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亲王站在城楼之上,目送棺椁被车拉出宫门。
李羡快步赶来复命,从怀里掏出支锋利的发簪递给她,“王主,果不出您所料,太女当真捣了鬼。”
这发簪是太女在诀别时塞进向荣泽手里的,动作虽隐蔽,但还是引起了李羡的警觉,“太女钉棺后哭晕过去,被付管事送回安泰殿交旨,属下趁机叫咱们的人撬开棺木,将簪子取了出来。”
“做得好!”她冷冷嗤笑,“承玹璧呀承玹璧,你想给废后留个痛快,本王偏不如你的意!”
一想到向荣泽在棺木里苏醒时的惨状,她内心就无比痛快。
父君,您大仇得报,终于可以瞑目,如今太女已成丧家之犬,儿臣要乘胜追击,您在天之灵定要庇佑儿臣,让儿臣顺利成为景齊之主!
当晚,冷海琼、陈灵云等人悉数前往慎亲王府与她密谋,而与此同时,苗氏正赶往衍庆宫。
唐纾闻听禀报吓了一跳,忙将苗氏请进暖阁,并屏退闲杂人等,“父亲漏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苗氏拉住他细细端详,眉目饱含关切,“君上此番无辜受累,真把全家都急坏了,可大安了吗?”见他点头,又与他促膝而坐,“我本已递牌子明日觐见,哪知下晌忽降圣旨,命你母亲去川贵任左参政,明早动身,所以我只能连夜前来辞行。”
他十分惊愕,“陛下派母亲去川贵?”
“是,听说因为岳迎春在安南督战,偏偏川贵布政使又生了急病,如今须得有个稳妥之人前去帮衬。”
“朝中能臣众多,陛下为何单单挑中母亲?”
“你母亲自打进了吏部,兢兢业业,政绩有目共睹,此次包括卓相在内的几名重臣联名举荐,当然,你受了极大的委屈,陛下也可能是借机补偿。”
布政使掌一省政务,左、右参政为其副手,分管粮储、屯田、军务、抚名等事,乃正三品实权官职。川贵向来被岳迎春及五大望族把持,玹铮曾试图安插亲信,但收效甚微,不想唐英竟能被承珺煜看中,实乃意外之喜。
然他并未因唐英的突然升迁冲昏头脑,“川贵乃虎狼之地,岳迎春盘踞多年,势力不容小觑,您定要叮嘱母亲谨慎行事。”
“我明白。”苗氏反握住他的手,“若说川贵凶险,后宫更是如此。向氏虽废,但伴君如伴虎,你务必处处当心。你母亲赴任,我必要随行,以后唯有茹儿与唐姒能帮衬你了。”
正说着,乔侍君求见,苗氏不便再久留,与他洒泪而别。
待苗氏离去,乔侍君望着他红肿的眼眸劝慰道:“唐大人得陛下委以重任,真乃可喜可贺,虽说川贵偏远,但任期不过几载,等唐大人再回京时,论功行赏,说不定能封侯拜相呢。”
他露出得宜的笑容,“听闻这次联名保举的官员里也有乔观乔侍中,烦请哥哥替本君转达谢意。”
“君上客气。”乔侍君端起香茗,欲言又止。
他看在眼里,挥了挥手,斐陌便率众告退。
乔侍君这才慢吞吞地低声抱怨,“千泰小产,岳氏受惊,晋封合情合理,然殷氏才被降位几日,陛下竟提出要复他贤君封号,未免有朝令夕改之嫌。”
他轻轻摇动杯盏,“哥哥应该已得到新城侯殷辅战死的消息了吧?”
“嗯,陛下命礼部为殷辅布设灵堂,还要亲自去祭拜,闹得沸沸扬扬。臣侍还听说殷氏悲痛欲绝,连续哭晕了几次。”
“哼,这便是殷氏的高明之处,懂得利用死人做文章。陛下与殷辅自幼感情深厚,自然不能亏待她的亲弟弟。”
“如此说来,殷氏复位已成定局?”
