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全都做过一遍之后,给斯晋打个电话,似乎就显得不可避免了。

    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对一件事情期待到了极致,就会变成那么一点点恐惧。

    斯华年感觉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斯晋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气仍然没有放晴,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坐回窗台上。划开解锁图案,页面还停留在她不久之前翻出来的那页通讯录。

    于是她直接按下了拨号的图标。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不是接通电话的“嘟嘟”声,是一段自动播放的录音。

    “欢迎致电龙城监狱,探亲热线服务时间为周一到周五上午8点到晚上8点,周六周日中午12点到晚上7点,请您在规定时间内打来,谢谢合作......”

    挂断电话,斯华年下意识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壁钟的时针指向右下角的位置,现在是下午5点多。这个月是冬令时,有13个小时的时差,那么这意味着她应该在晚上7点的时候再打过去。

    无意识地翻看着手机相册,目光落在三天前的一张自拍合影上。斯华年终于想起贺扬说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了。

    趁着还没来得及与斯晋说上话,她决定先把这个男朋友解决掉。

    从通讯录翻出电话号码,斯华年开始认真编辑短信。

    “亲爱的Gabriel,经过48小时的认真思考,我认为我们应该结束这一段并不美妙的关系。过去两个月里,你的努力追求让我感动,但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答应与你在一起的主要原因是,我需要与你练习法语的机会,来应付一门期末考试......”

    努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分手的原因,斯华年继续写道:“与此同时,请知悉我并不准备与你继续成为好朋友。理由如下:假如我们没有分手,你将会在不久之后背叛我,时间是一周后,地点是TrueColor酒吧......”

    稍微犹豫了十几秒,斯华年又把这一段删干净了。毕竟是还没发生的事,说了他也不会信。如此一来,她就只能当个恶人。

    “这对你并不公平,但请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我们甚至不曾拥抱和亲吻,所以请你忘记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我们都把美好的初恋留给正确的人。抱歉&祝好,Siniyah。”

    写好新的一段,检查了好没什么语法错误,斯华年就把短信发出去。

    发送的按键是个纸飞机形状的图标,按一下就发出“咻”的一声,好像把斯华年身上的某种担子也卸下了。

    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轻松极了。

    她短暂的“初恋”翻篇了,哥哥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如果能让他少难过一次,那她非常乐意这样做。

    她上辈子就知道哥哥喜欢自己。

    不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时间实在过去了太久,斯华年几乎有些记不起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为什么要用那样兴奋又欢快的语气告诉斯晋,她有男朋友了。

    “......哥哥,我谈恋爱了!他是个法国人,真的像小说里那样浪漫,会弹吉他,唱歌还很好听......”

    电话另一端的斯晋听不出喜怒:“你喜欢他?”

    “当然!”

    斯晋沉默了一会儿,说:“放假的时候,能不能带回来给哥哥看看?”

    斯华年说,好。

    那时候她以为,这样能让斯晋死心,是为了他好。虽然有点愧疚,却并不后悔。现在想起来,她虽然不是个坏人,却把所有的不善良都留给了斯晋,伤得他体无完肤。

    -

    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六点过一刻了。斯华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开始发呆。

    手机屏幕隔一会儿不动就会熄,又得按亮。斯华年觉得有点烦,索性走到墙边,踮着脚把挂钟取下来,又缩回窗台上抱着钟发呆。

    公寓里只剩下轻轻的嘀嗒声,和外面的喧闹是两个世界。

    秒针走得很慢,斯华年要盯上老半天,它才不情不愿地挪一步。

    斯华年跟那口钟较了半天的劲儿,结局以失败告终。

    6点半,她决定下楼去逛一逛。

    走出大厦的门,冷风扑面而来,裹挟着细小的颗粒状冰渣打在脸上,刺刺的疼。感觉并不怎么好,但居然有点久违的亲切。反正她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就往人最多的地方走。

    广场上人潮涌动,同样被这热闹吸引过来的,还有卖东西的小商贩。

    五颜六色的拐杖糖光泽鲜艳,立体贺卡上,金色的驯鹿轮廓呼之欲出。最好看的是那个水晶球。里面有一只戴着红色帽子的雪人,一片片雪花随着光线阴影的变化,看上去真的在飘动,像一片晶莹剔透的小天地。

    斯华年低头看了好半天,忽然迟钝地意识到,圣诞节要到了。

    -

    在室外有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时间果然过得快很多。手机屏幕上的18:59跳成19:00的一瞬间,斯华年再次按下拨号键。

    这次通了。

    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几声缓慢的“嘟”,有人大力地拿起话筒,声音粗犷:“喂,您好,这里是龙城监狱,您要找的是哪位犯人?”

