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美差

    孤鸾愣了,不知不觉生出两分羞赧,“王主怎会跟你提到我?”

    百里红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的蔷薇花边儿,亦微微红了靥面, “说来惭愧,王主初到遐园当晚,错将奴认成公子,吓得奴差点儿打翻托盘,幸亏王主扶了一把。”

    “原来如此。”孤鸾回想起那夜自己冒雨躲在院中窥视,透过窗棂确曾见到玹铮抱住了百里红。

    因当时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什么,还以为是玹铮故意挑逗,心里酸溜溜的,却原来竟是误会。

    百里红笑盈盈望着他,毫不掩饰倾慕之情,“公子龙章凤姿、潇洒俊逸,难怪能令王主挂肚牵肠。”

    他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太过奖了。”

    百里红继续追问,“公子祖籍何处?”

    “江南。”

    “听口音...有些不像。”

    “哦,我幼年在凤都住过段时日,更喜欢讲官话。”

    “公子今年贵庚?”

    “快十九了。”

    “奴今年刚满十六,论起来,当唤您哥哥。”百里红说着亲热地去拉他,却忽然意识到不妥,手僵在半空,“奴、奴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您见谅。”

    他很是诧异,“此言怎讲?”

    百里红低垂螓首,呐呐道:“您、您乃王府内眷,奴、奴却只是欢楼郎倌,实不配与您兄弟相称。”

    “诶,这是哪里话?你为报恩不惜忍辱负重,情义可佩,况且又救了我性命,我能与你相交,实乃三生有幸。”

    百里红受宠若惊,“这么说公子不嫌弃奴?”

    “我非但不嫌弃,还觉得与你甚是投缘。”他边说边握住百里红柔荑,晏晏笑道:“以后咱们就兄弟相待。”

    百里红喜不自胜,起身万福,“哥哥在上,请受我一拜。”

    他赶紧搀扶,“快别多礼。”

    百里红面带愧疚,“先前不知是哥哥,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哥哥海涵。”

    “哪里,先前是我故意掩藏身份,不能怪你。”

    百里红纳闷地瞅着他,“哥哥为何要扮作马奴,还不让王主知晓?莫非与她闹了别扭,又抹不开面子转圜?”

    他蹙眉哀叹,“事情...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

    “哥哥能否说给我听听?”

    “这......”

    见他为难,百里红讪笑,“是我唐突,哥哥不必勉强。”

    他轻柔地拍了拍百里红的手,“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真有苦衷。”

    “我懂。”百里红颇为善解人意,“其实我无意打探您与王主的私隐,只是不忍见王主伤神,亦不忍见您自苦。您乔装改扮守在王主身边,却不能相认,定备受煎熬。想必昨日慈府寿宴之际,您只是想去偷偷探看王主,结果却被宫大夫人当成了贼。”

    他对慈府之事正不知作何解释,听完这话灵机一动,“正是,无论我怎样分辩,宫大夫人都不相信,还命贴身护卫打伤了我。”

    百里红露出了然之色,“宫家护卫必定武功高强,怪不得您内伤如此严重。不过幸亏您及时逃脱,否则真被擒拿,后果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他回想当时情形,亦觉万分侥幸,因不知明媚情形如何,于是拐弯抹角地探问,“闹出这样大的误会,慈府可有怪罪你?”

    百里红含笑摇头,“哥哥放心,宫大夫人通情达理,表示不予追究,慈府并未报官,也未责难于我。”

    “那就好。”他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随后又故作关切,“我逃走之时,宫大夫人似乎晕厥过去,不知有无大碍?”

    “虽心疾复发,但救治及时,并无性命之忧。”

    “想必王主已去探望过她,你可知她俩都说了什么?”

    “当时宫大夫人服完药刚刚睡下,王主未敢惊扰,便托慈大官人代为辞行。”

    得知玹铮未见到明媚,他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又转移话锋,“王主可是随狄帅离开济南府的?”

    “王主并未与师帅同行,说还有要事处理。对了,王主命我留在遐园静候,说不日便会有人前来跟我会合。”

    “可曾提到是什么人?”

    “提到了,正是您的姐姐,凌百尧凌千户。”

    就在百里红向孤鸾打听凌陌晓的同时,凌陌晓鼻头发痒,接连打了好几声喷嚏。

    兵卒见她停下脚步,便厉声呵斥,“快点儿走,别磨磨蹭蹭的!”

