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刁状

    岳青莲领着秋池行至安泰殿外,恰好听到承珺煜暴怒的训斥声,“祖宗规矩,君卿不得干政,你个小小才人竟敢妄议立后之事,简直狂悖至极。若非念你母亲素日忠心,定将你打入慎刑司严惩!”

    少倾,岳滟秋便被内侍拖了出来。

    他边挣扎边哭嚷,“陛下,臣侍知错,您就饶......”因猛然瞅见岳青莲,羞臊难当,后头的话愣没喊出来。

    岳青莲见他簪横鬓乱,狼狈不堪,心中无比痛快,然当着孟晴的面,却显得手足无措,“这、这是怎么了?”

    孟晴施礼后低声作答,“岳才人奉诏前来伺候午膳,却妄言立后人选,惹陛下生了大气。”

    “他、他说了谁?”

    孟晴踌躇片刻,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贤君。”

    岳青莲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滟哥哥实在糊涂!”

    话音刚落,殿内就传出承珺煜的质问,“谁在外头?”

    孟晴忙进去禀奏,不多时又引岳青莲见驾。

    岳青莲趋步垂首,盈盈拜倒,“臣侍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

    承珺煜虽示意他平身,却余怒未消,“朕有言在先,不许给岳滟秋求情,朕没降他位分,只罚他去螽(zhong)斯门跪思己过,已是格外开恩。”

    按说这处置并不算重,然螽斯门乃东西六宫必经之路,岳滟秋在那里罚跪必会闹得满城风雨。

    岳青莲很清楚承珺煜的用意,魏国公连日来笼络朝臣奏请立贤君为后,但承珺煜更属意宫韶华,因此将奏折全部留中不发,今日故意拿岳滟秋作筏,不单单是为平后宫口舌,更为杀鸡骇猴。

    然贤君自恃出身殷家,对后位觊觎多年,连凤嗣都敢偷换,又岂肯轻易收手。

    前朝也好,后宫也罢,从此怕是会更加热闹。

    正暗忖之际,只听承珺煜垂问,“大晌午的不歇觉,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他一笑,亲手端出食盒中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在承珺煜面前,温婉亦不失俏皮,“臣侍偷师略有小成,特来献丑。”

    承珺煜本无胃口,但瞟了眼青花瓷碟后,情不自禁弯起嘴角,“琉璃珠玑,这可是皇贵君的拿手菜。”

    他粉颈低垂,眉目羞赧,“臣侍粗笨,照葫芦画瓢而已。”

    待孟晴试完毒,承珺煜尝了一箸,“不错,虽仍欠点儿火候,但做成这样已十分难得。”

    秋池遵他临来前的吩咐陪笑,“陛下有所不知,君上为做这道菜起早贪黑,手都烫出了水泡。”

    他瞪着秋池嗔斥,“谁容你在陛下面前多嘴!”

    秋池佯装害怕,跪倒磕头,“奴才知罪!”

    承珺煜却并不介意,挥手屏退了孟晴与秋池等人,瞅着他好笑道:“你跟个奴才置什么气?”说完去抓他柔荑,“让朕瞧瞧。”

    他边闪避边支吾,“臣、臣侍没事儿,您、您别听秋池瞎说。”

    承珺煜故作愠怒,“再躲就按抗旨论处。”

    他委屈的瞄着承珺煜,踯躅着递出双手。

    承珺煜仔细查看,倒吸了口凉气,“竟烫得如此严重,瞧了太医没有?”

    “瞧、瞧过了,太医说并无大碍,抹几天药膏就能痊愈。”

    承珺煜心疼地吹了又吹,“听朕的话,以后这种粗活儿还是别做了。”

    他咬唇,“不,臣侍...臣侍要做。”

    承珺煜露出诧异神色,在印象之中,这还是他头回违背自己的意思,“朕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想,万一再被烫伤怎么办?”

