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凌陌晓正在甲板上巡视,忽听崖底传来啾啾哨音。
丹崖弯岩壁陡峭,且遍布大大小小的礁石,然前朝将领不知何故,竟在此修建了临海栈道,虽说狭窄难行,且废弃已久,但好歹是条通路,也是除登州水城外唯一通海的捷径。
哨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护卫首领面露喜色,“千户,那是我狄家军的传音哨,许是接应的人马到了。”
话音刚落,夕阳余晖之中便显露出几个狄家军打扮的身影。
凌陌晓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校尉抱腕拱手,“凌千户,我家刘将军奉狄帅之命接应您与杨公子,即刻就到,特遣卑职前来报信。”
凌陌晓见她面生,唯恐有诈,扭头询问护卫首领,“你可认得她?”
护卫首领细细打量,“她确是刘将军亲信无疑。”
凌陌晓放下戒备哈哈大笑,“太好了,正等着你们。”说完望了眼黑咕隆咚的栈道,“走,领我去迎迎你家将军。”见护卫首领要跟上来,摇头示意,“我只带两人,你们留下保护杨公子与红公子。”
护卫首领躬身领命,可接下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凌陌晓回转,更别提刘将军及接应援兵。
她哪里晓得,就在凌陌晓被隐月阁乔装改扮的杀手骗走之时,真正的接应人马刚刚冲破山顶的迷阵。
刘将军擦了把冷汗,对承桓真与池歆无比感谢,“多亏大长郡君与池盟主,否则当真要困死在这林子里了。”
池歆顾不上客套,“看情形是有人故意使绊子,杨沐那儿恐有危险,咱们必须尽快赶去。”
话音未落,半空中寒光闪烁,一柄飞刀直袭承桓真面门。
承桓真错开身形,长袖翻卷,飞刀当啷落地。
刘将军当即传令,“所有人加强戒备!”
池歆见飞刀上系着个香囊,弯腰拾起,然尚不及细看,就已被承桓真夺去。
承桓真翻来覆去地端详辨认,起先难以置信,随后渐渐激动起来。
池歆见他有异,奇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他抖着嘴唇尚未作答,不远处的树后忽传出枝杈断裂之声,他扬眸望去,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儿。
“什么人!”见黑影儿逃跑,他哪里肯放,“贼子休走!”
池歆一把没扯住,朝他大喊,“别冲动,当心中计!”见他头也不回,只得叮嘱了刘将军两句,亦纵身追去。
约莫半柱香后,甄琅领着阿舍赶至崖顶,“别磨蹭,快点儿!”
阿舍跑得气喘吁吁,“主、主子,庄主命您潜入登州,密、密切监视俪王,您、您为何非要跟着池盟主她们往这断崖跑......”
“不是还有阿得吗?”
“阿得那点儿能耐哪里够用?您别嫌奴才多嘴,倘若因小失大,上头怪罪下来,庄主也护不住您。”
“你少啰嗦!”他嫌阿舍没见识,“我问你,何为俪王的当务之急?”
“自、自然擒获汪直,剿灭倭寇。”
“连你都懂的事情,俪王自个儿会不明白?可她偏偏不让池歆留守登州,反跑到这荒僻之地接应杨沐,意味着什么?”
“意、意味她在乎杨沐。”
“错!意味杨沐极其重要。”
“这、这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他花了整晚揣摩玹铮的心思,“俪王费尽心思反间徐海、徐洪姐妹,后又委派凌陌晓亲自保护杨沐,却仍不放心,可见杨沐不仅是她爱宠,还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我敢肯定杨沐身上别有隐情。”
“您、您是觉得另有隐情,还、还是记挂凌少宗主?按说她提出退婚,狠狠扫了您颜面,您何必还......?”
“闭嘴!”听阿舍提起婚事,他恼羞成怒,忿忿打断了阿舍的未尽之言,“婚事乃我娘与凌老宗主议定,她凌陌晓想退,我偏不答应。”
说罢气哼哼朝前走,结果差点儿被绊了个跟头。
“什么玩意儿这是?”他低头观瞧,神情骤变。
原来有名狄家军兵卒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口吐白沫。
他蹲身去探兵卒气息,“中毒了,不过还没死。”
正想吩咐阿舍拿解毒丸,就听阿舍失声叫喊,“主子快瞧!”
