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失贞

    掌灯时分,承珺煜驾临麟趾殿,却被司瑶拦在槅扇门外。“陛下,皇贵君身体不适,已经安寝。”

    承珺煜向寝殿内望了两眼,“传太医没有?”

    司瑶叹气道:“皇贵君不让传,说得的是心病,谁也瞧不好。”

    “胡闹!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承珺煜边说边要入殿,却不料再次被司瑶阻挠。她怫然作色,“放肆!”

    司瑶撩袍跪倒,“陛下息怒,皇贵君有话命奴才转奏。”

    她面容稍霁,“讲!”

    司瑶一字一句道:“皇贵君说,武成王孙备选宫闱关乎社稷安稳,他能理解陛下的苦心,但陛下真忍心让俪王永无嫡嗣吗?”

    话音未落,承珺煜已眼眉挑起,“他这是在质问朕吗?”

    司瑶忙叩首,“皇贵君不敢,还望陛下体谅他拳拳慈父之心。”

    “慈父之心?”承珺煜推开槅扇,声音朗朗,“钟离挚身份贵重,德才兼备,参选秀侍无出其右,除了他,谁还能匹配俪王?”

    宫韶华躲在和合如意缠枝莲纹的锦帐内,闻听后冰凉的手紧了又紧。

    司瑶显然有所准备,“陛下,武成王孙的确出类拔萃,但无论家世才貌,定襄侯嫡子顾渊亦不逊色,还望...陛下三思。”

    送走承珺煜后,司瑶回来复命,“主子,陛下没答应,但也没拒绝。”说完扶宫韶华坐起,惴惴道:“自打主子入宫,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冲撞陛下,奴才担心......”

    “做都做了,担心还有何用?”宫韶华神色倔强,“就是要让陛下知道,本君也是有脾气的。”

    司瑶觉得无甚把握,“陛下或许不会真生主子的气,但她对顾公子猜疑甚重,岂肯轻易妥协?”

    “不怕,本君今夜就上奏表。你派人把消息传出宫去,本君就不信没有响应。”宫韶华说完又唏嘘道:“别怪本君固执,只因俪王君之位不容有失,未免鸠占鹊巢,本君只能拿小渊作赌。”

    司瑶明白他的苦衷,“难为主子,奴才这就派子衿去钟粹宫看护顾公子。”

    “记住,要寸步不离。”

    “是。”司瑶领命后追问,“那今晚的事,要不要告诉小主子?”

    “告诉她作甚?”宫韶华至今余怒未消,“她连钟离氏身患隐疾都敢欺瞒,可见早就不把本君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你告诉她,她只会横加阻拦,所以决不许向她透露半句!”

    子衿前往钟粹宫时,方墨进了安泰殿。“陛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且臣改良了药方,放在补汤里绝对喝不出来。”

    “很好,朕会命杨千泰去给顾渊送补汤,事成之后,试药的那些罪奴你都要处理干净。”

    方墨略带迟疑,“长春宫那边也已预备妥当,可万一俪王主不去呢?”

    承珺煜成竹在胸,“俪王肯定会去的。”说着拾起凤案上顾溪的奏折,露出了自负且冰冷的笑容。

    定襄侯府内,顾蔚还没进杨氏院子,就听见里头传出歇斯底里的哭闹声。

    她一缩脖,转身要走,却被顾茵瞧个正着,“姐,你往哪儿跑啊,我等你半天了!”

    “好弟弟,我还有要紧事儿没干完......”

    “得了吧,你蒙谁呢?”顾茵连拉带拽不撒手,“我跟你说,爹这回闹得特凶,我是真没辙了,才搬你这个救兵的。”

    她满脸不耐烦,“爹为啥闹?”

    “为啥?还不就因为娘又替那贱.人写了乞恩折子,说那贱人护驾有功,望陛下成人之美,赐他做俪王君。”顾茵越说越气,“哎,你说娘是不是老糊涂了?上回还骗爹说这叫‘捧杀’,我光看出‘捧’了,哪有‘杀’呀?还说折子只要递上去,就是那贱人的催命符。那贱人如今生龙活虎的,爹倒是快给气死了!”

    话未说完,屋内又传出杨氏悲愤的嚎啕声,顾蔚虽不情愿,可到底还是被顾茵扯进了屋。

    书房内,顾溪正查看密信,就听门咣当一响,吓得手一哆嗦,立马将信纸掩住,抬眼训斥,“连门都不敲,越发没规矩了!”

