是十五岁,穆湘洛是十六岁了。
殿内寂静无声,酒劲上涌的人揉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晕乎乎地想着这个问题,半晌后,言道:“应该十五了。”
回身将酒杯置于桌上的依上云听到这句话,微微顿住脚步,年龄也可以用应该?
她回身去看着脸色微醺的少女,恍然发觉她似有些醉了,高粱酒劲头太大了。食指在桌上点了点,少女酒醉时很安静,许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她的侧脸轮廓有些熟悉,依上云凝视须臾,心中疑惑渐存,又低声问道:“你修习过术法吗?”
萧安宁站起身子,晃了晃,浅薄的意识告诉自己,她真的醉了,万不可在这里留下的。
她尽量保持着身形,俯身作揖,弯了弯唇角,笑道:“陛下,酒已给您送来了,若无其他事,安宁先回府了。”
“安宁公主似是很急。”依上云缓缓走过去,看着她摇晃的身体,瞳孔涣散,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又在额间停下,在她灵台处徐徐注入一股灵力。
萧安宁猛地一惊,未料到依上云猛地出手试探,她难以挣扎,只好任由依上云在自己体内探寻。
灵力注入后,如石牛入海,激不起半点反应,唤不醒她体内的力量。不过依上云渐渐发觉少女的筋脉似是受损,幽浮起落,血脉阻滞,若不早日化解,只怕愈难治愈,有碍寿命。
她探寻无果后,将灵力收回,少女旋即瘫软下来,她忙扶着下坠的身体,看着她苍白的神色,与阿洛相似的年龄,却承受着比常人多的痛苦,蓦然叹息,其实这个少女比阿洛好了很多,至少她活着。
不知是酒醉还是被她的灵力所扰,萧安宁已经昏迷了,闻及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帝王竟觉得有些心安,花般的年龄,终究是美好的。
将人抱到榻上,寻了毯子给她盖上,命宫人去做醒酒茶,做完这些事后,她觉得无事可做了,拿着温玉送来的密录,细细看了几眼,心不在焉,又将目光落在那张仿佛雕刻出来的脸庞上。
她很好奇,这个孩子年幼时为谁所伤,一身筋脉伤至如此,穷整个南越之力都无法治好。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带着阿洛去蜀国时,玄虚阵刻画出不同的幻术,小小年纪的人总是害怕得时刻不离地跟着她,她去城楼,便跟着去城楼。
她去营中查看伤员,她就跟着待在帐篷的角落里,不哭不闹。
她去与将士商量对策时,她搬把椅子,乖乖坐在门口,时刻盯着屋内的情况,害怕她如同幻术一般消失不见了。
到最近,如幻术般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可她不明白,她带人找遍阵内每一个角落,翻遍了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孩子,就算死了,也该给她留具尸体。
许是她想得太多,痴迷地盯了许久,宫人进来送醒酒茶,她才猛地回神,将密录放下后,将那个孩子扶起来,欲接过茶碗时,莫九鸢走了进来。
睡着的萧安宁很安静,喂进去的汤水一滴都没洒漏,睡颜乖巧,比初见那次张牙舞爪可爱多了。
莫九鸢看着帝王的动作惊得不能自已,殷勤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碗,顺势道:“陛下,这个安宁怎么睡在这里。”
“被自己酿的酒熏醉了,朕就让她在这里醒酒了,待她醒了再送回去。”帝王轻轻回了一句,将人扶着放下,忍不住看了一眼,吩咐道:“找个御医来给她看看。”
见人睡得安稳,才放轻脚步带着莫九鸢走出偏殿,外面午时未到,阳光正舒服,眸子散漫着秋景,帝王似是知晓莫九鸢的来意。
一个时辰前,宣王哭着来求情,只求留下独子的性命,言道为一个青楼女子打架乃是常事,是小郡王秦墨逸刚踏入从灵境,自己的灵力控制不当,遭到反噬,并非是他儿子打死的。
话语中一再提及源头是一个青楼女子,将莫九鸢撇清。
可是她并非是傻子,朝堂上的事她看得清楚,若要改口,宣王在满城风雨时就该说明情况,而不是人死了、定罪了才说,明显就是朝臣之间有所勾结。
站在廊檐下,帝王眉梢眼角都漫上了往日的平稳,周遭的气息冷凝,她摸着自己袖口的花纹,淡淡道:“宣王来求情,说只要留小王爷一命就可,流放千里都可,鸢儿,此事你怎么想的?”
她的心情很不悦,跟随多年的莫九鸢已然察觉出她是试探,垂眸言道:“刑部已下达旨意,臣认为杀人偿命,不可为他破坏北周的律法。”
帝王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晦,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润,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宣王说二人相争为的是青楼女子,谣言不可信,朕希望你下次保持警惕,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莫九鸢心中一喜,面上神色如故,忙跪下叩首,声色平缓:“臣明白,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嗯,你先下去吧,朕去歇会。”依上云在人消失后,深潭一般的眼底漫出了些许冷意,涌动着无奈与深深失望。
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终究也是在朝堂上迷失了自己的心,广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她不想再去指责与教训,往日她耳提面命,莫九鸢都可以忘记,与她走到相悖的道路,再提又有何用。
朝堂上想要得到多少权力,就必须付出多少代价。
就好比她今日站在这里,九五之尊,她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付出的代价让她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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