    “0769。”

    电话那边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语气忽然温和些许:“是他啊。行,你等着,我给你叫去。”

    斯华年将手机握得紧了些。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有点冷,不过这都没关系,她很快就能听到哥哥的声音了。

    话筒里安静了一会儿,刚才接电话的人交代了一句:“5分钟,你们自己注意着时间啊!”

    斯华年屏住呼吸,下一刻终于如愿听到斯晋唤她的名字。

    “年年。”

    斯晋的声音很低,微微带着一点沙。从来算不上温柔悦耳,对她说话的时候却总是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微微的讨好,像是怕吓着什么胆小的小动物。

    斯华年上一次听到他叫这声“年年”,还是他临死之际。那时候他不到四十岁,白了半头短发,声音沙哑得像迟暮老人。而她是只阿飘,看得心如刀绞,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哥!”

    即使她已经压抑得非常努力,还是被斯晋听出了声音里那一丝哽咽。

    “怎么了年年,”他的语速明显变快,“遇到什么事了,跟哥哥说。”

    “没有,”斯华年赶紧伸手擦眼泪,闷闷道,“有点冷。”

    “怎么不多穿点?”

    斯华年四周环顾了一下,走到干涸的喷泉池边坐下,专心讲电话:“我穿的不少,三件。”

    想了一下,她又改口道:“是四件。唔,三件半。”

    花了几秒钟想明白她说的那半件是什么,斯晋低低笑出了声。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想开个带点颜色的玩笑,但年年是不一样的。他几乎能清楚地想象出她傻呆呆的软萌模样,老实得像个小学生。

    这次打电话难得没有冷场,还把斯晋给逗笑了。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斯华年还是觉得美滋滋。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再接再厉地问:“哥哥,龙城天气好吗?天上有鸽子吗?”

    斯晋抬起头,上面是矮矮的瓷砖天花板:“挺好的,见到过几次。”

    斯华年想了想,又问:“龙城湖里的鱼还好吗?”

    “应该也挺好的。”

    按照贺扬的建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说完了,本次尬聊进入暂停。

    斯华年还没想到新的话题,就听见斯晋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年年,是不是钱不够了?别怕,跟哥哥说。”

    “......”

    于是她的那点好心情,像是被一阵风,呼的一声吹跑了。

    “哥哥,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

    斯晋花了半秒钟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握着话筒的手一抖,心跳也乱了一拍。

    年年怎么会用这样亲近又依赖的语气对他说话?

    “年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跟哥哥......跟林秘书说,知道吗?”

    话筒里传来小姑娘无语又不悦的一声“哥”,斯晋终于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好,你说,哥哥听着。”

    斯华年抬起头左右看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大屏幕上。比赛正进行到第二节,比分胶着,战况激烈。

    “哥哥,霸王龙又进总决赛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透出一丝小心翼翼:“霸王龙是什么?”

    “是这里的冰球队。”

    “嗯,”斯晋的声音终于带上几分笑意,“很厉害。”

    斯华年心中一喜,开始认真转播比赛给斯晋解闷。

    “现在场上是3比2,霸王龙球员从中路发起攻势,三次试射都没成功。对手的0号球员积极扑救,最后还是被霸王龙的7号前锋接住队友助攻,反射破门......”

    广场上的球迷瞬间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欢呼,传到了大海另一边的斯晋耳中。

    年年难得主动与他说这么多话,甚至让他了解一点她身边的事物。他几乎要被喜悦冲昏头脑,勉强还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年年,你是不是想让哥哥把球队买下来?......有难度,”

    到嘴边的一句“但可以想办法”还没说完,话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斯晋怔怔听了一会,自嘲又了然地勾了下唇。

    他重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非分之想,生怕把年年吓跑。

    可是他明明已经这样努力了,只想做一个本分又可靠的哥哥,却还是换不来她更亲近他几分。

    -

    另一边,斯华年捡起掉到地上的手机,重新拨电话。手指被冻得有点僵硬,使不上力,按触屏也不太灵。她手忙脚乱,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

    要完。

    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这次等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还是刚刚那个粗犷的声音:“喂。”

    “警察叔叔您好,”斯华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是刚才打电话来的,0769的妹妹。刚才讲电话的时候,不小心断线了。还没有到5分钟的......能不能麻烦您再叫他一下?”

    小姑娘的声音紧张又着急,听上去有几分可怜。

    然而狱警并不觉得同情。

    “是你啊,一周只有一次探亲电话的机会,你下周再打来吧。”

    斯华年看眼手机屏幕,显示星期五,那么国内才星期六。

    她不由急得带上了哭腔:“求您破个例吧,我只想再跟哥哥说一句话,真的就一句就好了。”

    狱警转头朝门外看了眼,已经不见人影了。

    想起那个小伙子低着头离开的模样,他终究没能忍住自己的暴脾气,朝着话筒里大声道:“说不行就是不行!平时你哥天天等着也不见你打个电话,这会儿倒是殷勤!开口就要买球队,你咋不上天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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