    “臣侍不怕!常言道熟能生巧,臣侍只要勤加练习,早晚能得心应手,就不会再伤着了。”见承珺煜没立即表态,他索性跪倒在地,扯着凤袍撒娇,“陛下您不说话,臣侍就当您默许了。”

    承珺煜望着他殷殷切切的眼神,心生暖意,“成,朕不管了,反正吃苦遭罪的是你。”

    他闷头嘀咕,“臣侍不觉得吃苦遭罪,只要陛下高兴,臣侍甘之如饴。”说完又将头枕在承珺煜腿上倾诉衷肠,“陛下不是总说让臣侍以皇贵君为榜样吗?听闻他时常为您备膳,既然他能做,臣侍自然也能做。虽说做的还不够好,但臣侍会竭尽全力,还望您不要嫌弃。”

    承珺煜闻言心里烫贴,拉他起身并揽进怀里,“朕实在稀罕你这温良贤淑的性情,可惜你出身不高,否则别说从二品的贵卿,便是正二品的侍君也封得。”

    他受宠若惊,“臣侍卑微,能入宫侍驾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存任何奢望,也请您不要再册封臣侍更高的位分,免得招惹非议。”

    “有朕在,谁敢非议?”承珺煜轻抚他脸庞,眸光温柔缱绻,“好莲儿,来日方长,朕不会亏待你的!”

    他获了这句承诺,未显出丝毫得意,反越发谦卑,“臣侍感激陛下的恩宠,但臣侍到底是庶出,滟哥哥才是嫡出,臣侍腆居在他之上,总觉得不安。”

    承珺煜不以为然,“岳滟秋是嫡出又如何?论容貌、性情、才德,他哪样能与你比肩?当初若非你替他求情,朕早就赶他出宫了。”

    “陛下......”他轻轻摇晃承珺煜的胳膊,“人活于世,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您就别再生滟哥哥气了,他是岳帅的掌上明珠,从小养尊处优,难免娇纵些,说起来岳帅本不舍得他入宫,要不是......”

    话到此处,忽意识到什么,立即捂嘴。

    承珺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啊,怎么不说了?”

    “臣、臣侍失言,不、不该在背后议论滟哥哥是非。”

    承珺煜瞧他吞吞吐吐,愈发想听个究竟,“朕命你讲。”

    他明明正中下怀,却未着急,而是扯着金镶玉鸳鸯绦环,默了半晌才道:“岳、岳帅原本给滟哥哥定了门好亲,岂、岂料去年二月,敬、敬武长郡君去了趟成都府,岳帅就改了主意。”

    “哦?”承珺煜虽知晓三弟承瑾珞去川贵之事,但不知竟还有此等隐情,“你的意思是三皇弟让岳迎春退婚并送子入宫?”

    “臣侍...臣侍未曾亲耳听见,不敢妄言,只是滟哥哥时常炫耀,说三郡君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请人替他卜卦,称他贵不可言,理应入宫伴驾。”

    承珺煜干笑了两声,“若朕记性不差,三驸马与岳迎春沾亲。”

    “这个...臣侍不清楚,只听滟哥哥喊三郡君作表姨夫。”

    承珺煜沉吟着追问,“岳家原本打算与哪家做亲?”

    “是、是川贵布政使稽大人家。”见承珺煜面色不善,他既着急又惶恐,“都怪臣侍多言,陛下您可千万别误会,滟哥哥虽与那稽小姐青梅竹马,但从未有过越礼之举,自打岳帅退婚,他恪守母命,斩断了与稽小姐所有往来,您要相信他的清白。”

    承珺煜先听到什么青梅竹马,后又听说岳滟秋为入宫绝情绝义,心中愈发嫌恶鄙夷,表面却安抚他,“别怕,朕不介怀。”

    他转忧为喜,“臣侍就知道陛下的心胸是全天下最豁达的。”

    承珺煜扑哧一乐,“少溜须拍马。”

    “臣侍哪有?”他望着承珺煜,眼中大有情意,“常言道宰相肚子能撑船,陛下乃天之骄女,胸怀万里江山,自然谁也比不过您。”

    “你呀!”承珺煜显然对他的恭维很是受用,边笑边搂紧了他,慢慢将他压倒。

    不消片刻,暖阁内便传出他承欢的娇媚呻.吟。

    回转南薰殿的路上,他打老远就瞅见岳滟秋垂头丧气地跪着,于是吩咐落轿,领着秋池走了过去。

    岳滟秋听到动静,抬起布满殷红掌痕的脸。

    他微惊,随即了然,“是贤君派人打的吧?他下手倒快。”见岳滟秋光瞪眼不言语,又俯身揶揄,“你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惹怒了陛下,连贤君也不领情,以后于宫中再无立足之地。”

    岳滟秋恨得咬牙切齿,啐出口血沫,声音含混不清,“是、是你害我......”