他顺着阿舍手指的方向张望,登时大惊失色,脊背生凛,原来数不清的狄家军东倒西歪,昏迷不醒。
竟然...全军覆没。
就在承桓真发觉上当,与池歆火速折返之际,百里红已落入阴无忌掌中。
阴无忌眼底布满歹毒的寒意,“杨沐,赶紧放下兵刃,否则这小子性命难保。”
百里红奋力挣扎,“哥哥你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剧痛袭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来就在这须臾之间,小指指骨已被阴无忌生生掰断。
孤鸾见百里红疼得要死要活,急怒交织,“阴老贼你无耻!”
阴无忌勾起抹残忍的冷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沐,你若不想眼睁睁见这小子遭罪,就赶紧跪地受缚。”
百里红咬牙阻拦,“哥哥别管我!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若为我妥协,实在太不值得!”
话没讲完,已被阴无忌扭住胳膊,痛得五官扭曲。
孤鸾心疼得无以复加,剑指阴无忌咬牙切齿,“姓阴的,你若再敢伤害红儿。我、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哼,就凭你?”阴无忌讥笑的同时催动内力,顷刻间便卸了百里红的左膀。
这回百里红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面无血色地瘫跪下去,身躯佝偻成团,手脚不停抽搐。
阴无忌睨着孤鸾,“臭小子,你既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本座就再教你个乖。”
孤鸾望着百里红的惨状,喉头腥甜,身形摇晃,握剑的手止不住打颤,“阴无忌,你、你有种杀了我,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
阴无忌嗤之以鼻,“本座才不稀罕当英雄,否则也不会让枯叶给你下毒。”说完又阴恻恻哂笑,“本座知你逞口舌之快是为拖延,但你今日注定等不到援军。”
“你、你把师姐与接应人马如何了?”
阴无忌丢出个瓷瓶,“你吞下这药,本座就告诉你。”
“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阴无忌笑声既戏谑又冰冷,“放心,本座舍不得杀你,本座还要用你牵制俪王呢。”
百里红听完这话,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嚷道:“哥哥切勿受这奸贼要挟,与其连累王主,我宁愿死!”
说完心一横,眼一闭,拼命去咬自己的舌头。
阴无忌早有防备,抬脚飞踢百里红脸颊。
百里红的头重重磕在甲板上,噗的喷出口血。
阴无忌见孤鸾冲来,反手一剑,将百里红的小腿扎了个对穿。
孤鸾再不敢轻举妄动,而百里红亦无力挣扎,很快就被隐月阁的杀手按住,并堵了嘴。
阴无忌抖了抖剑上的血渍,狭长的丹凤眼透出难以形容的狠辣,“姓杨的,本座不喜欢废话,正所谓事不过三,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告诫你,再敢反抗,本座会让你这义弟生不如死。”
见孤鸾义愤填膺地瞪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又哈哈大笑,“知道本座最喜欢你什么样子吗?就是眼前这种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模样。”
“阴无忌,你别得意,王主不会放过你,天涯宗也不会!”
“正好,本座会在隐月阁等着她承玹铮大驾光临,凌秋漪若要去送死,本座也乐得成全。”阴无忌说完厉声喝令,“来人,把百里红的衣裳扒了,再找几个女弟子,给杨公子好好演出活春.宫。”
“住手!”眼见百里红身负重伤,孤鸾又如何忍心让他受辱,当下将沧澜剑丢于阴无忌脚下,捡起瓷瓶服下迷魂丹。
百里红悉数瞧在眼里,却无法阻止,只能边摇头边发出呜呜悲鸣。
少倾,孤鸾头晕目眩,扑通栽倒。
阴无忌亲自过去查看,随即吩咐手下,“绑了。”
百里红得到片刻喘息,趁众人不备,先扯掉嘴里的棉布,然后用右手颤巍巍抓起不远处的沧澜剑,挣扎了几次终于爬起,跌跌撞撞朝阴无忌冲去。
阴无忌听到响动,回身飞起一脚,正踹中百里红的胸口。
百里红凌空飞起,狠狠撞在船栏上,紧接着呕出好几口血,彻底陷入黑暗。
对于丹崖弯发生的这幕,玹铮毫无所知。
此时此刻,她正身居狄天秀的舰船之上,与狄天秀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场即将被载入史册的旷世海战。
