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负手立在窗前,两眼望着山峰间飘渺的云雾,淡淡道:“你这‘双魂一体’是如何得来的。”
她声音并不大,也没用上什么内力,却自然而然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在,令人不知不觉地便心生诚服之意。
余小萌知道逍遥派中人个个聪明绝顶,又早猜到童姥会问这个,因此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就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包括丁二推断“魂蛊”的来历以及变化等等情形,见童姥微微颔首,似乎并无不满,心中忽地一动,试探着问道:“请问前辈……门中是否有涉及魂魄的功法?”
童姥怔了一怔,反问道:“何出此言?”
余小萌见她并没发怒,越发觉得自己猜想的恐怕不错,于是又将无崖子杀上镇南王府的事去繁就简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将自己冒充“小妹子”一事略过不述,只说无崖子对着空中叫了几声,又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就像是“在和什么大家看不见的人对话一样”,然后说要去西夏寻人云云便纵身走了……
正说到这里,却看到童姥身周衣物无风自动,连面上那黑纱也鼓荡了起来,显然是心情极为激动,余小萌本就是边说边留意着她反应的,于是立刻住了口,却听童姥连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也不知道她骂的是无崖子还是李秋水。
余小萌在一旁暗自揣度,恐怕还是无崖子的可能性大些,从苏星河和丁二的相处情形来看,童姥身为逍遥派上一辈的大师姐,性格又刚烈,只怕是从小骂着,不,抽打着那两只长大的也说不定……这么说的话,没准她还是那两只的“童年阴影制造者”……
童姥骂了几句,似乎仍不够痛快,转头又看着余小萌道:“那没出息的东西当真说要去找那贱人?”
普天之下童姥要骂谁都行,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余小萌却是不敢的。就冲着无崖子是丁二师父这一条,她也不能接这话茬,于是只能苦着脸道:“那位无崖子前辈确实说要去西夏皇宫……”言下之意是他到底去没去我可没法打保票啊。
童姥是何等聪明之人,略一思忖就知道她的心思,一甩袖子,不悦道:“胆小如鼠!”
余小萌嘻嘻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却听童姥又道:“我门中自有秘术,那贱人只知如何勾引人如何祸害人,却是没有学会,只有那没出息的东西昔年也曾……也曾……”说到这里,不知怎地竟顿了一顿,声音亦低了一低,随即又高了起来,继续道:“……也曾花了不少功夫在上面,看得出你这‘双魂一体’倒也不难,但若说想带你这一缕魂魄回山,哼,只怕他还没这本事,除非……”
童姥突地住了口,喃喃低语道:“难道是……不,不可能……除非,除非……”蓦地浑身一震,失声道:“怎么会……”
余小萌听得一头雾水,又见童姥突然转身死死盯着自己,露在面纱外的一对眸子黑白分明亮若晨星,眼波流转间极是动人,那目光似是了悟,又似是怅然,更如同透过自己在看着什么一样,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并没有恶意……
她浑身不自在地硬挺了半天,才听见童姥又开了口,道:“你出身何处,那里是怎样情形,且一一同我说来……还有,是如何认得那小子的,他是那没出息的东西教出来的罢?”
余小萌怔了一怔,才道:“他倒没同我说门中的事,但推算起来,无崖子前辈应该是他的授业恩师。”
书中有交代,若是有外人听到逍遥派的名字必追杀之,虽然无崖子在镇南王府也完全没什么避讳,但她不知道童姥会不会守这规矩,总之先把丁二摘出来,所以在心里格外掂量了一番才回答。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童姥目光如炬,早就看出了余小萌的算盘,冷哼了一声,道:“你竟也知道逍遥派的规矩。”说到“规矩”两字时讥讽之意极浓,不等余小萌回答,又道:“你可知这规矩何来?”
余小萌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心想我怎么可能知道……却听童姥又道:“既以‘逍遥’为名,自然是一切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只有那等没出息的东西被泥糊了心窍,才会弄出这等东西来,根本便是疯魔了……哼,多半也有那贱人的功劳!”
