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小说:宫女退休日记 作者:赫连菲菲
    两日后是个晴天。

    段溪和奉命护送丰钰回乡。

    这些日子不比从前闷热,下过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青草香,清风吹来,舒爽怡人。

    丰钰手里捏着一柄缀了紫色穗子的蝉翼纱团扇,将车帘撩起一点儿,一路与段溪和说话。

    这回前来临城,丰钰所获颇丰。不但拾回了冷淡的旧情,更得了许多新的宠爱。告辞前大舅母扯住她的手几番哽咽,一再嘱咐她定要勤来。还和外祖母定了冬月十九的六十大寿定要再来住些时日。

    丰钰一一乖巧应了。

    两个时辰路途并不远,没想行至一半时却出了变故。

    只听官道上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传来,伴着嘈嘈杂杂的人声。

    “二姑娘,慢些!瞧前面,可别撞上人家的车!”

    这话未完,丰钰所乘的马车猛地朝左急避。

    小环掀了帘子,还没来得及探出头去瞧是什么情形,就见一片绯红的影子伴着哒哒啼声飞速擦过车窗。

    “松开缰绳,把手给我!”

    清朗的男音紧密跟上,丰钰什么都来不及去看,适才车避得太急,她拿扇子那只手臂猛力撞在了车窗上面,好一阵痛麻。

    段溪和急急叫停马车,掀帘来瞧丰钰,“钰妹妹,你撞伤了不曾?”

    丰钰揉揉手肘,苦笑:“不妨事。兄长无碍吧?”

    身后那嘈杂的人声到了近前,一丛侍卫仆妇拥簇一辆马车,一管事模样的人认出段凌和,忙上前致歉,“是段大爷?亏得贵府赶车人反应敏捷,否则给我们二姑娘撞了车,还不知闯多大的祸。过意不去得很。”

    段溪和认出那管事,脸上本来的震怒急切登时消散殆尽,眼里光芒闪烁,激动不已,“郑先生!适才过去的,是侯爷和冷二姑娘?”

    …………

    冷雪柔吓坏了。

    她泪眼涟涟,整个人缩在安锦南怀里,紧紧抓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娇娇的嗓音微微发颤,带着几丝哭腔,“姐夫,人家怕死了……”

    安锦南“哼”了一声,一面缓缓纵马,一面冷声道:“你也知‘怕’字怎写么?只身一人就敢翻墙离家,没学过骑术就敢私自驭马。我以为你胆子是簸箩做的,没你怵的东西!”

    “姐夫……”冷雪柔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人家是不舍得你走嘛。家里人人都管束我,拘着我,只有和姐夫在一块儿我才觉得自在,觉得高兴。若是连姐夫也骂我,我……我不如刚才被那马匹踏死算了,活着有什么好?”

    她越发哭得撕心裂肺,揪住安锦南身前一块衣裳,把眼泪都抹了上去。

    安锦南蹙了蹙眉,身后从人们跟了上来,安锦南回过头去:“适才可有伤及无辜?安抚过不曾?”

    郑管事上前回话:“是段家大公子,护送他表妹回盛城。适才一番话说得极客气,瞧来并无大碍。”

    安锦南“唔”了一声,抬手拍了下冷雪柔的背脊,“去车里坐着!”

    冷雪柔待要撒娇不依,安锦南面容一肃,她便不敢言语了。乖乖扶着芍药的手下马蹬车,撂帘子前,还狠狠地剜了芍药一眼。

    安锦南对这不讲道理的磨人精简直没辙。

    前脚他离开临城后脚这妮子就追了出来。

    安锦南揉揉额头,面色微沉。

    芍药担忧地打量他神色,——这回冷家着实做的太露骨了!

    活生生的大闺女身边没随半个婢女,能独自从冷家逃出来不给人知觉?

    安锦南抿抿嘴唇,回眸见段府的马车亦趋近了,自家姨妹到底是冲撞了旁人,他索性翻身下马,缓步朝段家一行人走去。

    丰钰透过偶然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瞥见立在自己十步之外的安锦南。

    五载过去,他英气的眉眼似多了几丝沉郁之气。五官线条愈发鲜明,面容有如刀刻,比从前精瘦、沉稳。

    丰钰收回目光,没有多言。

    …………

    盛城的嘉毅侯府原是安氏祖宅。

    他父亲老嘉毅侯在京城留下一座御赐的宅邸如今已然空置。

    安锦南这一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

    父母皆亡,妻儿身故,没入宫中的姐姐和外甥亦已玉殒香消。

    老宅这边住着他二叔的遗孀并几个堂弟妹,另有年轻时便回家守寡的的大姑太太。安锦南回来后,重新修缮了旧居,扩了院墙,建书院,招远近各乡的族中子侄与堂弟们一块儿读书;修花园,供族里姊妹们聚宴玩耍。

    在宅子东边,辟出一间大院子,将原本东南角三四个闲置的小院落合围在一起,单独开了大门,这才是嘉毅侯所居之处。然冷雪柔前来自不可能宿在嘉毅侯的院中。

    芍药带冷雪柔穿过内通的小门往内宅去。灯笼微弱的光线将人照射出细长的影。冷雪柔跟在芍药身后,不时回过头去瞧东边的院子。心里莫名委屈。

    假装受惊过度虚弱非常才勉强留在盛城,没被姐夫强行送回临城家去。如今又撵她出院子,要她去和什么五姑娘挤一间房。

    芍药见她步子凌乱心不在焉,不免出言提醒一句:“二姑娘,仔细脚下。”

    她不出言还好,这一出声,冷雪柔的委屈就有了发泄之所。

    “芍药,我问你,晚上你宿在哪儿?姐夫院子那么大,不会除了正房再没旁的宿处?缘何你住得我就住不得?”

