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殿小佛堂内,宫韶华主仆跪在佛前,手捻佛珠,念念有词。
司瑶听到脚步声,出门轻声问侍从,“何事?”
“回总管,陛下方才带太女来探望刚出生的小公子,可没多久就走了。”
司瑶双眉一蹙,责备道:“为何不及时禀报?”
侍从惶恐屈膝,“非是奴才们疏忽偷懒,而是陛下不让惊动,说怕影响君上休息。”
司瑶缓缓松了口气,“你先下去,记住,以后无论谁来,都要速速回我。”说完再进佛堂,陪宫韶华继续诵经。
与此同时,离麟趾殿最近的延洪殿内,太女正跪在承珺煜面前陈情,“母皇,您别怪儿臣阻拦您去找皇贵君,俪王姐是您亲骨肉,她的后嗣绝不会有慕氏胎记,这其中定有蹊跷!”
见承珺煜面沉似水不言语,又踌躇道:“儿臣、儿臣本不该多嘴,但有件事却、却不能不讲。太女君曾撞见康郡王在法源寺对、对卓氏不轨,或许是她为报复俪王姐,玷污了卓氏清白。”
“你认为孩子是承玹鏡的?”见她颔首,承珺煜冷声嗤笑,“绝无可能!”
她面带疑惑,“母皇何以如此笃定?康郡王与卓氏曾有婚约,打小青梅竹马......”
“那又怎样?”承珺煜打断了她,“承玹鏡当着朕的面喝了绝嗣汤,除非方墨的药有假。”
“竟、竟有那等事?”她惊诧之余,又沉吟道:“慕氏九族尽诛,按说除康郡王,世上再不会有身具慕氏血脉之人,她若无嫌疑,就是卓氏本身有问题。”
“更不可能!卓念音乃卓之杭嫡子,卓家与慕家没有血脉关联,赐婚前朕就命敕燕堂查过。”
她听完这话似有几分着急,“那、那您该不会怀疑俪王姐吧?”见承珺煜不答,挺起胸膛打抱不平道:“俪王姐出生就无胎记,从小被骂作野.种,她要是慕氏血脉,为何会在东宫为奴九载,还几次三番差点送命?您自幼就告诉儿臣,她是儿臣的亲姐姐。她对您满怀孺慕之情,且忠心耿耿,您遇刺之时,她奋不顾身九死一生,您不能冤枉她啊!”
承珺煜被说得心烦意乱,负着手背过身去,重重哀叹,“朕何尝想怀疑俪王?但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
她膝行绕到承珺煜身前,仰头凝望,“母皇,常言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天底下既然能有容貌酷似的非亲非故之人,或许卓氏的孩子只是恰好长了块跟慕家类似的胎记,您又何必多心?”
“你懂什么?”承珺煜板着脸教训道:“朕参加过承玹鏡的洗三礼,这孩子胎记的位置、模样与当年承玹鏡的几无二致,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万一被逆党利用,离间朕与俪王,后果不堪设想!”
她恍然大悟,“母皇果然思虑周全,儿臣万万不及。不过说起逆党,儿臣倒有个大胆的揣测。俪王姐身为重明卫指挥史,仇人众多,或许是有逆党混进宫中,趁机伪造胎记,以便置她于死地。”
承珺煜深以为然,“言之有理,朕定要查明此事,绝不能让逆党奸计得逞。走,再去麟趾殿瞧瞧!”
“母皇稍安勿躁!”她挡在承珺煜身前,“方提点还没入宫,其他太医未必有本事查验,况且俪王姐也不在。”
“嗯,确实该让俪王在场。”承珺煜略一寻思,示意她平身,眸光饱含赞许,“逸潇死后,朕真怕你会怨怼俪王,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她想起弟弟,手指微颤,忙低头掩藏不自在的神色,“逸潇咎由自取,与俪王姐无干,母皇多次教导儿臣要与她和睦友爱,儿臣时刻铭记于心。”
“好,很好!这才是储君风范!”承珺煜拍了拍她肩膀,“朕要独自静静,你先退下,若俪王进宫,速来报朕。”
“是,儿臣遵旨。”她施礼告退,待关好殿门,露出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还记得数月前去定襄侯府探病,顾溪拉着她切切叮嘱,“太女,陛下对俪王的身世深信不疑,乍见胎记,虽又惊又怒,但只要静下心,就会怀疑有人搞鬼。届时,您必须咬定俪王是遭人陷害,才不至招惹陛下猜忌。”
“你是让本宫替俪王讲情?”见顾溪点头,她很是犹豫,“你就不怕母皇再去查验孩子?”
顾溪笑道:“无论您说与不说,陛下都会再验。您得清楚,用药必有痕迹,糊弄旁人还行,但绝骗不过方墨。”
她砰得抓住顾溪胳膊,急赤白脸地质问,“既注定会被识破,那你还要本宫伪造胎记?岂不是把本宫往火坑里推吗!”