“不然呢?巧语杖毙前并未招认是受殷氏指使,如今殷氏只要辩解说巧语被废后收买,自然就能脱罪。”他见乔侍君忿忿难平,又温言开解,“即便他真与千泰小产有关,也早就死无对证。他有皇女傍身,复位不过早晚,哥哥根本无需耿耿于怀。”
乔侍君重重哀叹,“君上所说的道理臣侍何尝不明白?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您有所不知,太医说千泰宫体受损,恐怕日后子嗣上会、会格外艰难。”
“什么?”他倒提了口凉气,“千泰他自己知道吗?”
乔侍君点了点头,“若说先前不知,今儿领了晋位圣旨,心里肯定明镜儿似的,我瞧他偷偷躲在屋子里抹泪,甚是可怜。”
他一声长吁,“这真是造化弄人,等本君痊愈,亲自去瞧瞧他吧。”
就在两人黯然唏嘘之际,岳青莲正与殷良谈笑,“臣侍已将君上为新城侯哭晕之事禀奏给陛下,陛下极为动容,说会抽空来探望君上,臣侍以茶代酒,提早恭贺君上复位之喜。”
殷良不胜感激,“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本君沦落到这个地步,亏你还能不离不弃,本君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巧言瞅见殷良递来的眼色,忙跪倒给岳青莲磕头,“顺卿殿下,奴才替主子多谢您的恩德。”
“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岳青莲伸手相搀,随后又冲殷良莞尔,“不过举手之劳,君上快别折煞臣侍了。”
殷良露出温婉笑意,“以后便改了君上、臣侍的称呼吧,本君在闺中时,也有个如你这般美貌聪慧的弟弟,看到你,便想到他,分外亲切。”
他起身万福,谦恭地摇头,“臣侍卑微,实不敢乱了宫规。”
殷良亲热地拉他落座,“咱们共同侍奉陛下,本来就是兄弟,难道我还当不得你一声哥哥?”见他不好意思地垂头,又拍了拍他的手挑拨道:“好弟弟,向氏已废,咱们若再不争气,只怕以后都要看皇贵君与淑君的脸色了。”
他依旧是方才谦恭的模样,“臣侍不求别的,安稳度日足矣。”
“诶,你既年轻,又得宠,前途无量,怎这般没志气?”殷良命巧言将锦盒交给巧慧,又笑吟吟望着他,“想在后宫立足,光有美貌是不够的,必须还得诞育凤嗣。我这里有些补品,你带回去好好调养身体,我巴不得你赶紧生个小皇女给璋儿做伴呢!”
当晚,巧慧陪岳青莲回转南薰殿后不久,便端着热气腾腾的牛乳炖雪蛤走进暖阁且满面堆笑,“主子辛苦了大半日,赶紧补补是正经。”
暖阁内并无旁人,岳青莲懒洋洋地从榻上坐起,接过缠枝莲斗彩碗,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刚要尝,却又撂了,“本君有些积食,吃不下,这么好的东西别糟践,不如赏给你。”
他心里咯噔一声,笑容便显得有些僵硬,“这可是殷侍君送给主子的补品,奴才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岳青莲看起来温柔可亲,“你自打伺候本君,忙里忙外,日夜操劳,本君早就想赏你,一碗补品算什么?等你喝完,还有更好的呢!”
他见岳青莲将碗递给自己,连连摆手,“奴才伺候主子原是应当的,不敢奢求赏赐。”
岳青莲见他推三阻四,越发笃定这其中必有蹊跷,便嗤笑道:“本君一片好心,可你却不领情,莫非是瞧不起本君?”
他扑通跪倒,“主子说的哪里话?奴才...奴才多谢您赏赐,只是...只是晚饭吃坏了东西,肚子正疼得紧......”说着手捂小腹哎呦起来,“主子恕罪,请、请容奴才先去方便方便。”
说完起身就往外跑,哪知岳青莲身法极快,眨眼间便拦在他面前,“想走可以,把补品喝完再走!”
“主、主子!”岳青莲看似弱不禁风,但手却像钢钳似的。他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被生生拽回榻前。
岳青莲狠狠一踹,“跪下!”
他疼得龇牙咧嘴,“主子饶命!饶命啊!”
岳青莲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你这话好奇怪,本君是要赏你,又不是要杀你,莫非这汤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闻听此言登时脸色煞白,支吾道:“没、没有!”
“真没有?”
“真、真没有!”他当然不能承认补品有问题,于是横了心道:“奴才敢以性命担保,这汤绝对无毒,您若不信,奴才现在就喝!”
