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人面桃花

    次日清早,杨氏亲自送夜隐出府,并命侍从奉上锦盒,“昨晚令县君受惊,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夜隐最厌恶他这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可想起顾蔚,又有些不忍,于是叮嘱道:“叫世女好生休养,记得按时换药,伤口不要碰水。”

    他连连称是,并陪笑着问,“不知县君何日再来复诊?我家大人与蔚儿还要劳烦您多费心。”

    夜隐尚未答话,就听玹铮充满威仪的诘问声传来,“杨侯君是嫌淮安县君受得惊吓还不够吗?”

    杨氏心里咯噔一声,忙寻声望去。

    玹铮于秋日灿烂的晨光中疾步而来,走到夜隐面前,拾起那微凉的双手,眉目间满是关切,“快叫我看看,没事吧?”

    “没事!”夜隐本累了整夜,郁结难抒,但一见玹铮,所有疲惫烦忧登时飘去九霄云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铮姐姐,你是来接我的?”

    “你说呢?”玹铮打量他憔悴的倦容,心疼得紧,不由自主去摸他的头,“听说你险些受伤,我担心死了。”

    正因为担心,早饭都没用就匆匆赶来,甚至连婚前大防也顾不得了。“你是陛下御封的县君,岂能随意任人差遣?天寒露重,深夜奔波,身子骨儿还要不要?”

    杨氏感受到玹铮凛冽的眸光,心突突直跳,赶紧赔情,“王主见谅,若非遇到难处,断不会麻烦县君,还望您看在两府连亲的份上......”

    “连亲?”玹铮嗤之以鼻,“说的好听,你回去告诉顾侯,她若认为本王待薄了小渊,只管冲本王来,甭拿旁人撒气!”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杨氏吃了这顿排头,忙不迭屈膝,“王主恕罪,昨晚我家大人神志不清,并非故意,幸好蔚儿及时......”

    “住口!”玹铮见他众目睽睽竟扯起顾蔚,厉声打断了他,“本王懒得听你废话,幸亏淮安县君无恙,否则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完拉着夜隐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盯着杨氏冷笑,“连亲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小渊入府多日,却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本王知府上不便,也无需烦劳你们,稍后自会派人来取。”

    说完扬长而去。

    杨氏被噎得脸红脖子粗,虽气得肝疼,但望着门外围守的官兵,哪敢流露出丝毫怨怼,只能忍气吞声。

    夜隐见玹铮三言两语便将承瑾珠当年的嫁妆悉数要回,心里别提多痛快,上马车后还一个劲儿对玹铮笑。

    玹铮咳嗽了两声,“你总瞅我干吗?”

    他转着乌溜溜的眼珠,闪着细密的睫羽,满脸都是爱慕之色,“铮姐姐你好看呗。”

    “哪儿好看?”

    “哪儿都好看!”他说着搂住玹铮胳膊,依偎着玹铮臂膀,撒起娇来,“铮姐姐,我真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自打中秋过后,又整整七日未见,虽说赐婚是大喜事,可两人都要谨守规矩,反不似先前自在。

    玹铮拍了拍他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抚,“再耐心等等,秋闱过后,我就去礼部催问婚期。”

    他脸一红,闷头嘟囔,“人家、人家不是那意思。”

    玹铮笑得促狭,“那是什么意思?”

    “人家、人家......”他支支吾吾,连耳根、脖颈都羞得滚烫,“铮姐姐,不带你这样欺负我的......”

    “我哪欺负你了,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玹铮笑着扳过他肩膀,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记住,以后晚上不许乱跑,若真有事,必须知会一声,我也好派人保护你。”

    “哦。”他边点头边轻声分辩,“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昨晚顾蔚催的急,林公子又已在长信殿伺候......”

    “这么说倒成了我的不是?”玹铮听他提起顾蔚,颇有几分疑惑,“还说呢,那纨绔女为何要替你挡剑?”

    “我、我哪晓得?”当时顾蔚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得包扎,反问他是否安好,他瞅着杨氏等人古怪的眼神,既别扭又心虚。

    被自己的亲妹妹挺身维护,可却不是因为手足之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生怕玹铮追问,他赶紧岔开话题,“铮姐姐,我饿了,我想吃神断司对面那家老店的灌汤包。”

    “我就知道!”玹铮听他提过几回,早记在心里,掀开车帘瞧了瞧,“你先喝杯甘露蜜暖暖胃,再过两条街就到。”

    “真的?”他一头扎进玹铮怀里,兴高采烈,“铮姐姐,我实在...实在太开心了!”