“诶,您稍安勿躁!只要在二次查验前将伪造的胎记抹去,就万无一失。”
“什么万无一失,那叫前功尽弃!”
“何以见得?”顾溪阴测测嗤笑,“陛下生性多疑,刚愎自用,亲眼瞧见的胎记突然不翼而飞,必定凤颜震怒,到时俪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细细琢磨,眉目渐展,“着啊!真是妙计!不过,麟趾殿的侍从都不易收买,或许还得从俪王府内眷那边下手。”
“太女英明!您与蔡琳的想法不谋而合。据她说,有个人与俪王仇深似海,且非常适合接近俪王府内眷,应该就是内应的最佳人选。”
麟趾殿偏殿隔间内,安鉴又轻手轻脚地走到摇篮边。
望着孩子那小小的一团,想起二十几年前的荒唐事,不禁泪洒衣衫。
海安临刑前都不知他才是生父,起初不敢相认是怕被冠以通.奸之罪,后来戾太女自尽、承玹鏡失势,他唯恐举家连坐,愈发不敢明言。
数年来,他以海家同乡的名义时常去探望海安,海安已无亲人,拿他当父亲看待,有时也会跟他抱怨几句,发泄对俪王的不满。
他深知海安艰难,唯一的期盼就是平平稳稳。然当看到海安被凌迟示众,他瞬间天塌地陷,之后病了两个多月,差点活不过来。
承玹铮,是你...是你害死我孩儿。我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跟你讨还这笔血债!
想到此处,他用特制的药水抹去了孩子后腰的胎记。孩子虽哇哇直哭,但产房内卓念音、苏珂等人都睡得死死的,毫无察觉。
他哄了孩子片刻,然后更换襁褓,只待玹铮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房门吱呀开了,宫韶华见玹铮直奔摇篮,忙嗔道:“你先去薰笼那儿暖暖再抱孩子,当心寒气惊着他!”
玹铮连声应承,“是是是,怪女儿毛躁。”说完又笑着吩咐安鉴,“你果然经验老道,名不虚传,干脆留在宫里伺候卓君坐月子吧,这里有些补品和哄孩子的玩意儿,先拿去收好。”
安鉴领命告退,除锦盒外,也顺带拿走了月牙案上的小竹篮。半炷香后,他拎着锦盒偷偷离开麟趾殿。而宫韶华刚把孩子抱给玹铮,就闻听承珺煜传召,忙领着司瑶赶往咸福宫。
行至渠池,遇到唐纾。
唐纾关切地问,“君上这是去哪儿?”
宫韶华数月以来,还是头回在私下对唐纾和颜悦色,“昭贵人滑胎,贤君降位,本君奉诏去咸福宫见驾。”
唐纾很是纳闷,“臣侍刚安抚完昭贵人,陛下早就走了,说是去君上宫里探望小公子,莫不是传旨的奴才弄错了?”
正说着,斐陌遥指对岸,“主子快瞧,那好像是卓君身边的产公,在往河里丢什么东西!”
宫韶华看清是安鉴,甚是吃惊。而安鉴望着装有襁褓的锦盒沉入渠池,才转身要走,不妨一眼瞅见宫韶华,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唐纾听他支支吾吾供述完毕,神情似乎比宫韶华还要着急,“君上,事不宜迟,得赶紧押他去见陛下,还俪王清白!”
殊不知此时此刻,承珺煜正怒火满腔地点指玹铮,“俪王,你竟敢偷换后嗣、欺君罔上,亏朕以为你是被人陷害,却未料你心中有鬼!”
“陛下,臣冤枉啊!”玹铮听着孩子的哭声,心疼得紧,却不敢去哄,只能苦苦分辩,“臣自打接到禀报,马不停蹄往宫里赶,连给卓氏带的东西都是王府侍从送到宫门的。臣进宫才知卓氏生的是男孩儿,臣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况且臣没有慕氏胎记,孩子也绝不会有,臣问心无愧,根本无需遮掩!”
“哼,你既承认带东西进宫,那就保不齐做手脚。你俪王殿下神通广大,连重明卫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换个孩子又算什么?”其实承珺煜方才只留意了胎记,根本没看清孩子长相,此刻咄咄逼人,不过是在试探玹铮的反应。
玹铮无惧她的目光,“陛下口口声声说孩子有慕氏胎记,又有太女与孟总管作证,臣不敢置喙。但倘若有人故意混淆圣听,伪造胎记在先,二次查验前再行抹去,那陛下就会认定是臣偷换了孩子。陛下英明睿智,洞若观火,难道还看不穿这歹毒的伎俩吗?”