    她没吱声,只是回头瞪了一眼,便拖着镣铐撵上了队伍。

    这支队伍是从济南府前往莱州运送军粮的,由数百官兵负责押运,五十名囚犯充当苦力。

    而她之所以会身在其中,完全是拜甄琅所赐。

    甄琅不仅给她下了十香软筋散,令她内劲全失,还盗用她官凭路引,冒充她身份,设计陷害,将她投入济南府衙的监牢。

    她被当成坑蒙拐骗的歹人,既百口莫辩,又受尽苦楚。

    挨鞭子、吊房梁成了家常便饭,狱卒为讨好甄琅,还将她锁在马桶旁边,直到她被熏晕才罢休。

    她对甄琅恨之入骨,然无力逃狱,只能咬紧牙关擎受,唯盼玹铮能早点儿得知消息前来搭救。

    然足足等了月余,没等来玹铮,却被充作苦力,愈发愤懑。

    又走了片刻,前面的地势变得险峻起来。她与众囚犯推车上坡,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在心里将甄琅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好不容易喘上口气,忽然从头顶掠过支响箭,噗的钉进前面兵卒的脖子,鲜血冒着热气,溅了她一脸。

    她胡乱抹了两把,尚未来得及回身,两侧林中又射出数十箭矢,连兵卒带囚犯伤了十余人。

    率队的校尉高声惊呼,“遇袭,快迎敌!”

    话音未落,道路两侧就冲出百余倭寇,将她们与粮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校尉心里突突直蹦,她所辖部属只是府衙守军,从未与倭寇正面交过锋,且此处离莱州驻军接应地点相距甚远,就算有人去报讯,恐怕援军未至,军粮也早已落入倭寇手中。

    倭寇头领看出校尉的惧意,发出桀桀怪笑,“喂,识相的就赶紧缴械投降,否则把你们统统杀光!”

    校尉与众兵卒面面相觑,壮起胆子喝问,“我们是济南府守军,你们是哪儿的?”

    倭寇头领尚未答话,身边的倭寇已扛刀叉腰,趾高气扬地回答,“我们乃徐大将军麾下亲部。”

    “徐大将军?徐、徐海!”校尉的脸越发白了,徐海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山东无人不晓。

    倭寇头领鄙夷地睨着校尉,“瞧你那怂样儿,怕死的话就赶紧磕一百个响头,我们便放过你。”

    这明明是折辱之言,然校尉却犹豫起来。

    凌陌晓见校尉贪生怕死,顿时义愤填膺,“你命人打我的时候不是挺凶吗?怎么遇到倭寇竟成了孬种!告诉你,你是带队的,丢失军粮必被问斩。”说完又朝众多兵卒嚷道:“你们也一样,投降按逃兵论罪,不仅自己要被砍头,家人也会充作官奴,你们忍心连累夫郎孩子吗!”

    兵卒中不乏血气方刚之辈,听完这话大声附和,“说得对,与其当逃兵,还不如跟倭寇拼了,至少死了还有抚恤银两。”

    “就是,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顶天立地!”

    “俺、俺不当逃兵,俺不能给爹娘丢脸!况且俺们人也不少,干吗投降?”

    说话间,已有不少兵卒成群结队朝倭寇冲去,两方即刻陷入混战。

    然双方实力极其悬殊。

    这些府衙的兵卒不仅没倭寇凶悍,也不及倭寇身经百战,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眼见同袍纷纷倒地不起,很多人都泄了气。

    倭寇头领挥舞着五尺长刀,将迎面而来的对手砍为两截。

    兵卒们瞧见这幕,几乎全吓呆了,而囚犯们更是抱头缩在粮车旁瑟瑟发抖。

    倭寇头领切菜似的砍下圆滚滚的脑袋,拎在手里狞笑,“大将军说的没错,除了狄家军,景齊上下全是没用的废物!”

    凌陌晓本就怒火熊然,闻言更按捺不住满腔激愤,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也不顾镣铐加身,夺过校尉手里的钢刀,就朝倭寇头领冲去。

    倭寇头领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躲都不躲,抡起长刀相抗。

    双刃重重撞在一起,发出震耳的锵锵声。

    两人同时倒退数步,倭寇头领惊讶地发现,眼前这名囚犯竟比兵卒要厉害许多。

    而她亦察觉出倭寇头领功夫不弱,再不敢硬拼,施展苍澜剑法与之周旋。

    虽使不出内劲,但毕竟招式与身法还在,钢刀在她手中如游龙般上下翻飞。

    倭寇头领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招式,一时不慎,肩膀、胳膊被划了好几道深长的血口,不禁恼羞成怒,哇哇怪叫。

    其余倭寇听到招呼,纷纷加入战团。

    她本就行动不便,这下更觉吃力,很快就被倭寇勾住脚镣,仰面摔倒,钢刀同时脱手。

    面对砍下的利刃,她只能举铁铐招架。

    就听当啷声响,铁铐被劈断,她情急之下猛一偏头,淌血的刀尖深深扎进离她耳朵不到两寸的土里。

    她惊魂未定之际,第二刀又劈了下来。

    这回已避无可避,她瞪着赤红的眼睛,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多年后回想起来,她仍会心有余悸。

    因为玹铮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倭寇头领后心时,长刀离她的身躯已近在咫尺。

    趁倭寇头领闪躲的工夫,她侥幸从鬼门关逃脱。

    玹铮将她拉起,揶揄笑道:“你可得记住了,又欠下本王一条命!”