汪直入城后便被狄都亲部及八荒英雌阻截后路,断了与城外的联络,而进入水门的数十倭船遭到佛朗机狂轰乱炸,终于令城外驻扎的倭寇们明白中了诱降之计。
因群龙无首,又攻城不下,倭寇们纷纷驱船奔逃。狄都稳住城中局势,遣将追赶,与狄天秀形成夹击。
夕阳已沉,皎月升空,战船成群结队,乌压压望不到边际。
随着狄天秀一声令下,传令信弹映红了浩瀚海面,三军齐动,炮鼓雷鸣,矢石如雨,山海同撼。
倭寇被四面堵截,于是集中火力直扑狄家军右翼。
狄天秀命右翼缓退,左翼加强进攻,同时令策应人马迅速增援右翼,一次又一次挡住了倭寇的突围。
倭寇困兽犹斗,鸟铳齐发,柴火乱投,然在炮石与飞箭的猛烈还击之下,损伤远远超过狄家军。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燃烧的倭船,接二连三地打着旋儿沉入海底。不计其数的倭寇抱着破碎的木板漂在海上,但很快就成了狄家军的刀下亡魂。
听到传令鼓后,狄家军开始训练有素的用矛勾缠绞倭船,展开近战。因甲板狭窄,或摆鸳鸯阵,或摆三才阵,巧妙地与倭寇周旋。
倭寇被杀得哭爹喊娘,为求活命只得投降。
凭借这样强悍的战力,狄家军愈战愈勇,很快摧毁了百余艘倭船,然倭寇众多,不断有新的战艇冲上来,饶是狄家军再骁勇善战,右翼也渐渐被撕开了裂口。
狄天秀金盔金甲,昂首挺立在主舰舰首,“令左右护卫舰即刻去阻击倭船。”
副将面色踌躇,“大帅,倘若如此,主舰防御定会空虚。”
“阻击倭寇要紧。”狄天秀一心平倭,执意传令,殊不知此举正中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下怀。
不多时,数艘轻便的赤马舟脱离了倭寇船队,调转方向朝主舰疾速驶来,并在离主舰数十丈时冒出火光与滚滚浓烟。
副将惊呼道:“不好,倭寇这是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那些赤马舟上明显堆放着易燃之物,一旦相撞,就会使主舰起火。
狄天秀稳如泰山,“传令,投放‘火龙出水’!”
“火龙出水”乃特制箭炮,前后两端仿龙头、龙尾,龙腹内藏神机火箭数枝,龙头、龙尾两侧各装半斤□□,各处引信汇总相连。
只听嗖嗖数声,箭炮好似飞腾的游龙,贴着海面直奔倭船打去,不多时,就将敌军的赤马舟全部打翻。
主舰欢声雷动,然却高兴得太早,因为第二批、第三批赤马舟又不遗余力地冲了过来。
当第二批赤马舟被悉数击毁时,“火龙出水”已所剩无几,狄天秀又命令发射贡炮与迅雷炮,然赤马舟借着风势,速度太快,屡屡不中。
情势瞬间变得危急。
当三十余艘熊熊燃烧的赤马舟离主舰已不到二十丈,狄天秀吩咐副将,“赶紧护佑俪王主离舰。”
玹铮自知此刻绝不能临阵脱逃,“狄帅,本王是钦差,只可进,不可退!”
“都什么时候了,王主安危要紧,赶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玹铮死死扯住狄天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末将身为主帅,誓与战舰共存亡。”
“那好,本王也留下来,与狄帅和狄家军同生共死!”
“王主!”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际,甲板上爆发出接连惊呼。
玹铮举目观瞧。
原来夜幕中有数个光点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待离主舰只有数丈时,玹铮看清那竟是十余只木鸾。
为首的木鸾是金色,其余皆为银色。
这些木鸾比玹铮在宁夏府与钟离挚乘坐的小巧、灵活,每只木鸾上皆有两人,一人操控,一人攻击。
狄天秀目瞪口呆,“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火飞凤?莫、莫非老天爷显灵了不成!”
正说着,在金色木鸾的带领下,天空下起了火弹雨。顷刻间,三十余艘赤马舟被炸得粉碎。
玹铮仰望着金色木鸾上佩戴面具的明媚,大有似曾相识之感,而明媚在化解了主舰危困后,率众朝密集的倭船飞去。
不消片刻,硝烟弥漫,火光漫天。
狄家军士气大振。
这场海战从黄昏打到次日清晨方歇,狄家军英勇杀敌,擒获汪直、毛海峰、徐海等倭寇头目,剿倭船五百艘,灭倭寇数万,立下丰功伟绩,足以流芳后世。
然万分不幸的是,主帅狄天秀遭流矢击中,坠海下落不明。
狄都派出大批人马搜救狄天秀,玹铮坚持同去,但就在这时,时酒面容惨淡地跑来禀报,“王主,丹崖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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