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乳名

    待唐纾完整转述了岳青莲的话,饶是玹铮这素来沉稳之人,也不禁瞠目,“没想到亲眼目睹贤君杀死畸胎、混淆皇室血脉的人竟是四皇子。”

    贤君生产当日,承逸涵扒着窗户窥看,见贤君摔死亲生骨肉,当时就吓懵了,幸亏被乳公及时捂住了嘴,才没嚷出声。

    他惊惧之下推开乳公跑出翊坤宫,乳公紧追不舍,到底还是跟丢了。

    后来,是岳青莲发现他躲在钦安殿后宫墙外哭泣,将他领进静室,连哄带骗问出了实情。

    宫韶华瞅着玹铮沉吟,“即便四皇子撞破了贤君的罪行,可他毕竟是贤君的亲生儿子,又怎会指正自己的父亲?”

    唐纾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玹铮身上移开,对宫韶华道:“据顺卿讲,四皇子因知晓那女婴的来历,非但不友善关怀,还时常作弄,受了贤君许多责罚,昨日未曾参加中秋宫宴,就是被打了手板的缘故。”

    宫韶华摩挲着十八子念珠,淡淡瞟了眼唐纾,“你的意思是进一步离间贤君与四皇子,让这对父子反目?”

    唐纾未置可否,“正所谓血浓于水,若要四皇子大义灭亲,必要让他有切肤之痛才行,如今这几下手板怎么足够。”

    宫韶华蹙眉问玹铮,“你怎么看?”

    玹铮转动杯盏凝神思忖,“依女儿之见,淑君的主意可行。”

    宫韶华轻声嗤笑,“你俩可都够狠的,四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竟也忍心。”

    唐纾唯恐宫韶华夫儒之仁,忙起身奉劝,“君上明鉴,贤君一日不除,殷家一日不倒,前朝与后宫均不能安宁,臣侍知您宅心仁厚,但如今也没旁的法子,怪只怪四皇子命运不济。”

    “哼,休要借命理之说图心安。”宫韶华盯着唐纾,神情讥讽,“当初你若没被刘孺人抓住把柄,今日又何至于要残害无辜稚童。”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煽在唐纾脸上,令他登时又羞又臊,纵有再多分辩之词,也吐不出半句。

    玹铮见唐纾紧咬朱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疼得紧,正想安慰,却见宫韶华起身展袖,“行了,本君实在乏累,俪王,扶本君进去休息。”

    “父君。”

    “听不懂本君的话吗?扶本君进去休息!”

    “是。”玹铮经过唐纾身侧,攥拳不敢斜视,唯恐只瞧上一眼,便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将唐纾搂进怀里。

    宫韶华瞅这二人的样子暗暗恼火,又唤进丹朱,“你将本君给淑君备的攒盒取来,再送他回衍庆宫,记住要送他进宫门。”

    这是为提防私相授受,连说悄悄话的机会都不肯施舍。

    果然等丹朱回来复命,玹铮才被放出麟趾殿。

    原本因为担心卓念音与苏珂,她心情就很低落,如今亲眼瞧见唐纾遭宫韶华冷待,更是雪上加霜。

    这条长街走过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落寞。

    快出螽斯门之时,忽听斜刺里有人呼唤,“俪王主。”

    “斐陌!”她瞅四下无人,快速闪进虚掩的角门,“是糖儿命你来的?”

    “嗯,主子让奴才给您带话......”

    “不急。”她打断了斐陌,眉目甚是关切,“本王先问你,这半年来皇贵君对糖儿都像今天这样吗?”

    斐陌摇头,“其实自打年初主子与皇贵君共过患难以后,皇贵君对主子虽不如以往亲厚,但也从未再冷过脸。”

    她松了口气,但又立马自责起来,“如此看来,今日是本王连累了糖儿。”

    “也、也不能怨您,主子明明可以等您出宫再去麟趾殿,却巴巴地赶去,目的显而易见,皇贵君当然不高兴。”

    “唉!”她重重叹息,却又无可奈何,“你替本王转告糖儿,就说委屈他了,让他多加隐忍,总有一天,本王会让父君接纳他的。”

    “有您这话,主子就有盼头了。”斐陌欣慰地揉了揉眼角,继续道:“主子派奴才来是想告诉您,即便淮安县君查出凤体不豫的真相,钦天监怕也不会更改说辞,所以林公子诞育的孩子还是洗不清客星的污名,为堵悠悠众口,您还需再下狠心。”

    “如何下?”