岳青莲见他去端斗彩碗,伸手一拦,“别急嘛!”说完从枕边银匣内掏出个纸包,将里头的粉末倒进碗内,用汤勺搅匀,又将纸包塞进他衣襟里。
他见岳青莲明明挂着笑,神情却说不出的阴冷,不禁脊背发凉,“主、主子您、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本君倒要问问你想干什么!”岳青莲唰得沉了脸,砰得揪住他衣领,眼眉生厉,“巧慧,你好歹毒,本君究竟哪儿亏待了你,你竟在本君的补品中下毒!”
他脑袋嗡的一声,呆呆地望着岳青莲,“明、明明是您自个儿......”
岳青莲勾起抹冷笑,“你想说是本君自个儿下毒,这话有人信吗?”见他抖若筛糠,又吓唬道:“本君是下了砒.霜,可这碗里绝对还有别的东西,你说本君要是此刻喊人,再传太医查验,你...会是什么下场?”
次日清晨梳妆时,秋池边给岳青莲插绿雪含芳簪边禀报,“主子,巧慧病了。”
岳青莲众目睽睽做出关切之色,“严重吗?赶紧找医公给他看看,另外告诉他,安心养病,不用着急来本君跟前伺候。”
秋池替他穿好南红色九天霞彩织金宫装,陪他出门前低声询问,“要不要奴才找人看着巧慧?”
“不用管他,本君有他亲笔画押的供状,他还能翻出天去?”
“您就不怕他回翊坤宫告密?”
“放心,他不敢,殷氏若得知他办砸了差事,他的小命儿可就保不住了。”
听他提起殷良,秋池愤愤难平,“殷侍君实在歹毒,他禁足降位,主子非但没有疏远,反越发恭敬他,可他倒好,竟在雪蛤里动手脚,想让您怀不上凤胎。”
“哼,他是怕本君脱离掌控,所以防患于未然。”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得他今日的妆容格外贵气,“记住让巧慧传话,说本君很喜欢吃雪蛤,再让翊坤宫多送来些。”
“啊?那东西是泡过红花的,奴才恨不得统统丢出去,您怎么还要?”
“要的越多,殷氏就越放心,眼下本君还不能得罪他,只好陪他玩玩,不过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三天后,慕席祯与喜喜头七,花无心将他们葬在了慕赢的坟旁。
风七七借口出城办差,由卓念颐引路前来祭拜,见到花无心时含泪跪倒,饱含愧疚道:“花老板,是我派人找的慕公子,你要杀要剐,我绝无半句怨言。”
花无心负着手,将目光转向慕席祯与喜喜的墓碑,静默半晌后唏嘘不已,“其实我知道小祯递给我的酒有问题,可我还是喝了。因为如果我阻拦他,他会恨我一辈子,与其那样,我宁愿他求仁得仁。”
话未讲完,已泪如雨下。
风七七俯身叩首,“花老板高义,风某感佩。今后若有任何差遣,必万死不辞!”
花无心侧身不受她的礼,而是对卓念颐道:“我要谢谢卓家,是你们冒着杀头的风险令小祯的叔祖入土为安,他今日长眠于此,想必也能瞑目了。”
卓念颐抱腕拱手,“逝者已矣,还请花老板节哀。”
花无心点指不远处的草庐问道:“我想在这里住些时日,陪陪小祯,不知是否方便?”
卓念颐面带踌躇,“那是临时歇脚用的,十分简陋。”
“不妨。”花无心殷殷切切望着卓念颐,“我不会叨扰很久,末七之后,就会带欢欢启程回江南。”
卓念颐不忍拒绝,“好,我派人收拾收拾,花老板若有任何需要,可到山下田庄找我府仆役。”
三人就此别过,风七七回城后先去了俪王府,与苏珂商议了几件事情,紧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去重明卫衙门处理公务。
风七七走后,莲蓬将唐姒请进花厅。
苏珂隔着珠帘道谢,“又烦劳唐太医了,不知林公子情形如何?”
唐姒的语气有些迟疑,“苏侧君,能否屏退左右?”
苏珂心里一惊,但仍强做镇定将小幺们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莲蓬,“唐太医,莫非林公子有何不妥?”
唐姒重重叹了口气,“苏侧君,我这话说出来,也不知到底是祸还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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