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双清心细如发,听清了来人口中的一个“再”字,当下便是一怔。
这座剑湖宫自打百年前落成之后,便只被人踩破过一次,那日……她也在场。
若是那两位前辈再临,对他们无量剑派而言,倒定然是喜多过惊,至少不会有甚不利之事,只是……两位前辈都是男子,这年轻女子又是何来路?
左子穆不若她心细,虽也猜到了来人身份,却不曾留意男女之别。
辛双清还在犹疑,他早已满面喜色地抢了出去,口中犹自叫道:“丁前辈,段,
段……”
却见两人自宫门外携手翩然而入,左首那人生得英华满面,风神清隽,正是数年前曾救无量剑派于几乎灭顶之灾的恩人,右首那人却是眉目如画,音容闲雅,宛然便是一位绝代佳人。
两人神情亲昵,俨然一对璧人。
左子穆一惊之下,这尚未叫出的“段公子”三字便被左子穆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他一面觉得这女子容颜有些眼熟,一面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曾在哪里见过这等绝色,正在搜索枯肠中,却听那女子又轻笑了一声,悠然道:“我姓余。”
她原本生得一副仙姿玉貌,隐隐间总有些凛然不可高攀,此时嘴角噙笑,双眼弯弯,不免减了几分出尘之态,却反倒让人大有好感,不由得心生亲近。
左子穆连忙双手抱拳见礼道:“余姑娘!”
心中却仍在寻思,这位笑起来怎地全然如同变了一个人,却竟是又有另一种熟悉之感。
转头见辛双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怔怔地盯着那两人站在原地发呆。
他唯恐惹得这两位见怪,便回身轻拉了她一下,向两人道:“这是内子辛双清,当日里两位……丁前辈也是见过的。”
辛双清立时醒觉,依样俯身行了一礼,便敛手站在左子穆身后,一言不发。
她本是极会看人眼色的,亦知道这两位……至少那姓丁的前辈功力高绝,换在平日里,是想要巴结还唯恐没有机会的大人物。
然而此时此地,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绳索拴在身上一般,她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说来也有些好笑,辛双清自己于情爱之事上用尽心机,方得左子穆爱重。
便是此时夫妻恩爱,却也是她步步为营,小意谨慎换来的。
虽是甘苦自任,一切都是自择,却到底难免有些意难平,偶尔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会想起数年前曾见过的那两人。
辛双清做了掌门夫人数年,眼界见识早非当日那个小姑娘可比,却不曾再见过如当日那两位一般的情深意重之人。
因此这些年来,那两人已然在她心中隐隐成了执念,总觉得若他们能当真携手一生,方足证这世间果有神仙眷侣,只不过是她没这福气遇到,到底还能抱着一丝期盼。
此时见那位丁前辈携着如花美眷出现,却并非当年伴侣。
论理这旁人情爱之事与她毫无干系,她却如同兜头被浇了好大一盆凉水,心中发冷。
左子穆或许记不清楚,辛双清却不会忘记,那女子分明便是曾让左子穆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又令眼前这位丁前辈一听之下便大为关注,甚至将当时同伴抛下离山去寻的“小师妹”。
当日他待那位段公子如何看重爱怜,如今竟都是分毫不差地亦移在了这女子身上。
果然是世间男子只重美色皆负心,果然是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想及此处,辛双清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气苦,她本就不愿同那两人打交道,心潮起伏更不曾留意旁人说了些什么。
耳畔忽地划过熟悉的字词,辛双清这才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左子穆,却看他歉意地对那两人道:“近日门中事繁,全赖内子尽力筹划,心神耗损极多,还望两位前辈见谅。”
这分明是在替她走神开解之辞,辛双清没料到左子穆竟能如此为她考虑,不由得又是一怔。
却听那女子笑着答道:“左掌门无须多礼,辛姑娘,不,左夫人确是极为难得的贤内助。”