    “只怕是要......”其实办法是岳青莲提的,唐纾觉得可行,但刚刚面对宫韶华的冷言冷语,根本不敢道出口,“主子说他会瞒着皇贵君去求陛下,来个先斩后奏,皇贵君虽恼火,却也不便阻止,王主若信他,便将孩子交到他手里,他即便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孩子有任何闪失。”

    见她没立即表态,又替唐纾辩解,“主子说孩子生下来不易,您定心疼,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这是个女孩儿,将来得有番事业,总不好让她背负污名苟活,假如您真舍不得,主子也不勉强,他独自去就是了,半载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三年,总之有他坐镇,您就安安稳稳在朝堂上拼杀,只、只要别忘了他就行。”

    她听完这话极为动容,再无迟疑,“糖儿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岂有不应之理,就按他说的办吧。”

    回转王府已是下晌,而此刻,林绛心连同孩子都已被送入漪兰轩。

    玹铮走到门外时,只听里头传来司瑶的笑声,“大姐儿的眉眼像王主,鼻子和嘴巴像林公子,这才生下一日,就长得跟花骨朵儿似的,等元服之后肯定是个俊俏风流的小娘子。”

    按规矩,府里仆从要称呼小主子们为哥儿或姐儿,前面冠之排行或名字,比如闹闹就被称为大哥儿或朝哥儿。

    孤鸾端详着孩子粉妆玉砌的脸颊,“确实漂亮,得起个好名字才般配。”

    “那还不容易,回头请王主赐名便是。”司瑶探身掖了掖襁褓,回头正瞅见玹铮,忙不迭相迎,“说曹操,曹操到,王主可真不禁念叨。”

    玹铮快步走到榻前,按住要下床的林绛心,“快别动,你身子虚,还抱着孩子,就别讲究了。”随后拉起孤鸾,又对林绛心关怀道:“瞧气色好了不少,打今儿起就踏踏实实住在这儿,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告诉杨公子。”

    “多谢王主体恤,多谢杨公子照料。”众目睽睽,林绛心不敢失了礼数,尽管没下地磕头,还是谦卑地欠身垂首。

    有了闹闹的前车之鉴,玹铮没敢接孩子,只凑近了逗弄。

    孩子虽是早产,但脸颊红扑扑的,水嫩地像剥了壳的荔枝,即便眉眼还未长开,却已显出两分清秀,特别惹人怜爱。

    “长得真俊,父君见到肯定喜欢。”玹铮忍不住去碰那扁扁的鼻尖儿,哪知手还没拿开,孩子便睁了眼。

    玹铮吓了一跳,原以为孩子要哭,谁知竟是笑了。

    “诶,你们快瞧!”因为这笑容,玹铮胸中沉郁了多半日的阴霾被唰的冲散,乐得合不拢嘴。

    司瑶趁机夸奖,“大姐儿真聪慧,这定是知晓母亲来了。”

    玹铮摘下腕间的珊瑚念珠塞给林绛心,“出宫前父君刚赏的,便宜这丫头了。”

    林绛心受宠若惊,“这、这太贵重了。”

    “这丫头是本王的长女,贵重些也无妨。”玹铮拍了拍林绛心的柔荑,扭头询问司瑶,“刚才你们在说给孩子起名儿?”

    “正是。”司瑶将琉璃杯奉给玹铮,“不能总大姐儿大姐儿的喊,还请王主拿个主意。”

    玹铮呷了口菊花雪梨茶,对林绛心莞尔,“孩子的大名儿恐怕得宫里裁夺,但乳名不妨事,你是孩子生父,便由你取吧。”

    “这、这如何使得?奴才这等身份,不配给大小姐起名字。”

    “什么配不配的,她到底是你生的。你无需顾虑,且说一个,好与不好大家伙儿参详。”

    林绛心推脱不过,闷头思忖了片刻,“这孩子诞于中秋,中秋又称月夕,不如就唤夕娘。”

    话音未落,司瑶已嗔道:“林公子糊涂了,竟冒犯王主的名讳。”

    林绛心激灵一个冷颤,挣扎跪起,“王主恕罪,奴才实在不知。”

    玹铮并未计较,“快躺下,别惊着孩子。”说完又瞟了眼孤鸾,嘴唇微勾,“夕字有日暮之意,听起来消沉。此乃本王的长女,便是乳名也要有个好意头。”