    那安家五姑娘知她和姐夫来了都不曾过来问声好打声招呼,架子摆的十足,自己才不要巴巴地凑上去贴人家冷脸呢。什么东西!

    若是阿姐还在,肯定要留她在上房暖阁里,拨最贴心的丫头伺候,什么都给准备妥帖……

    这可好。她出门急什么都没带,姐夫男人家粗心也罢了,连这芍药也不说帮忙想着置备。如今她两手空空还穿着脏了的衣裳,不知要被送去个什么丑八怪的屋里头挤着人家的床睡。

    冷雪柔这般想着便红了眼圈。

    芍药抿嘴笑道:“二姑娘说笑了,奴婢住的是下人房,哪能和姑娘比?侯爷院子里除了侯爷的上房是住得人的,其他处都未收拾,不及内宅舒适。姑娘不必怕,我们五姑娘最是和气不过,她屋里宽敞,姑娘去住不会拥挤。”

    冷雪柔沉着一张小脸,在芍药话里挑刺:“你们五姑娘?不知道的,以为芍药你是安家的家生子呢!你老子娘兄长弟妹都还在我们段家!自打阿姐去了,你便一心只顾着巴结姐夫,我瞧你早不记得谁是你主子,要听谁的话了!”

    芍药安静听她斥责,并不急躁。耐心等她说完,方微微笑道:“姑娘说的是。”

    说的是?是承认心里只有安锦南,没有冷家?冷雪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芍药你敢……”

    “到了。姑娘请。”

    前方一座黑漆漆的院子,半点灯火不见。门前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无,只见芍药伸手推开那吱呀呀的陈旧木门,举着灯笼朝她招手:“姑娘请进,我们五姑娘睡得早,这会子许是已经安寝了,明儿再相见不迟。您住南边这间屋,两边通风,凉快得紧。”

    冷雪柔瞪大眼睛:“我……我一个人在这屋?”丫鬟呢?嬷嬷呢?伺候的人呢?

    五姑娘不出来相见便算了,偌大侯府,不可能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她吧?

    芍药已推开了南屋的门,指着黑洞洞的门内:“姑娘先歇歇,奴婢这就叫人看茶端水过来。”

    瞧那架势,似乎只要冷雪柔一进屋她就转身要走。

    冷雪柔咽了下口水:“那个……我……我想见见五姑娘,住人屋子,不打声招呼不好吧?”其实她更想转身就走,跑到安锦南身前质问哭诉。她好容易上门一回,缘何要如此怠慢?

    可她想到适才走来的那一段又窄又黑的路,实在没勇气自己跑回去。

    芍药闻言轻笑了下。

    “那姑娘您稍待,奴婢过去问问,看五姑娘是否方便……”

    …………

    安置好冷雪柔,芍药回到安锦南的院子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书房还亮着灯。

    安锦南手持一卷古书,斜倚在窗前炕上。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扇形的影。这人不言语时整个人仿若一座高大的冰山。芍药轻手轻脚进来,对上他沉默冷峻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窒了一息。

    安锦南没有抬头,声音淡淡的,缓缓的:“老实了?”

    芍药垂首答话:“是,按侯爷吩咐……姑娘吓得不轻……奴婢等姑娘睡了才得空过来回话。”

    安锦南摇了摇头,咬牙道:“不治治她便不知天高地厚。”

    默了一息,又道:“冷家那边怎么说?”

    “冷三太太当着韩妈妈面前把姑娘说了一通,听说受了惊吓当即就要过来接人。韩妈妈好容易劝住了,说好过两日叫冷大爷亲自过来接回去。还千请万请,给侯爷赔不是,说管教无方给侯爷添麻烦了……”

    安锦南“嗤”了一声。手里书卷一甩,轻抛在旁。

    芍药眼眸深了深,走近几步蹲下身来要替他脱靴。

    安锦南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明儿一早那妮子定要来闹我,你叫五妹把她缠着,我还有旁的事。”

    芍药的手停在他足边两寸,抿唇站直身来。“侯爷……”明知不该,可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安锦南目光朝她看来,那幽深的眸子波澜不兴,好似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能叫那里面曾经澎湃过的情绪再次涌动。

    他是这样冰冷孤寒的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连她都心痛他熬得不易。

    “冷家这次,怕是有意放纵二姑娘跟了侯爷过来……侯爷您……”

    安锦南眉尖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他唇角绽开一抹结了霜的冷笑。

    “所以呢?”

    芍药被那彻骨的寒意所袭,心中凛然一窒,忙忙垂下头去。

    她硬着头皮道:“侯爷……欲否早做打算,是绝了冷家念想,还是顺势而为……”

    这话说完,屋中只余令人压抑的死寂。

    芍药膝盖微晃,几乎就站不定了。

    半晌,安锦南幽幽开口。

    “出去!”

    芍药面如死灰,她不敢辩,不敢告饶,缩手垂肩快步走出书房。转过回廊,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角落里,她将脸颊贴在廊柱上,低低地哭了。

    安锦南两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胡乱揉了两揉。

    头痛欲裂。

    这一个个的算计,没完没了的琢磨打探,远避至此,仍是逃不过么?

    芍药曾也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年岁越长,倒越发聒噪麻烦。

    安锦南手握成拳,狠狠在额角砸了两记。

    ——倒曾有过那么一双手,劲道适中,软硬得宜,替他暂缓过这要人命的头痛。

    永和宫的芷兰姑娘……

    马车帘后不经意的一瞥,足以令他认出旧人。

    若是旁的宫人,恐怕他还未必叫得出名字。

    段家的表亲,住在盛城,闻称丰大姑娘……

    今日段家叫人送来的海东青,莫非便是她自以为是的指点了?

    安锦南放下额上的手,闭上双目缓缓躺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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