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珠去了如意院时,孟氏刚好才过来,见着徐令珠进来,孟氏脸上划过一抹不自在来,那日她本意是为了救幼丫头,觉着老太太舍不得责罚徐令珠,她只要将徐令珠这个女儿牵扯上,老太太心疼徐令珠这个孙女儿,连幼丫头也会饶过的。
可偏偏,自己这女儿一点儿不懂她的心思,做出那般委屈的模样来,硬生生惹怒了老太太,叫老太太一点儿都没对幼丫头留情。
孟氏见着缓步上前,恭敬行礼的这个女儿,心里也生出一种无力来。
“这么热的天儿,倒叫你跑这一趟。”孟氏看了她一眼,又问道:“可是从明雍堂过来?”
徐令珠点了点头,道:“先去给祖母请了安,想着过来探望五妹妹,五妹妹的伤可好些了?”
孟氏见她惦记着徐幼珠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偏偏这会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总觉着自打那回生病,徐令珠这个女儿变得有些怪怪的,竟是连往日里半分的亲近都没。
即便如今来探望幼丫头,眼中的关切也叫人觉不出一点儿真切来。
孟氏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不愿这般想,却是少不得打量起徐令珠来。
一身青碧色绣小朵金丝木香菊薄衫,下头是一条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梳着双丫髻,两边各缀着一朵掐丝海棠珠花,明明只是稍作打扮一番,却是给人一种眼前一亮比盛装打扮都要好看的感觉。
她这般仪态出现在幼丫头面前,明明是来添堵,来看笑话的。
孟氏心里想着,又不好叫她换掉,只出声道:“你五妹妹在屋里躺着,她身上还带着伤,你这当姐姐的也别说些不中听的话,叫她心里头难受。”
徐令珠应声“是”,知道孟氏所指必然是说四哥徐怀安训斥徐幼珠和罚她伤好后抄写女则百遍的事情。
听徐令珠应承,孟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开口道:“先时你五妹妹还睡着,我怕吵醒她,这会儿却是该醒了。你常去老太太那里,也帮着劝着些,幼丫头再怎么也总归是你亲妹妹。”
孟氏自顾自说着,瞅见徐令珠那双格外平静的眸子,不知怎么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徐令珠跟在孟氏身后,有丫鬟挑起帘子,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临窗一张檀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旁边是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靠墙放着黄花梨多宝阁,阳光透过窗棂透进来,因着是夏日便觉出几分闷热来。
徐令珠微微有些诧异,徐幼珠背上有伤,如何偏偏挪在这暖阁了。
不止她这般想,孟氏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对。
孟氏想着,当下便沉下脸来,对着曹嬷嬷训斥道:“这好好的怎么挪到这儿来了,屋里头闷热还怎么养伤?”
曹氏见着孟氏动怒脸上却是陪着笑道:“太太恕罪,并非是老奴的主意,只姑娘觉着这暖阁透气,又能透过窗户瞧瞧外头的景致,这才挪过来的。”
“老奴也劝了,实在是劝不动。”
孟氏定定看了她一眼,心知若是徐幼珠自己的主意,旁人还真劝不动,便朝床边走去。
不过一日多的工夫,徐幼珠就变得分外憔悴,皮肤苍白,眼下乌黑,生生一副受了磨难的样子。
孟氏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不是说养几日便好了吗?”
孟氏朝曹氏发作道:“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伺候的,可有按时上了药?”
曹氏福了福身子:“都依着时辰上了,只姑娘疼的厉害,一日里有多半日睡着,老奴瞧在眼里,真真恨不得替姑娘去受这罪。”
曹氏说着,便作出一副心疼的作态来。
徐令珠见着曹氏这般作态,又见着眼脸色苍白,强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的徐幼珠,心里头暗暗觉出几分古怪来。
按说这曹氏是徐幼珠嫡亲的舅母,这个时候有她伺候着,徐幼珠着实不该是这般孱弱狼狈的模样啊。
可偏偏,徐幼珠竟像是受了好大折腾一般。
“姑娘怎么自个儿起来了,也不吩咐老奴扶着些。”曹氏见着徐幼珠强撑着要坐起来,脸上当即露出担心来,几步上前将徐幼珠扶了起来,又拿了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放到徐幼珠背后。
“姑娘和太太先说着,老奴给姑娘洗个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大夫嘱咐不敢用冰,姑娘就先将就着些吧。”
徐令珠离得近,没有错过徐幼珠眼中敢怒又不敢言的目光,又见着徐幼珠的右手在曹氏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攥紧了大红底宝瓶刻丝薄被,心里头突然就闪过些什么。
这曹氏莫不是在故意折腾徐幼珠,给她立规矩?
