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珠虽有心给方嬷嬷添堵,省的她三日两日借着孟氏的名头给她送东西。却没想到,她这边还未有所动作,柳眉便自个儿忍不了被徐幼珠作践,天还未亮就跪在明雍堂门口。
徐令珠本就要给老太太请安,听了这消息只浅尝了几口桌上的点心,便领着丫鬟琼枝去了老太太那里。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可是叫人责罚她了?”她刚一进去,便见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柳眉,一身碧色绣花褙子,肿着半边脸,嘴唇惨白,头发凌乱,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徐玉珠来的早些,听徐令珠这般问,摇了摇头,低声道:“祖母昨夜头疼,睡得晚些,这会儿还没起来呢,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责罚她。”
“方才有小丫鬟先去回了娄嬷嬷,看看如何处置。这丫鬟口口声声说是五妹妹苛待了她,若是老太太不给做主,她就一剪子抹了脖子也算干净。”
徐令珠一听,忍不住愣了一下,顺着徐玉珠的视线看去,见着柳眉手中死死抓着的一把剪刀,微微摇了摇头:“咱们这样的人家,竟能出了这般事情,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徐玉珠点了点头,没接徐令珠的话,心里头却也老大瞧不上徐幼珠苛责下人的做法。自己受了责罚便作践起下人来,该是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
难道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罪干净了,她能得了什么好吗?更别说,还要担上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她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廊下的丫鬟低声议论,俨然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事情。
“四妹妹。”徐玉珠拽了拽徐令珠的袖子,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徐令珠转身看去,便见着方嬷嬷神色匆匆小跑进来,脸上尽是慌张。
见着跪在地上的柳眉,便上前拉她。
“作死的小蹄子,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跟我回去。”方嬷嬷拉着柳眉的袖子,却不妨被她用力扯了出来。
柳眉一边哭一边道:“祖母若是疼我,就叫我到老太太面前说道说道,老太太听了若是说我有错,打死我我都认了。”
柳眉相貌极好,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眸子也透着清亮,即便这般狼狈的模样都能透出一股子与众不同又不叫人生厌的骨气来。
方嬷嬷被她的话弄得一愣,还未等她说话,便见着娄嬷嬷掀起帘子从屋里出来。
“老太太问外头吵吵嚷嚷出了什么事?”
方嬷嬷面色一紧,想要拦着柳眉,偏生她那个性子自己又拦不住。当下脸上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这小蹄子气性怎么这么大,五姑娘不就打了她一个嘴巴子,也值当闹到老太太跟前儿。
当奴才不受主子的气,那不成主子了?
待徐令珠她们几个姑娘进了屋里,才有一个粗使的婆子领着柳眉从外头进来。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穿着一身茶色蝙蝠暗纹妆花褙子,脸色不大好看,见着柳眉,眸子里更是多了几分不喜。
她们宁寿侯府建府也有百年了,还从未听过丫鬟闹到老祖宗院里来的事情。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今个儿真是开了眼界。
柳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手里的剪刀早就被粗使婆子收了去。
老太太不发话,她也不出声。
娄嬷嬷伺候老太太用了一盏杏仁茶,又吃了几样点心。
屋子里格外静谧,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等到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手,这才打量了柳眉一眼,带了几分冷意道:“你倒说说受了什么委屈了,值当你不管不顾拿了剪刀闹到我这里来。”
那柳眉先是瑟缩一下,随即重重磕了个头:“奴婢放肆,自知不该闹到老太太这里来,老太太要打要罚都使得,只求老太太叫奴婢开口一言。”
她这副模样,倒叫老太太高看一眼,老太太眉目舒展了几分,说道:“你说吧。”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闹这一场说不是因着自个儿受了委屈那是假话,老太太、姑娘们也不信。可奴婢有三分为自个儿,便有七分是为着宁寿侯府。”
“奴婢是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别说体面都靠着府里,就是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主子们的。奴婢自知为奴为婢受些委屈是寻常,并不敢高看自己一眼。今个儿闹到老太太这里,实在是因着我家姑娘......”
柳眉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来,她到底是奴婢,虽然早就鼓足了勇气,可叫她说主子的不好,着实也有几分难开口。
老太太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五丫头怎么了,你尽管说便是。”
方嬷嬷此时一脸紧张,恨不得上前堵住自己这个孙女儿的嘴。
只碍着在老太太面前,不仅不敢有所动作,连目光也不敢往柳眉那儿瞥,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免得听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听了老太太的话,柳眉才缓声道:“五姑娘平日里如何奴婢不敢说,只盼着姑娘这一次吃了苦头能收敛些,记着老太太、老爷对她的教导,可,可我家姑娘......”