余小萌听了满耳朵的逍遥派秘史,却不敢接话也不敢插话,心中又担忧丁二的伤势,又怕褚万里吃亏,偶尔念头打李青萝身上掠过也有些忧心——苏星河却是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忐忑,看童姥同她说了这大半天,神色颇和,于是乍着胆子问了一问。
童姥哑然失笑,道:“我道你为何坐立难安的,竟是为这事。”说罢见余小萌很是局促不安,便摆了摆手,道:“那小子服了‘九转熊蛇丹’已无大碍,此时同他师兄妹一道在前厅,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去便是。”
余小萌只觉得这“九转熊蛇丹”的名字很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听童姥这么说,多半是极为灵验的伤药,当下忧心去了一大半,又想到褚万里,不由得再壮了壮胆,问道:“请问……我那属下……”
童姥眉头微皱,显然是对这等小人物了无兴趣,却不知怎地并不驳回余小萌,只扬声叫道:“符敏仪。”
只听外间有人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来一位绿衣少女,恭恭敬敬地朝童姥行了一礼,道:“婢子见过童姥。”
童姥命道:“你将那人的情况一一说与这……这家伙听!”
那少女听童姥口气与平日里迥然不同,呆了一呆,不由自主地便抬头向余小萌看去,余小萌也正在瞧她,两人目光相撞,都怔了一怔,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竟然是她。”
原来那符敏仪正是昨天夜里捉弄褚万里的圆脸少女,当时她与同伴笑语盈盈极是活泼娇俏,此时不知怎地看起来却颇为憔悴,双目红肿似是哭过许久,更为令人惊讶的是竟有一条锁链层层叠叠缚捆在她双肩之上,如同枷锁一般,那锁链足有碗口粗细,黑黢黢的不知是何质地,看起来颇为沉重。
余小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符敏仪抬头看了童姥一眼,见童姥并不反对,方开口道:“婢子不得号令,擅自出手,需负‘捆龙索’三年……”
余小萌一惊,脱口而出道:“三年?”她心中隐约猜到这符敏仪多半是因为昨晚擅自对褚万里出手才被处罚,但三年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过长了……
哪里知道她这一问不要紧,符敏仪却是立刻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跪了下来,哀声道:“婢子知错,求……求主人莫将婢子赶下山去……”说着便磕下头去。
余小萌猝不及防地被她吓了一大跳,却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抬头看着童姥,童姥冷哼了一声,道:“起来。”
符敏仪方抽泣着站了起来,童姥又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们全当作耳旁风了!”
符敏仪吓得浑身一抖,颤声道:“那位,那位褚……褚先生自醒来便一直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的实在是……钧天部的姐妹们只得点了他哑穴……并不曾慢待。”她本极为讨厌褚万里,此时见童姥待余小萌似是与旁人不同,便补上了最后一句。
余小萌想想褚万里那性子的确如此,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心想点哑穴便点吧,褚万里那在三教九流场所里练出来的骂架功力,上可刨人十八代祖坟,下流处堪比小黄书,确实阴损无比,要是任他开口乱骂,迟早会把九天九部的仇恨拉到最高值……
童姥挥了挥手,命符敏仪退下,转头看向余小萌,冷声道:“你心中可是觉得我刻薄寡恩?”
余小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怔,才摇了摇头,道:“我虽不懂武功,但您这九天九部的属下,任一个拿到江湖上去,应该都是中等以上的吧……”
童姥淡淡道:“她们根骨甚差,今生只怕也只有这点本事了。”言下之意是承认了这个衡量标准。
余小萌又道:“这其实已经很不错啦,段二……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的王爷府里四处请来的高手,只怕也没几个能有这水准……”除了王府四卫,其他的人只怕还真不是九天九部的对手。
“她们到了江湖上并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甚至有可能谋求到相对普通人更好的生活,却仍然不愿意离开,所以说……”余小萌下了结论,“看得出来您平日里是令行禁止,赏罚有度的。”
这是真话,虽然余小萌出于私心,略加了点吹捧。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以及情感操控,但是从未来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到此时的符敏仪,都是毫无心机娇憨天真的性格,如果童姥平时真的精神虐待她们,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来的。
童姥默然半晌,突然悠悠叹了口气,道:“你随我来。”说完一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余小萌不知怎地也跟着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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