她闻言一怔,神情渐缓。
太女见她被说动,不由暗自庆幸还有后招,便假装好心道:“母皇,俪王姐句句在理,卓君临盆时,皇贵君、苏君、太医、产公以及麟趾殿侍从皆在场,不如都传来问问,也好查查可疑之人。”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唐纾的声音,“不用那么费事,人犯已抓到。”说完将五花大绑的安鉴往里一推,与宫韶华共同行礼,“陛下,臣侍在渠池偶遇皇贵君,见卓君的产公安氏鬼鬼祟祟销毁罪证,便当即拿下。他供认受太女指使伪造胎记,陷害俪王殿下。”
“什么?”承珺煜猛回头看向太女。
太女瞠目结舌,片刻后扑通跪倒,“母皇,儿臣冤枉!儿臣若想害俪王姐,在您初次发现胎记时就该落井下石,又何必替她辩解?”
这个当口,宫韶华已将孩子抱在怀里又拍又哄,而承珺煜则凛凛逼视着安鉴,“把你刚才对皇贵君与淑君讲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安鉴哆哆嗦嗦地看了眼宫韶华,瞧了眼唐纾,最后瞥了眼玹铮,忽然高声嚎啕起来,“陛下,是皇贵君与淑君逼小人攀咬太女的,小人不敢不从啊!”
“简直是血口喷人!”唐纾勃然大怒,“众目睽睽,皇贵君与本君如何逼迫你?是你主动招认罪行,还说要当着陛下揭发太女,如今竟敢反口污蔑!”
“君上,您得摸着良心说话!小人虽卑如草芥,但也不能干缺德事儿啊!”他说完哀哀望着承珺煜,“陛下,小人的确罪该万死!孩子一出生,小人就发现他后腰有胎记,禀报了皇贵君。皇贵君赏赐了许多金银,不准小人声张。后来俪王主进宫带来只锦盒,里头竟是个不足月的男婴。俪王主换了孩子,命小人销毁锦盒与襁褓,小人不肯,她就用小人的女儿要挟。”
宫韶华气得脸色铁青,尚未启口,玹铮已驳斥道:“安氏,你可真真伶牙俐齿,本王至今就见过你两面,根本不认识你女儿,谈何要挟!”
他梗着脖子瞪着眼,赌咒发誓道:“数月前,重明卫替顺天府抓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小人的女儿,至今还关在牢里,陛下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玹铮激灵打个冷颤,扭头看向太女。
太女暗暗得意,表面却不动声色,“俪王姐,安氏说的想必是重明卫去周府拿人那件事,你还特意告诉过本宫,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承珺煜见玹铮哑口无言,对安鉴的话又信了两分,“安氏,朕问你,俪王偷换掉的孩子现在何处?”
“小人不知,事关重大,定是皇贵君亲自料理的。”
承珺煜转而审视宫韶华,“你方才不在麟趾殿,去了何处?”
宫韶华倒还算镇定,“臣侍奉诏去咸福宫见驾。”
承珺煜扭头问孟晴,“方才是谁替朕传的旨?”
“是知影。”
知影被唤进来,磕头禀奏道:“陛下明察,奴才所传的旨意是让皇贵君留守麟趾殿接驾,并未请他去咸福宫。”
此言一出,太女躲在承珺煜身后露出丝得逞的狞笑,而玹铮、宫韶华及唐纾都心凉了半截儿。
唐纾瞧见承珺煜大步流星冲向宫韶华,忙扑上去阻拦,“陛下息怒,且容皇贵君分辩......”
话未讲完,面颊已狠狠挨了一耳光,惨叫着跌倒在地。
承珺煜砰得揪住宫韶华衣领,痛心疾首地诘问,“朕待你不薄,待俪王不薄,可你们父女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吗!你早知她是承珺烨的余孽对不对?你将朕骗得好苦!骗得好苦!”
宫韶华怀中的孩子再度哇哇大哭,而他望着承珺煜额角的青筋、赤红的双眸,边摇头边落泪,“多年妻夫情分,陛下竟不相信臣侍?”
玹铮见状冲了过去,抓住承珺煜手臂,“陛下,父君入宫十年,若有异心,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您忘了沉香殿,忘了楞伽庵吗?您怎能偏听一面之词,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安鉴瞅见太女递来的眼色,心一横,牙一咬,嘶声嚷道:“天理昭彰啊!小人并无半句假话,陛下不信,小人愿以死证明!”
说罢起身朝墙壁猛地撞去,只听咚的巨响,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孟晴忙奔过去查看,“陛下,安氏咽气了!”
承珺煜望了眼安鉴的尸体,回头一把搡开玹铮,又狠狠将宫韶华推倒。
宫韶华即便摔得生疼,也紧紧护着孩子,可尚未起身,头顶就传来承珺煜绝情的命令,“来人,将宫氏、唐氏及涉案内眷、侍从全部押入静宁宫,将俪王打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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