    “吃顿包子就乐成这样,你可真好养活!”玹铮摸着他脸颊,情不自禁高高扬起嘴角。也不知怎的,自打见到眼前这小师弟,就从心底想呵护他,宠溺他,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车辆徐徐而行,他正喝着甘露蜜,却不妨玹铮问道:“你先前说过,认识个同我很像的女子?”

    他微怔,默了片刻,转眸颔首,“是、是说过......”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嗯。”

    “那后来因何分开?”

    “因为......”

    玹铮见他神色黯然且踌躇,“不想说就算了。”

    “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还年幼,家中突生变故,迫不得已与她分开,连道别都来不及。”

    “她后来找过你吗?”

    “肯定找过,只是我都不知自己沦落至何处,她又如何能找得到我?”

    “你就没想过再去找她?”

    “我......”他定定望着玹铮,无限惆怅,“其实我已见过她了,可她却未曾认出我。”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真想知道?”见玹铮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就在此刻!”

    “此刻?”玹铮一愣,夜隐的目光里含着万千情愫,令自己的呼吸不由得瞬间凝滞,“隐隐,别开玩笑!这里只有咱们两个!”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他失落中杂夹着无奈,“罢了,就知你不信。”

    玹铮觉得他不像说谎,头脑中飞速闪过个念头,可登时就把自己惊住了,暗道:怎么可能?

    正打算继续追问,却听车娘吁的一声,“王主,丰乐楼到了。”

    长信殿内,阿玖摆好墨菊,指着案头的锦盒问信陵,“谁送的?”

    “昨天池府主派人送来的。”

    “肯定又是什么贵重的宝贝吧?”阿玖见锦盒没上锁,一时好奇打开观瞧,却突然大惊失色,“这、这是......?”

    盒中静静躺着块黄玉,虽不值钱,但对于他来说,却曾比性命还要珍贵。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唯恐眼花,拾起黄玉翻来覆去观瞧,心越跳越厉害,身形不由自主地晃动,若非听到信陵的呼唤,恐怕会更加失态。

    信陵扶着他,满面担忧,“顾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他扶额,“刚才、刚才忽然有些头晕。”

    “您先坐下。”信陵不敢怠慢,忙吩咐小侍去请府医。

    他急忙阻拦,“不必麻烦,我已好多了。”说话间心乱如麻,只想逃去个无人之处独自静静,“我、我先告辞。”

    “哎,顾公子,您手里的玉......”

    “哦,给你。”他脸涨得通红,赶紧将黄玉交给信陵,走了两步,又回头恳求,“这事能不能别告诉表姐?”

    信陵以为他是不想玹铮担心,便笑道:“奴才定会守口如瓶。”说罢又朝黄玉扫了一眼,心说:这东西压根儿不值钱,池府主送给王主作甚?

    阿玖心事重重离开长信殿之际,玹铮与夜隐正在丰乐楼吃包子吃得津津有味。

    店内新添的小伙计不仅眉清目秀,也格外能说会道,“客官,我们这可是百年老号,当年伺候过凤女龙孙,我们掌柜的□□婆婆的婆婆的七叔老爷还进宫做过贵人呢!”

    夜隐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又打量他精致的眉眼,“小二哥,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哪能啊?您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咋会认识小的这种粗人?”

    夜隐就知他不会承认,也不深究,向玹铮讨了锭元宝,“茴香馅儿和牛肉大葱的再来两屉带走,剩下的都赏你。”

    “谢谢客官!谢谢客官!”他捧着银两笑得合不拢嘴,不消片刻,就拎着包子亲自送玹铮与夜隐上车。眼见马车离去,他在后头紧着嚷,“客官慢走,下次再来!”

    回身之时,不留神与人撞个满怀,那人黑塔似的纹丝没动,可他却蹬蹬连退几步,好悬没摔着。

    窦泠昨晚审讯江洋大盗,正憋了满肚子气,于是凶巴巴地吼起来,“喂,你走路不长眼吗!”

    “对不住,对不住!”小伙计见对方穿着捕快服,佩着腰刀,连忙点头哈腰,“客官,您是来吃包子的吧?里面请!”