    顾蔚蹬蹬几步,往书案前一戳,“娘,我伤好的差不离了,您派人送我去五军营吧。”

    五军营乃京畿三营之一,由兵部直辖,分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黑甲军就是其中主力。

    顾溪上下打量她,目光狐疑,“你老实说,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

    “哪有!”她腆着胸脯,腮帮气鼓鼓的,“娘,您别总拿老眼光看人成吗?我也老大不小了,总得出去历练历练吧......”

    说完又暗自嘀咕,若整日待在府里,迟早被爹烦死,淮安县君说得对,身为女子就该闯出番事业,这次我定要好好干,不叫他瞧扁了。

    明心斋内,夜隐忽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孤鸾赶紧递帕子给他,“别是着凉了吧?”

    他摆手,喝了口茶,“我没事。”言罢又提起方才的话茬儿,“也不知风大人能否抓到张贴告示的幕后黑手?”

    孤鸾叹了口气,“就算抓到又怎样,钟离公子的名誉恐已无法挽回。”事关隐疾,根本无法公开澄清,除非钟离挚有朝一日身怀有孕,否则就要背负一世污名。“事到如今,钟离公子正君之位难保,县君觉得陛下会用顾公子取而代之吗?”

    他口气笃定,“绝对不会!”

    “何以见得?”

    他不答反问,“杨哥哥觉得,陛下放心顾哥哥吗?”

    孤鸾沉吟,“难道陛下有意在王主身边安插殷家的人?”

    他一笑,“虽说殷家乃陛下父族,也未必就简在帝心。”

    孤鸾打量着他,“县君似乎对陛下很了解?”

    他讪讪笑了起来,“以前常听师祖与婆婆谈论陛下的为人,久而久之,也算知道点儿吧。”

    正说着,衣锦进来禀报,“县君,定襄侯世女来了,非要见您。”

    “见我?这都什么时辰了?”他瞅瞅漆黑的天色,“就说我歇息了,请她改日再来。”

    没多久,衣锦回转,捧着方紫檀长盒,“顾世女说她要连夜去五军营,今晚是特地来辞行的,虽不能当面话别,但送上份礼物聊表寸心。”

    孤鸾很是好奇,“里头是什么?”

    夜隐打开盒盖,屋内登时光华四溢。

    衣锦满眼羡慕,“簪子好漂亮!”说完又指着张花签,“这上头有字。”

    孤鸾抢在手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佳郎,淑女好逑。”

    话音未落,夜隐的脸腾地红了,把那支金光灿灿的并蒂海棠簪往盒里一丢,没好气道:“扔出去!全都扔出去!”

    又见孤鸾嗤嗤发笑,伸手点指,“杨哥哥,你不厚道!”

    孤鸾见衣锦已出去,笑着打趣儿,“有人妙手回春,结果惹出桃花债,却反倒骂我!”

    夜隐羞得脸皮涨红,伸手去扯孤鸾衣袖,并掏他腋窝,“我叫你胡说,看我不收拾你!”

    转瞬间,两人就笑闹成一团。

    二更后,玹铮偷偷摸进了长春宫漱玉馆。钟离挚正辗转反侧想心事,不妨被吓了一跳,啊的叫出声。

    知影进来查看,“钟离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他指着半掩的窗户,“刚有只野猫,被我撵跑了。”

    知影将窗户关好,故意朝遮挡着帷帐的床榻瞧了眼,“这被褥是陛下吩咐奴才新换的,公子可还喜欢?”

    他一愣,“挺、挺好的。”

    知影规规矩矩地施礼,“奴才告退。”

    他将知影送出门,迫不及待地插好门栓,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玹铮束好帷帐,金刀大马地坐在榻上,“其实何必躲藏,被知影瞧见正好,我就说已把你办了,那样谣言不攻自破。”

    他又羞又恼,冲过来使劲儿捶了一拳,“叫你胡说八道!人家已经够惨了,你还三更半夜跑来浑闹!”

    说完,心底涌出无尽的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而落。

    玹铮拉他坐在身侧,揽住他肩膀,语调刻意放的柔缓,“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他闻言,心绪翻滚,越发泪如如下,但唯恐惊动知影,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玹铮拨开他湿濡的发丝,郑重地道歉,“对不起,白天父君正在气头上,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轻摇螓首,哽咽道:“所有风波...皆因我而起,我...我有何资格埋怨。对了,皇贵君...可已息雷霆之怒?”

    “好些了。”他的胸襟气度越发令玹铮心疼与懊悔,“是我不好,早该跟父君说清楚的。”

    他抹了两把泪,苦笑道:“都说丑女婿最怕见公公,我算尝到这种滋味了。”

    玹铮轻柔地抚摸他脸颊,“你哪里丑?你要是丑,这世上还有美人儿吗?”

    他被逗得破涕为笑,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正经!”