    孤鸾见玹铮还记得自己儿时讲过的话,心中滑过徐徐暖流,打圆场道:“看来王主已有定夺,就别再难为林公子了。”

    林绛心很感激孤鸾替自己解围,讪讪求肯,“王主明鉴,奴才才疏学浅,不过认得几个字,会读几句诗罢了,再想不出更好的,还是请您赐名。”

    玹铮起身踱了几步,“这孩子尚未足月便遭逢劫难,九死一生才来到世间,本王不指望别的,唯愿她逢凶化吉,事事如意,所以就唤她满满吧。”

    “满满,这名字好!”司瑶率先抚掌,“佛家讲究无漏圆满,皇贵君昨儿还说盼着大姐儿今后无灾无难,可不正应了这满字吗?”

    林绛心亦十分中意,抱着襁褓躬身,“奴才替大小姐谢过王主。”

    “谢什么,本王这当娘的给闺女起名字,天经地义。”

    林绛心抬起眼,欲言又止,“王主......”

    “嗯?”玹铮心里一紧,登时有了不妙的预感,赶忙装模作样拍脑门儿,“瞧本王这记性,刚才管事说有要事禀报,本王要先去料理,瑶叔好好照顾绛心和满满,杨沐随本王来。”

    孤鸾见她脚步极快,根本不给林绛心再度启口的机会,边追赶边埋怨,“王主走这么急作甚?林公子巴巴地等您一下晌,您该多陪陪他。”

    “再陪就要水淹七军了。”待出了漪兰轩,玹铮长舒了口气,“今早卓小六与阿珂受欺,本王都不能求情,更何况是林允心。方才若不走,绛心哭求起来,如何收场?”

    “话、话虽如此,但这么一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王倒希望他真能明白。”玹铮见孤鸾定定望着自己,叹了口气,“不是不救,是暂时无能为力。”

    孤鸾理解玹铮的难处,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锋,“说说淮安县君吧,他那边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已查出陛下头痛的原因。”

    “是什么?”

    “陛下近半月来泡药浴强身健体,但药材被动了手脚,其中有与兰雪茶相克之物,陛下服用兰雪茶后心血不足,表症为头痛,却又对不上脉候,所以令太医束手无策。”

    孤鸾齿冷,“幕后之人实在歹毒,有病症却无病脉,便可推说凤体不豫乃客星相冲所致,好在如今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也没用,钦天监不会改口,满满背负的污名还是无法洗清。”

    孤鸾眉头紧蹙,“也是,就算当今明白怎么回事,但客星之说已传得沸沸扬扬,还需另行化解。”

    “淑君提了个法子。”玹铮娓娓道完,颇有几分踌躇,“本王原打算亲口告诉绛心,但方才见了他实在不忍,只好劳烦你帮忙。你记住,这事儿需暂时瞒着父君,所以不能让瑶叔知晓。”

    孤鸾撇嘴,“王主还挺会支使,平白让我做恶人。”

    玹铮拉着孤鸾,“最终的恶人还是本王来做,你只需旁敲侧击先透个口风,绛心聪明,自会权衡。”

    孤鸾望着玹铮恳求的模样,伸手去抚她眉峰,“逗你的,你已这样难,我当然要替你分担。”

    “还是你疼我。”玹铮笑得眉目弯弯,紧了紧与孤鸾交握的十指,“那我...全指望你了。”

    掌灯后,玹铮才在长信殿吃了几口热饭,宫里便又来人催请。

    原来被拘押至慎刑司审问的安泰殿侍从里有一个供认动过沐浴的草药,但未招出受何人指使,便咬舌自尽。

    玹铮见驾时发现慎亲王不仅在,竟还义正言辞地禀奏,“母皇,儿臣一想到竟有奸佞之徒为陷害俪王妹大逆不道,损害圣躬,就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如今既已查实那畏罪自尽的内侍与翊坤宫的巧珍过从甚密,且巧珍从太医院领取的药材中恰好就有与兰雪茶相克之物,应立即缉拿巧珍,命慎刑司严审,定要揪出幕后主使。”

    见承珺煜沉吟不语,又转而问玹铮,“俪王妹你怎么看?”

    到了此刻,玹铮终于明白当初为何会觉得不对劲,心说,好你个承玹珅,先是算计本王,现在还利用本王构陷贤君,真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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