不知怎地忽然抿嘴一笑,看了身旁那人一眼,又复转向辛双清道:“我们故地重游,没想到打扰了二位,实在是抱歉。”略一沉吟,手腕一翻,再看她掌中便已多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
“这瓶‘养颜丹’是门中……所炼,每年服用一粒,功可驻颜不老。”说着便朝辛双清递了过来。
辛双清被那女子含笑看了一眼,只觉得很是亲切,不知不觉便已伸手去接过了那瓷瓶。
心中却仍是迷惑不解,她瞧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友善,倒像是许久之前便认识了一样,可是……数年前她也不过远远地见过那“天仙化人”的绝美小姑娘一面,对方是否看到自己都尚难说,更是不曾交谈过只言片语,怎么会有这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左子穆还在拱手道谢,那女子已经笑道:“今天七夕,不打扰掌门夫妻恩爱,我们去后山故地重游,看看风景也要走啦。”顿了一顿,又问道:“‘松花’和‘春水’那两间静室还在么?”语气极为熟稔。
辛双清脑中忽地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却不及细想,先拱手俯身答道:“两宗长老皆在外游历,弟子等不敢懈怠,日里刚洒扫停当。”
不过这么一问一答的功夫,她再抬起头来时,殿中已空空荡荡,只余左子穆神情震惊地站在她身侧。
辛双清连叫了他两声,左子穆这方才回过神来,面色苦涩地道:“这些年来我勤学苦练,只道自己已颇有进境,谁知,谁知……”他连说了两个“谁知”,后面的话却接不下去,只长叹了一声。
辛双清深知自己这位夫君兼师兄天分极好,于信心上却始终欠缺了许多,此时定然是见到那两人身法武功,比较之下起了惭愧之心。
这安慰鼓励之举她往常也做得惯了,更兼明白他心结所在,当下几句话下去,将左子穆安抚得妥妥帖帖,重振信心,更是拉着她的手感慨道:“那位余姑娘的确没说错,要是没有你,现下我还不知是什么样……”
辛双清失声道:“余……姑娘?”她记得当时那位姓丁的前辈说起的“小师妹”分明姓李。
左子穆少见她如此失态,心中不免有些讶然,却仍是回答道:“是啊,她说她姓余。”
辛双清之前心乱如麻,不曾听清那句话,此时经左子穆确认,脑中却不由得闪过数年前的一番交谈。
某次她前去“松花”静室送肴馔,那位段公子大赞好吃,不但送了她一个山上极少见到的金错药囊,还笑嘻嘻地说告诉她一个秘密——“其实我姓余……”
她早自师父那儿知道这位段公子是大理皇室中人,大理皇室哪会有外姓之人,只当是故作神秘逗她说笑,也不曾放在心上。
难道……这怎么可能?
只是,她静下心来,回忆起“段公子”当日的一举一动,神情姿态,乃至那种促狭的语气,竟是与“余姑娘”无一不吻合。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却也曾听闻,这世上有一等异人,会甚么“换头涤肠”之术,说道是若是被人换了头,那脖颈处便有一线红痕永消不去,因此若是施了“换头术”之人,不论冬夏,常年间颈间都会以衣服掩之,以免旁人看出异样。
如此说来,这七月的天气里,那位“余姑娘”颈间衣领确然是过高了些……
辛双清料定自己所想不差,不由得合上双眼,心中却全无惊怖之情,只觉得如释重负。
耳畔听到左子穆连声呼唤自己的声音,急切而关心,多年来的心结似乎终于藉由此事,消散得无影无踪。
纵然是费尽心机,百般维护方换来的情意,却并不曾作伪,况且……细思下来,这么多年来也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用了心。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眼前人,“师兄,我没事。”神情温柔如水。
左子穆不由得脸上一红,喃喃道:“师,师妹……”
他两人成婚前便是一直如此称呼,直至左子穆接任掌门,为他威严计,方才改口以“掌门”“夫人”相称。
此时灯影旖旎,便如同时光倒流回了多年之前,少年和少女羞红了脸的那一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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