    玹铮揉搓着他的掌心,愧疚不已,“小挚,我答应过你祖母,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你周全,想不到你才到京城,我就食言了。”

    他也不拐弯抹角,“你觉得那些告示是陛下派人贴的吗?”

    玹铮微微错开目光,“我拿不准。按说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手段不该如此卑劣,但若无她授意,方墨绝没胆量对验身簿捣鬼。”

    “所以,她很可能是借刀杀人。”

    玹铮未置可否,“我真傻,当初父君告诉我,说陛下答应将你赐给我时,我竟信以为真了。”

    他嗤笑,“陛下何曾食言,她从来就没承诺过要册封我为正君。”

    “对不起,是我大意。”

    “别再说对不起。承玹铮,你从来都不欠我的!”钟离挚抬手展平玹铮深蹙的娥眉,“你与陛下有多年的母女情分,疏忽在所难免。你这人就是太重情义,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软肋。就好比今晚,你本不该来。”

    玹铮攥住他的手,“可我还是来了。”

    “所以说,你是我的良人。”尽管经历了再猛烈的暴风骤雨,钟离挚此刻的泪水是幸福的。他主动投进玹铮的怀抱,“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名分。”

    玹铮深深拥紧了他,“小挚,相信我,如果不能娶你为王君,我宁愿抗旨,也不会让别的男人凌驾在你之上!”

    这一夜,顾渊睡得极不安稳,浑身燥热,大汗淋漓,不时发出痛楚的呻.吟,竟把衣衫、被褥都湿透了。

    天刚蒙蒙亮,子衿就急匆匆回麟趾殿报信,司瑶立马请唐姒去给顾渊诊脉,可还没进钟粹宫,就见门口堵满了看热闹的秀侍与慎刑司的人。

    顾渊衣袍凌乱、五花大绑地被押了出来,因脚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跌跌撞撞。

    司瑶大惊失色,忙冲过去,“顾公子!”

    “唔!唔!”顾渊拼命挣扎,但却被死死按住,又因被勒了口衔,吐不出半个字。

    司瑶大急,且义愤填膺,“你们在做什么,竟敢对顾公子无礼!”

    付才郎还算客气,“司总管,借一步讲话。”待走到僻静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顾氏失贞,我等奉旨拿他入慎刑司,还请总管不要阻拦。”

    “你说什么!”司瑶像狠狠挨了一闷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贞?怎么可能!你休要信口雌黄!”

    付才郎望了眼顾渊,“顾氏守宫已失,方才已查验完毕,要不我当众掀开他衣裳,让司总管眼见为实?”

    司瑶闻言身形摇晃,差点栽倒。“不!不可能!绝不可能!”话虽如此,但他知道付才郎不敢说谎。

    消息传到麟趾殿,宫韶华拖着病躯下榻,咬紧牙关吩咐,“伺候本君更衣,本君要去安泰殿!”

    与此同时,玹铮已跪倒在凤案前,“陛下,顾渊是冤枉的,他知书达理,谨言慎行,岂会做出有悖礼教纲常之事!”

    承珺煜淡淡瞥了她一眼,“朕只问你一句,昨晚可去过钟粹宫?”

    “臣发誓,绝没去过!”

    承珺煜冷嗤,“那就奇了,不是你,难道还是宫里的侍卫吗?”

    她急切地分辩,“陛下,顾渊昨晚吃了杨贵人送去的补品后极为不适,臣怀疑那补品被动了手脚,孟氏当年不也......”

    承珺煜一笑,“俪王,你可知那补品是朕命太医院特意准备的?”

    玹铮听到那咬重的特意二字,头顶似劈了道炸雷,定定望着承珺煜,难以置信地抖着嘴唇,“为什么!为什么陛下要那么做?”

    承珺煜被她挑破,也不否认,反问道:“你可知你父君与定襄侯都请旨册封顾渊为俪王君?”

    “那又怎样?”她狠狠咬着牙,双拳攥紧,神情激愤,“臣并没那样的想法,陛下也大可不必理会!”

    “不理会?顾溪姑且不论,你父君是谁?他的意思在朝臣看来,难道不就是你俪王殿下的意思吗?”承珺煜说着,袍袖一挥,便将十余份奏折扫落在地。“你知道,朕此生最恨受人要挟!”

    玹铮已欲哭无泪,“那您也不能害小渊啊!他是无辜的!”

    “无辜?”承珺煜将一本密奏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他无不无辜你自己看!”

    玹铮翻开密折,猛地惊出身冷汗,半天没敢言语。

    承珺煜像头暴虐的狮子,额角青筋曝露,啪的一拍凤案,“俪王,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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