柳眉停顿了一下,将两手的袖子推了上来,只见满满都是青紫的指头印子,着实骇人得很。
众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下去。
都是爹生娘养的,虽是奴才,却也由不得这般作践。
方嬷嬷也不知自己这孙女儿竟遭了这么多的罪,当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气徐幼珠狠辣,又是气自己这孙女儿怎么不早些告诉自己,若是她早知道......
若是她早知道,她还能因着这事儿闹到太太跟前儿,求太太做主吗?
眉儿不管不顾闹到老太太跟前儿,怕也早知道她这个当祖母的救不了她。
方嬷嬷心里头一阵心疼,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儿,心里是真真怨怪起徐幼珠这个主子来。
瞧着这般场面,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
“这是五丫头弄伤的?”老太太沉着脸问。
柳眉点了点头,道:“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昨个儿四少爷和四姑娘出了玩儿了一回,四少爷身边的小厮阿顺拿了一沓澄心堂纸和磁青纸,说是叫我家姑娘平日里用。我家姑娘当下就沉了脸,说四少爷小气,只拿些纸来哄她。还问三姑娘和四姑娘得了什么?”
“奴婢回多半也是这些个东西,我家姑娘便恼了,扬手便给了奴婢一个嘴巴子,叫奴婢在廊下跪着。”
“我家姑娘还说四少爷如今虽记在太太名下,谁不知道是个婢生子,如今风光了却不将她这个嫡出的妹妹放在眼里。倘若日后太太有了嫡出的少爷,看四少爷还有没有今日的风光。”
“奴婢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寻思着总要叫老太太知道才是。奴婢受些委屈不怕,谁叫奴婢是奴才秧子,主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我家姑娘对四少爷、四姑娘这般存了芥蒂,长此下去,于宁寿侯府又有什么好处?”
“都说兄弟阋于墙,我家姑娘虽是女儿家,可上回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就惹了那般的祸事,奴婢心里头实在是怕,怕姑娘年纪小,太太又一味偏疼,这般下去,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情来。便是不闹出什么事情,只兄妹姊妹不和一处,传到外头去就叫人看尽了咱们宁寿侯府的笑话。”
“奴婢不敢说一点儿不为着自个儿,凭谁都有一星半点儿的私心,可奴婢对天发誓,奴婢今天大着胆子闹到老太太跟前儿,真真是为着宁寿侯府,老太太若知奴婢一分心,奴婢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悔了。”
柳眉这一番话,听得无人不心酸,便是徐令珠听了,也觉着这丫鬟既有几分胆色,又有几分少见的聪慧。
寻常的丫鬟,可断断说不出这些个话来。
老太太坐在软塌上,视线直直朝柳眉看去,眸子里存了几分审视。
柳眉知晓老太太的心思,便也没敢躲着,任由老太太打量。
半晌,老太太才叹了口气,看了柳眉一眼:“你是个好的,难为你大着胆子告诉我这些。”
在众人听来,老太太这分明就是不仅不会责罚这柳眉,还会赏她了。
柳眉听着,身上的强撑着的一股子气也泄了,瘫软在地上。
娄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架了出去。
“你叫人收拾收拾,送五丫头去庄子上住段日子吧。她走了,我这老婆子也得几天清净。”
老太太这话一出,众人全都愣住了。
“不行!”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孟氏从门外进来,身边跟着一同过来的大太太顾氏。
大太太显然没料到孟氏会这般说话,当下便愣住了。
老太太脸色铁青,看都没看孟氏一眼:“这就是你这当儿媳妇的该说的话?”
“上行下效,怪不得五丫头如今是那副脾性,都是依样学样,不是你这当娘的没管教好,而是她学了你这副脾性。”
不等孟氏开口,老太太就发话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许求情!”
老太太斩钉截铁,话中毫无回旋的余地。
孟氏嫁到宁寿侯府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做下的决定,谁都改不了。
可她到底舍不得叫徐幼珠去庄子上受苦,只分辨道:“老太太怎么能单凭一个丫鬟胡言乱语,便定了幼丫头的罪?”
“那贱婢分明是心存怨气,才诬陷幼丫头。”
孟氏瞅着站在那里的徐令珠,着急道:“还不替你五妹妹求求情,那庄子上哪里是住人的地方。”
听孟氏这样说,徐令珠简直要气笑了。难道她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徐幼珠被送到庄子上,这满府上下头一个拍手叫好的便是她。
见着徐令珠没有动作,孟氏更是生气,还想说什么,大太太顾氏便上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弟妹快别惹老太太生气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收拾收拾,看看准备什么东西。庄子上清苦,弟妹若是不舍得幼丫头吃苦,便多带些东西。”
“你舍不得也等过些时日再求老太太,这会儿惹恼了老太太对五丫头有什么好处?”
孟氏知道自己劝不动老太太,只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不知道这段日子是怎么了,事情怎么接二连三的都冲着她的幼珠来。
徐令珠见着孟氏着急不安又着实不忍心的模样,眼底微微露出几分嘲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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