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便是后园大门,朱丹臣看着那门楣上挂的匾额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保定帝亲题“静园”二字,铁钩银划,气势磅礴,只是……说是静园,又何尝能静?
保定帝至今尚无后嗣,镇南王年近三十膝下也只得王妃所生小世子一人,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得保全,其间牵涉后宫朝堂阴私甚多,林林总总诸事,常人又哪里能想象得到。
他既已身在局中,自然是要尽心竭力替镇南王一系筹谋算计,有时想起倒也不免有些庆幸,那人自始至终并不知晓他的心意,如此时这般逍遥山水间的日子才是最适合她的。
不知不觉间朱丹臣已行至王妃内院门前,忽地听到笑闹之声,他怔得一怔,抬眼便看见褚万里同一个姑娘并肩立在游廊尽头,两人正在你戳我一指头我踩你一脚地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没发现他已走到近前。
朱丹臣是守礼君子,虽早猜到那姑娘身份,却到底不曾见过,只得别过脸去轻咳两声以示自己已到了。
那两人瞬时如同被火燎了一般跳了开来,那姑娘面向墙角侧立着,褚万里硬着头皮迎上来道:“朱,朱大哥。”说着朝那姑娘看了一眼,脸上不免带了些求情之色。
朱丹臣素知这位兄弟脸皮厚过城墙坚逾精钢,绝对无惧任何人笑话,难得如此神情,显然是怕臊到身边人,他本不是促狭之人,只当没看见般点了点头,道:“王妃唤我前来……”说着略一迟疑,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便听到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略带着些许惊讶响了起来,“你便是朱,朱公子?”
说话的人正是方才和褚万里立在一处的那位姑娘,这时已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朱丹臣,三分好奇外倒有七分忿然。
朱丹臣心知她定然是曾听人提及自己,才会有这般神情,丁二那等严防死守的模样是决计不会的,那只可能是……一念及此,心头忽地狂跳了起来,只是喉头却如同被什么噎住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听那姑娘又道:“在下灵鹫宫钧天部符敏仪,奉少夫人之命前来给朱公子送药。”
说着便探手自腰后摸出一个寸许见方的木匣,微微躬身双手呈上,见朱丹臣毫不迟疑伸手接了,方挺直了身子,又道:“少夫人已遣我来送了八次药,与朱公子倒是素未谋面……”语中颇有讥嘲之意。
褚万里见势不妙,在一旁悄悄扯她衣袖,却被符敏仪一把挥了开去,再看她面上早已一派肃杀之色,不敢再扰,只暗自在肚子里叫苦。
这事他自然是知道始末的,理由却实在不好放在台面上说,大伙儿虽是都瞒着当事人,但朱丹臣头脑何等聪敏,想必早已猜了出来。
旁的不论,单就这次符敏仪送药如何竟会遇到了傅思归,又让傅思归一路从后园嚷到了前府,就颇耐人寻味了。
朱丹臣默然片刻,方道:“是在下处事不妥,请符姑娘代向……”他顿了一顿,才续道:“……代向……丁夫人致歉。”
符敏仪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扭头便走,褚万里欲待跟上,又回头为难地瞧着朱丹臣,嗫嚅道:“朱,朱大哥……”
朱丹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见褚万里满面焦急之色,知道这位兄弟实在是将那位姓符的姑娘挂在了心上,想了一想,又叮嘱道:“若她追问此事,只管都推到我头上便是。”
他此时自身虽无家室之思,对兄弟婚事却是极乐见其成的,若能成人之美,这个黑锅他自己背了亦无大碍,毕竟……王爷同兄弟们如此做,也到底是为了他好。
只是他们不明白,见与不见,在他心中都是一样……
只是听朱丹臣这么一说,褚万里反倒是惭愧不已,欲待说声“对不住”却又始终难以启齿,犹疑半晌,方咬牙道:“朱大哥,你放心!”说罢也不等朱丹臣回答,便匆匆追着符敏仪去了。
朱丹臣想要叫住他,却停了一停,自己立了片刻,方摇了摇头,慢慢朝内院走去。
他本就负有教导小世子之责,这内院是每日里常来常往惯了的,是以也无需通报,侍女们见他来便笑着引入了正厅。
主位上坐着一人,容貌娇美无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正是镇南王妃刀白凤。
刀白凤身旁偎着一个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眸如同点漆一般,极为灵动讨喜。
一看到朱丹臣进来,立时兴冲冲地站了起来,口中大叫道:“朱大叔!”便一头冲了过来。
朱丹臣欲待行礼,却被他抱着手腕不放,只得苦笑道:“世子……”
这小男孩便是镇南王段正淳与刀白凤之子,保定帝赐名段誉,一过周岁便请封了世子,一家人将他疼得如珠似宝,却是个难得良善温柔的性子。
平日里非但没有半点骄纵,小小年纪随朱丹臣习字练武,便是年小力弱也只咬牙硬捱,不曾叫过半声苦。
便是撇开这世子身份,朱丹臣也是极喜欢他的。
刀白凤缓步走来,屈指在段誉额头一弹,笑道:“誉儿,还不快放开你朱大叔。”见他极其不情愿的样子,又正色道:“我有事要同你朱大叔说,你先回自己房里。”
段誉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又仰头看着朱丹臣道:“朱大叔,待会儿你来看我么?”
朱丹臣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之情,不忍拂他意,便点了点头,温言道:“待王妃此间事了,自当遵命。”
段誉这才依依不舍去了,临走还对刀白凤道:“母亲若无急事莫说太多话。”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朱大叔很忙的。”
刀白凤咬牙道:“是了是了,快去罢!”见段誉犹在一步三回头地朝这边看,气得笑了起来,对朱丹臣抱怨道:“这小子牛皮糖般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朱丹臣拱了拱手,微笑道:“小世子宅心仁厚,况且此时年纪尚小,便是天真稚拙些也无妨,有王爷王妃护持,自当喜乐一世,便是属下等人亦必当尽心竭力。”
刀白凤叹气道:“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这等福气。”
朱丹臣微微一怔,一时想不透刀白凤这话中深意,正在思忖间,却听刀白凤又悠悠道:“朱兄弟,你也知道……王爷同胞手足虽只有皇上一人,在他心中却是极盼望能多几个兄弟的,到誉儿这一辈也是一样……”
朱丹臣含混应了一声,心中暗想难道是镇南王在外的私生子寻上门来了,王妃这是要吐苦水还是预备点齐人马打上门去?只是自从……那事后,王爷便修身养性,不曾再在外风流过了,难道是若干年前的旧账不成?
正在糊涂间,却听刀白凤又道:“王爷同我向来将你们视作自家兄弟一般,自然盼着能长长久久处下去。”
朱丹臣听得更茫然了,想了一会仍是不得要领,只得拱手道:“属下愚钝,还请王妃明示。”
刀白凤低声咒骂了一句,朱丹臣隐约听见似乎有“作死”之类的字词,心下立时恍然,多半是段正淳又不知怎么惹到了王妃,刚舒了一口气,却看刀白凤一拍手,断然道:“我最不耐烦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便直说了罢!朱兄弟,咱们是风里来雨里去,生死厮杀中结出来的交情。如今我们有了誉儿,也盼着他能同你们的孩子一般结交,世世代代交好下去。这大理国只要还是段家天下,便有你们朱古褚傅四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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