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厅屋顶已坍塌大半,抬头便能见到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将四周照得清清楚楚。
大厅四周不知何时多了数十名女子,见到童姥俱都盈盈下拜,齐声道:“属下见过主人。”
这群女子年纪不一,都身着绿衫,在月光下如同一片绿云一般,很是好看,她们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童姥微抬了抬手,众女又齐齐躬身,随后站了起来,数人捧着披风等物上前为童姥整理更换,又有两人一组走到被渔网困住的五人面前,取出一根看似与渔网同类材质的长索,以极快捷的手法自肩颈而到脚踝捆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取下渔网交予另一人折叠收好。
这群女子显然是平日里训练有素,此时分工合作得极为默契,彼此无须交谈半句话,不过短短片刻,已将五人重新捆绑完毕,抬至那黑箱子前。
褚万里被捆得动弹不得,心中却将大理国中几位擅长机关暗道的高手俱都想了个遍,似乎并无一人堪与方才主事之人匹敌,不由得大是惊讶,心想这婆娘是打哪里来的,不但一身武功高深莫测,竟还有这等人才为她所用……
他在镇南王府呆的时间久了,遇事难免会往复杂的地方去想,于是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童姥打量起来,试图从衣着言语乃至行事举止推测是哪国高手。
大宋的朝廷供奉高手就算想做什么也绝对不会蠢到在自己地盘上出手,西夏一品堂的话……也不太像……
童姥自然知道褚万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眼界极高,不屑于去理这等小人物。
一旁却早已恼了她属下的诸部众女,她们全都是大大吃过男人苦头的,有人被对头祸害得家破人亡,有人被始乱终弃到走投无路,都是在极其艰难困苦的境地中被童姥救上山的,又教授她们武功,因此平日里童姥御下再怎么严苛,大家却都感激她恩德,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
褚万里的这种行为虽然不涉淫猥,却对童姥很是不敬。
看他眼光三番两次还是忍不住朝童姥身上乱飘,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圆脸少女年纪较轻,忍不住扬手朝他就是一鞭,好在还知道没有得童姥命令不能随便伤人,那鞭梢只擦过他脸颊重重打在地面,立刻泥土飞扬,打出好大一个坑来。
褚万里身为王府四卫,平常也是颇受人尊敬,哪里受过这等闲气。面对童姥这等高手,他自知并非敌手,倒也心悦诚服认栽,一个小姑娘却也来对他耀武扬威,立时气往上冲,正要开口相讥。
余小萌一眼看见,生怕褚万里逞一时口舌之快反倒吃亏,沉声道:“褚兄弟,不得无礼!”她一时情急,却没有注意到童姥斜扫了她一眼。
褚万里不敢不听王爷号令,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可以大骂出口,也只好恨恨地闭上了嘴。
那圆脸少女见他不敌,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朝同伴一笑,她容貌本来就生得颇为娇俏,月光映照下这一颦一笑只显得可爱无比。
褚万里心头突地一跳,竟是不敢多看,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这帮人古古怪怪的不知弄了什么妖法,老子定然是中了她们的什么邪,才会觉得这小泼妇很是好看……
他正在自我安慰间,忽然觉得身子被高高抛了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便重重摔在了什么极为坚硬的地方,饶是他运起了内功护体,仍是被砸得浑身疼痛不已,好在并未受伤。
却听见外间那圆脸小姑娘格格一笑,知道是她有意教训自己,心中大怒,心想总有一天要教你知道我的厉害,却还不曾想到要让别人知道他什么样的厉害,半空中黑影一闪,褚万里反应极快,立时贴地朝旁一滚,却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块硬板,随即身旁“咚”地一声有什么重物落了地。
他借着外面的月光一瞧,正是那名叫苏星河的男子,心下立时恍然,原来这群女子是将他们一个个地抛进了那黑色大箱子里,他自己大约是得罪那圆脸小姑娘因此第一个被扔进来垫底,第二个是苏星河,于是仰着头等着看,果然接下来被扔进来的便是丁二。
褚万里心想这群女子对男人恨毒之极,第四个必定是王爷了,他虽有心去接一下,无奈那黑色箱子虽是宽大,三个大男人一躺也已是挤得没有丝毫空隙,也只得听天由命。
哪知等了片刻,却看见是李青萝眼泪汪汪地被扔了进来,恰好压在了苏星河身上,两人竟摆成了一种叠颈交股亲密无比的姿势,可惜苏星河正在龟息运功,对外界诸事全然不知,白白错过了梦想成真的时刻。
褚万里想到这里,心中忽地一惊,若是待会儿王爷被扔进来时压在自己身上可该如何是好……丁二那醋坛子,不,醋缸此刻虽然昏迷不醒,但要是半路醒了过来瞧见这架势,自己小命定然不保……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一时间倒忘记了目前处境。
且幸上天对他很是眷顾,顶着段正淳壳子被扔进来的余小萌一半身体压在丁二身上,另一半身体倒压在了李青萝身上,只苦了苏星河活活被压成了最底层。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余小萌瞪着头顶那缓缓被合上的盖子,却惊恐无比,她方才在外间呆的时间最久,看得最为清楚,这所谓黑色盒子,赫然便是一口巨型棺木!