    她愤愤难平,“你还说,要不是因为你,姑奶奶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玹铮旋动长剑,与迎面的倭刀擦出丝丝火花,边护着她边撇嘴,“是甄琅害你至斯,与本王何干?”

    她避开倭寇的刀锋,施展擒拿手抢过兵刃,先将倭寇扎了个透心凉,随后劈断脚镣,“承玹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甄的胡作非为,却一直袖手旁观?”

    “你少冤枉本王,本王得到禀报的次日就赶来山东,半天都没耽误!”玹铮说着丢给她个瓷瓶,“行了,别添乱了,赶紧运功解毒。”说完挡在她身前,替她护法。

    另一侧,狄都也已指挥随行亲兵摆出鸳鸯阵,与倭寇展开激战。

    鸳鸯阵乃狄天秀所创,最适合与倭寇短兵相接。

    只见十二名将士各安其位,待倭寇杀来,长牌手与藤牌手迅速护住同袍,而身后的狼筅(xian)手举着丈余的狼筅奋力刺扫。

    狼筅乃精铁制成,不仅尖锐如枪,还镶有数层利刃,仿佛尖锐的枝杈,扎在倭寇身上,立马就能令其血肉横飞。

    眼见倭寇被扎得鬼哭狼嚎,躲在后面的□□手开始出击,她们都经过严格训练,不仅动作迅猛,且又准又狠,可谓是倭寇的天敌。

    玹铮眼见倭寇被打得落花流水,对狄天秀母女更多了几分钦佩。

    倭寇头领见势不妙,吹起海螺号想撤退,却被堵住去路,很快便成为了狄都的阶下之囚。

    狄都审清问明,走到玹铮面前禀奏,“王主,这些都是徐海的部下。”

    玹铮挑眉,“徐海?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差平海大将军’?”

    “对,就是她。几年前她投靠汪直,表面上唯命是从,实则阳奉阴违,令汪直数次颜面扫地。这次她又公然违背汪直命令派人抢夺军粮,摆明是故意与汪直作对。”

    玹铮沉吟,“若本王所料不差,她应该很反对汪直接受招抚。”

    “不错,她与汪直积怨颇深,十分担心汪直会为了投靠朝廷而拿她做投名状,此前就曾多番阻挠。”

    玹铮冷嗤,“既如此,便把这些倭寇的首级全都送给汪直,再顺便问问她,徐海派人行刺本王这个朝廷钦差,是否经她授意?”

    狄都哈哈笑起来,“好一招离间计!”

    玹铮微勾唇角,眸光狡黠,“她们早就离心离德,还用本王挑唆?对了,替本王再告诉汪直,想让本王答应她的条件,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投名状本王是要定了!”

    半个时辰后,凌陌晓彻底解了十香软筋散的毒,洗漱更衣完毕来见玹铮。

    玹铮屏退左右,将酒囊递给她,“压压惊吧。”

    她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气哼哼道:“丑话说在前头,即便你救了我,我跟甄琅也不算完!”

    “那是你俩之间的恩怨,本王不管,不过话说回来,你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我根本没得罪她!”她见玹铮狐疑地盯着自己,又烦躁地喝了两口酒,“她死皮赖脸地问我是否定亲,我说不喜欢家里定的亲事,所以就退了,她当即翻脸,口口声声骂我,我当然不甘示弱,跟她大吵一架,谁料第二天她就陷害我......”

    玹铮疑惑不解,“你退不退亲与她有何相干?”

    她激愤难平,“连你也觉得她不讲道理对吧?总之我凌陌晓对天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玹铮示意她稍安勿躁,“甄琅的确过分,你放心,这仇本王帮你报。”

    她冷眼瞅着玹铮,“你会这么好心?常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叫什么话!”玹铮清嗽了两声,“眼下贼寇压境,山东四郡随时可能生灵涂炭,本王希望凌少宗主能暂时放下私仇,帮本王平定倭寇,助百姓渡过难关。”

    她琢磨了片刻,“若非你打着平倭安民的旗号,我才不会再为你卖命,说吧,这回又想让我干吗?”

    “放心,是美差!”玹铮附耳低语了几句。

    她惊得瞠目,“承玹铮,你、你难道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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