上辈子她深知曹氏厉害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她还真能做出来。
徐幼珠向来骄纵任性,便是知道曹氏是她的亲舅母,心里头怕也只将曹氏当成个奴才。
这二人若是对起来,曹氏捏着徐幼珠身世的把柄,徐幼珠还真占不了上风。
曹氏拿着浸湿的帕子过来,正巧对上徐令珠带着几分打量和揣测的目光,不知为何炎炎夏日后背却是有些发凉。
真是邪门儿了,明明一个十二三虽的小姑娘,身量也不大,她怎么就觉着像是被人看透了似的。
徐令珠出声道:“你们伺候也用心些,瞧瞧五妹额头上出了那么多汗,身上怕是连中衣都湿了,你才进府不久不会伺候人也是有的,可五妹妹屋里头的那些个丫鬟难道都不会伺候人吗,怎么就你一个?”
方才进来的时候徐令珠没有见着大丫鬟碧娆心里头就觉着有些奇怪,如今见着曹氏这般,也就猜出几分来。
曹氏要作践徐幼珠,怎么会叫碧娆瞧见。
徐令珠这一句话叫曹氏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诚惶诚恐解释道:“四姑娘教训的对,碧娆那丫头方才有事出去了,老奴怕其他丫鬟们不尽心,便想着亲自伺候姑娘。”
曹氏到底是市井妇人,不懂侯府内里的讲究,碧娆乃是徐幼珠屋里的一等丫鬟,这个时候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出去?
这下连孟氏都上心了,站起来厉声道:“还不如实说来?怎么只你一个伺候你家姑娘?莫不是你仗着先头救过幼丫头,就敢在幼丫头屋里头作威作福,觉着你是这如意院的主子了?”
“我.....老奴......”曹氏不曾想孟氏竟如此质问她,再加上她本就心虚,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母亲带着四姐姐来看我,难道就是来发作我屋里嬷嬷的?”徐幼珠突然替曹氏解释起来,脸上也露出恼怒。
“是我有事将碧娆支使出去了,不怪曹嬷嬷。”
徐令珠此时,自是印证了方才心中的那个猜测。
孟氏则目瞪口呆,她站起身来很是担心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奴才,便是我说错了也是因着担心你,你竟质问起我这个当母亲的了。”
徐幼珠也觉着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有些后悔,可偏又不能不帮着曹氏,心里头一阵委屈,当下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
孟氏心里头虽生气,却更心疼她这般,见她这样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还是说有什么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吩咐厨房去做,想玩儿什么我叫婆子们从外头买来给你。”
孟氏越是关心,徐幼珠的眼泪越是止不住落下来,一下子扑到孟氏怀中哭得更伤心了。
孟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道:“你这孩子。”
方嬷嬷站在孟氏身边,瞧着自家太太和五姑娘这般母女情深,不自觉朝站在下头的徐令珠看去。
见着徐令珠神色平静,眼中一点儿介意和伤心都没,心里头只觉着无奈得很,她一心想着缓和太太和四姑娘的关系,可偏偏太太做出那种事情来,少不得又伤了四姑娘的心,往后想是很难回转了。
这人呀不怕伤心,怕就怕心伤着伤着就再也不会痛了。
四姑娘如今这番态度,怕就是如此。
徐令珠如何察觉不到方嬷嬷的视线,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便对着孟氏开口道:“母亲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便先回去了,等改日再来探望五妹妹。”
徐幼珠听着声音,从孟氏怀中抬起头来,这会儿才注意到徐令珠今日这番打扮。
一身青碧色绣小朵金丝木香菊薄衫,一条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明明简简单单却是叫人觉着移不开眼。
自打那回病好后徐令珠就一日比一日好看了,是不是正因为这样,孟贵妃才对她另眼相看?
自己如今却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徐幼珠觉着身上黏黏腻腻难受得紧,头发定也乱了,在徐令珠面前她心里头感到分外的自惭形秽,恨不得藏起来不叫徐令珠见着她这般模样。
孟氏察觉到徐幼珠脸色有些不对,想着她平日里最是要强的性子,哪里能不知徐令珠这一身打扮将她给刺激到了。
孟氏沉下脸来,还未开口,就见着徐令珠已经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朝外头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氏觉着自己这个女儿离她越来越远,似乎要从她生命中剥离似的。
孟氏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总觉着有个地方空空的,还未细想,就听着一声叫痛声。
“姑娘,可是扯到了伤口又疼了?”
孟氏低下头来见着因着疼痛眉头皱在一起的徐幼珠,忙轻手轻脚扶着她趴在床上,嘴里哄道:“你别乱动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子娘带你去寺庙上香。”
一提起寺庙徐幼珠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嘴里道:“不去,不去寺庙。”
倘若不是在寺庙里遇到曹氏,她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孟氏只以为她使性子,忙跟着应道:“不去不去,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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