    “废话,不吃包子来你这儿干吗?”窦泠本拉着脸,可忽然瞅见对方是个水葱般清秀的小郎,不禁一滞,“你、你新来的?”

    “是,小的与掌柜远房侄子是同乡,因进京没落脚的地方,承蒙掌柜收留,赏口饭吃。”

    “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寒。”阿寒将窦泠让进店,手脚麻利地擦桌子收拾碗筷,“大人,您想吃什么?”

    “老规矩。”窦泠说完才意识到这伙计初来乍到,刚想解释,却发现阿寒已不见了,不多时,自己喜欢的早点就热气腾腾地上了桌。

    “大人,猪肉三鲜包子两斤,腊肉、豆腐脑、花生米、粉皮合菜、甜酱瓜,还有碗素烧面筋,没错吧?”

    窦泠笑了起来,“我都没跟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虽没说,但小的可以问掌柜呀。”阿寒透着股机灵劲儿,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勾得窦泠心里痒。

    这顿饭吃得有些心猿意马,没想到门前那一撞,反撞出朵桃花来。窦泠临走时特意多付了银子,没想到阿寒却追出门,“大人,您钱给多了。”

    “多的你自己留着。”

    “那可不成!”阿寒将多余的银两塞给她,“小的不能要您的钱。”

    “为什么?”她瞬间就沉了脸,方才明明有客人打赏,阿寒并未拒绝,“嫌少是吧?看不起我们这些穷捕快?”

    “不不不!”阿寒连连摆手,见她生气,怯怯道:“小的听掌柜说过,神断司的捕快大人们都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雌,且为官清廉,所以哪好意思让您破费?”说完又回头往店里努嘴,“不像有些人,脑满肠肥,一看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赃官,她的钱不要白不要!”

    窦泠听完这话,又见他笑容绽放,简直比鲜花盛开还要美艳,登时心情分外舒畅,哈哈大笑起来。

    晌午过后,承玹璧驾临定襄侯府。

    顾溪此时已退烧并彻底清醒,更衣后,请承玹璧前往书房密谈。“太女可知户部如今情形如何?”

    承玹璧叹了口气,“这两日鸡飞狗跳的,将近四成官员都被请去刑部配合查案,可人进去就再没出来过。慎亲王已请旨去苏州府,母皇已恩准。顾侯,本宫多问一句,贪税案真与你无关吗?”

    顾溪强撑虚弱的身躯,双膝跪倒,“太女,臣敢拿阖府性命作保,肯定查不到臣头上。”

    “你起来吧。”承玹璧将她搀起,扶她坐下,“未免那个刘八郎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你须永绝后患。本宫已失去蔡相,断不能再失去你了!”

    “太女放心,臣的人已赶赴姑苏县,绝对能抢在刑部前头。”

    “那就好。”想起蔡琳,承玹璧眼角隐隐泛起泪光,“那晚陛下让你去刑部见蔡相最后一面,她都对你说了什么?”

    她瞅瞅门窗,竭力压低声音,“蔡相说,她并未指使蔡芬蝶射杀时酒,还有,建隆五年的账本不是她做的。”

    “什么叫不是她做的?”承玹璧现下已知承珺煜震怒的缘由,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态,“那么要命的东西她竟还敢留着?分明就是找死!”

    “您也说那是要命的东西,她敢留吗?她说当年的账本早就烧了,这是有人在故意利用陛下屈杀她。”

    “谁?慎亲王吗?”

    顾溪摇头,“慎亲王哪有那么大能耐?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承玹璧身躯巨震,眉心乱跳,声音都有些颤抖,“难道...是俪王?”见顾溪未置可否,惊得瞠目结舌,“慎亲王狼子野心,素来与本宫为敌,可俪王她、她图什么?皇贵君的事本宫早就同她说清楚了。”

    “她绝非是为皇贵君报私仇。”顾溪煞有介事道:“臣听说她替陛下挡箭,陛下亲口承诺要为她修改玉牒。”

    “什么?”承玹璧如遭雷击。修改玉牒,那就意味着玹铮会正式成为承珺煜的亲生骨肉,并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屋内陷入沉寂,过了好久,承玹璧咬紧后槽牙,“母皇一直都让本宫交好俪王姐,可看来天不遂人愿。也罢,既然俪王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只是她深得母皇宠信,想扳倒她又谈何容易?”

    顾溪的笑透出三九严寒的冷意,“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蔡琳死前跟臣说了个法子,或许太女能用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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