    “诶,话不能这样讲。”他蹲下身躯,用绢帕擦拭岳滟秋的嘴角,任谁看都像是在关心而非嘲讽,“倘若你不买通内侍监视本君,就不会落入圈套,说穿了还是你自个儿愚蠢,就像当初那样,不过受了几句恭维,就自命不凡,亲手毁掉大好姻缘,并做起了封君的美梦。”

    岳滟秋听他提起在成都府的旧事,愤愤难平,“那、那都是你怂恿我的。”

    他并不否认,“对,本君是怂恿了你,本君还找了算命娘子,让她当着敬武长郡君的面夸你贵不可言。”

    “什么!”岳滟秋目瞪口呆,“原、原来是你搞鬼,你、你为何要那么做?”

    “你猜。”

    岳滟秋抖着双唇,“就、就因为我欺负过你,所、所以你报复我,你、你可真够狠毒的。”

    他用身躯遮住手臂,捏住岳滟秋的下巴,“咱俩到底谁狠毒?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吧?”

    秋艳秋望着他眸中凛冽的寒光,刹那间变得心虚起来。

    他并不容岳滟秋辩解,猛一甩手,敛住讥笑,恢复了素日的端庄,并摆起了上君的款儿,“岳才人,不是本君要数落你,你实在胆大妄为,君卿不得干政乃是祖制,既进了宫,凭你是何出身,都必须恪守宫规、谨言慎行。幸好陛下念你初犯,又看在岳帅面上从轻发落,你可真要好好反省,痛改前非,否则不仅会丢光岳家的脸,也会辜负敬武长郡君寄予的深切厚望。”

    待他施施然离去,唐纾与斐陌从暗处闪将出来。

    斐陌嘟囔道:“岳才人好不容易有了侍驾的机会,却触了陛下霉头,结果还被顺卿撞个正着,整件事也未免太巧了。”

    唐纾嗤笑,“不是巧,是岳才人着了顺卿的道。”

    斐陌深感纳闷,“按说顺卿也姓岳,为何偏偏与岳才人不对付,岳才人每每见到他也都跟乌眼儿鸡似的,这两人到底有何私怨?”

    “听闻顺卿给岳才人当过好几年使唤奴才,受了不少打骂。”

    “这么说他是在报复岳才人?”

    “或许是,亦或许另有隐情。”唐纾总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你传话给茹弟,叫他给母亲去信,彻查顺卿的底细。”说完又想起件事,“刘孺人那个远房族亲找到没有?”

    虽已拿回桃花金钿,但刘孺人死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那畸胎到底被掩藏在何处,因此事情远未了结。

    唐纾原本打算先从刘氏那个在静宜园看管游船的亲戚入手,可刘氏溺水的次日,那人便失踪了。

    斐陌愁眉苦脸,“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但连鬼影子都没有。凤都太大,找人根本就是深海捞针。”

    更别提刘氏一死,人就紧跟着失踪,分明是故意躲藏了起来。

    “奴才觉得,刘氏口中那掩埋畸胎的稳妥之人就是他这远房族亲。”

    唐纾亦如此揣测,静默须臾后咬了咬牙,“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斐陌出宫去毅平伯府找唐茹之际,上官紫云坐在风七七新置的大宅厅堂之内,望着端跪于眼前的左曦,竟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她将左曦搀起,“你、你没死?”

    左曦凝泪眼相望,轻轻点了点头。

    风七七清了清嗓子,“驸马,王主蒙冤下狱时蒙你出手相助,我曾说要送你份大礼,怎么样,不算食言吧?”

    她给风七七作揖,“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上官紫云会铭记于心。”

    “你还跟我客套。”风七七塞给她份房契,“毅平伯府太乱,不宜安置左公子,这是处两进宅院,位于惜福胡同,以后就供他居住。我已命人布置好了,你带他现在过去,今晚就能圆房。”

    她惊喜万分,但又抹不开面子,“左曦是我的人,我自会安置,这房契还烦请大都督收回。”

    风七七撇嘴,“谁说是给你的,这是王主给左公子的陪嫁。”说完又瞟着左曦笑道:“以前得罪之处,左公子多多包涵。”

    左曦连称不敢,之后随上官紫云离去。

    当夜,上官紫云与左曦终成眷属,而远在登州的玹铮审完枯叶走出刑房,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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