瞧这棺木体积,便是再来五个人也装得下,童姥带着这口大棺材到处跑,到底想做啥……余小萌脑子里瞬间跳出来了一堆山村老尸人鱼村庄幽洞失踪案的恐怖故事,换了平时早就“嗷嗷”惨叫着飙泪了,可这个时候她居然也勉强镇定了下来,开口轻唤道:“褚兄弟,李姑娘,你们可还好。”
紧接着就听见李青萝哽咽道:“段,段大哥,我没事,只是大师兄他,他还在运功,可我这样子拿不出药瓶来。”
余小萌叹了口气,心想你大师兄要是能听见你这话,只怕是再吐两口血也甘心,却不忍心说出来,只能安慰道:“没事,他说过那‘大还丹’很是有用,少服半粒并无大碍。”说到这里想到丁二伤势也不知怎样,可恨自己现在竟没法查看,心里难过起来。
李青萝不知怎么听了出来,反过来安慰她道:“丁师兄内功深厚,定然吉人天相……”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脑中一片迷茫。
她一直将丁二当作“情敌”看待,不知怎地此刻想到丁二心中却并无半点恨意,竟不自觉地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褚万里不耐烦听这等小儿女情~事,于是不客气地径直打断李青萝,道:“王爷,我瞧这群人并未想将我们置之死地。”
李青萝心中很是害怕童姥,又恼他打断自己,反唇相讥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褚万里也不理她,道:“要杀我们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那被她们称作‘童姥’的女子武功深不可测,实在是生平所未见,她若有意,只需一人给上一掌,咱们可早就死了不能再死了。”顿了一顿,又道:“何况这盒子中似乎有透气之处,我们这许多人呆了这许久,却没半点气闷。”
李青萝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不再开口,显然默认了褚万里的说法。
余小萌抬头打量这口巨型棺木,心中却在默默盘算着时间。
江南一地的园林多有雅趣,虽然移步换景,占地面积却都不算很大,这座驿馆也是如此。
此前他们一直在厅中,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多半不知道,但从灵鹫宫诸女将屋顶弄塌开始,别说是朱丹臣他们这样的贴身护卫,就算是驿馆外驻守的大宋军队也早就应该听到了动静。
可到现在为止大约一共有七八分钟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赶过来,肯定是被什么人或者事情拖住了……
灵鹫宫一共分了九天九部,听童姥刚才的口气这里有四部的人手,钧天部又似乎是一直留守灵鹫宫的,难道是另外四部在别的地方出手了……
她正这么想着,便听见外间人声嘈杂,兵器相击人喊马嘶地正自远而近朝这里奔过来。
余小萌先是一喜,随即大惊,有童姥在这里坐镇,还不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心里立刻从“盼着来救兵”成了“盼着救兵别来”。
却听外间童姥冷哼了一声,道:“走罢。”又听得众女齐声应是,随即身下微微晃动,似乎被抬了起来,随即朝着某个方向移动了起来。
余小萌努力竖着耳朵倾听,却也只依稀分辨出外间叫嚷的人群中似乎有朱丹臣,别的再也听不出了。
灵鹫宫众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巨型棺木似乎并未接触地面,也没有车轮嘎嘎作响的声音,却如同腾云驾雾般移动得极为迅速,不过多时就将那嘈杂声远远抛在了身后,耳畔只余呼呼风声。
她叹了口气,道:“褚兄弟,方才那声音……”
褚万里知道她心意,道:“众家兄弟应该都无事,王爷只管放心。”想了一想,又道:“朱大哥和傅兄弟的声音我俱都听见了,古大哥……王爷也知道他不肯说话的。”
余小萌点了点头,又想起这一片黑暗中,褚万里应该看不见她动作,才开口道:“那便最好了。”
李青萝心想“段大哥”心肠果然软,一时又懊悔自己早该放软身段去缠着他,装可怜的水磨功夫到位了,说不定他早就原谅自己了。
却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如想象中懊悔,也无暇去细想,念头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苏星河身上,又担心起他疗伤至今未醒,情形不知如何。
余小萌却是与她一般心思,不过心心念念担心的人换作了丁二罢了。
好在虽然手脚动弹不得,但她头恰好枕在丁二胸口,听他心跳甚是均匀有力,应当不至于伤得太重,待要略略放下心,却又始终提心吊胆,只恨不得自己能替他分担一半伤势。
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多久,终究是忍不住困意上涌,依着丁二沉沉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拍着她的背,她只当是丁二好了,一时欢喜得难以自已,待要同他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口干舌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在着急间,忽地想起丁二受伤极重,怎么可能如此之快便好了,一时间便如同三九天被一瓢冷水自头浇到脚,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却看到童姥站在自己前面,脸上仍是笼着一层黑纱,看不出什么表情。
余小萌环顾四周,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天上明晃晃的日头照着,身处的所在也显然不是巨型棺木,而是一座宫殿,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自己和童姥,没有第三个人……丁二呢……
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童姥冷声道:“好大的胆子,到了灵鹫宫还敢乱看。”
余小萌摸了摸肚子,以她的饭量来说没有饥饿感,可见失去意识的时间必定在24小时之内。
于是大为纳闷,自江南姑苏城到天山飘渺峰何止千里,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不由得疑惑地看了童姥一眼,童姥似有所觉,转头看了看她,负手傲然道:“我在何处,灵鹫宫便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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