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岳青莲娇声嘤咛,睁开了朦胧睡眼。头顶上,蜜合色缠枝莲锦帐的金线映着朝霞,熠熠生辉。
失神之际,桃红纱帐挑起,一张笑脸映入眼帘,“贵人醒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你喊我什么?”
“贵人呀!”侍从望着他愕然的神色,忙恭敬拜倒,还带着两分讨好,“奴才真真该死,竟忘记恭贺您册封之喜了。”
此刻,明旨已晓谕六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修身齐家,慎选君侍,唯才德之称焉。岳氏青莲,懿柔淑哲,护驾有功,可宜推甄奖之恩,俾升君侍之荣。即日起册为贵人,赐号顺,钦此。
麟趾殿内,司瑶扶着宫韶华缓缓起身,“岳氏出身旁支,且是庶出,如此盛宠,可见颇得圣心啊!”
相比之下,杨千泰虽位分相当,却一无封号,二未侍寝,自然落了下乘。
宫韶华接过子衿奉来的净帕,吸了口温热的水气,“岳氏护驾有功,别说四品贵人,便是三品卿位也不为过。况且他容貌拔尖儿,性格温顺,得宠理所应当。”
想起岳青莲那抹娇俏之色,又不胜唏嘘,“真是岁月不饶人,细算起来,本君比岳氏年长将近两轮。”
子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君上莫非在说笑?奴才竟完全看不出!依奴才之见,您容貌尤胜花信,比月宫仙君还要美几分呢!”
这话极尽恭维,偏又说的赤诚,把宫韶华与司瑶都逗得合不拢嘴。
半人高的琉璃镜前,岳青莲已换好杏红色纳锦百蝶宫装,但见他金冠束发,披着珍珠霞帔,瑰姿艳逸,耀如春华,明艳中颇有几分贵气。
他瞅了眼身旁的侍从,“你方才说你叫秋莲?是莲花的莲吗?”
“不,是怜惜的怜。”秋怜本陪着笑,却忽然反应过来,惶恐跪倒,“奴才该死,竟冲撞了贵人名讳。”
虽说谐音不同字,但因摸不透眼前这位新主子的脾气,生怕弄丢刚到手的差事,便连连磕头,“贵人恕罪!奴才愿受责罚,只求您千万别把奴才退回去!”
岳青莲打量秋怜战战兢兢的可怜相,瞬间想起了在岳滟秋面前曾经的自己,声音变得柔缓,“你先起来。”
秋怜暗地松了口气,可仍不敢起身,哀求道:“奴才的贱名原是教习公公取的,如今跟了贵人,听凭贵人更改。”
他沉吟片刻,“既如此,你以后就叫秋池吧。”说完,又从御赐的掐金丝玳瑁奁盒里取出支金簪,“这个赏你,记住,好生当差,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主子!”秋池见不仅没挨罚,反得了赏,感激涕零道:“主子宽厚仁德,奴才自当忠心效命。”
此时,又有旨意传来,说承珺煜赐了景仁宫南薰殿给岳青莲住。
秋池喜气洋洋,“南薰殿乃景仁宫正殿,宽敞明亮,别提多气派,可见陛下真心疼爱主子。”
岳青莲面色踌躇,“杨哥哥得封贵人,也不过是住在乔侍君宫里,我住正殿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主子昨夜承宠,乃此番侍选第一人,杨贵人纵然先被册封,可与主子相比,那也是望尘莫及。”
南薰殿内,郭贵人闻听旨意如遭雷击,抱着三皇子哭嚷道:“我不搬!他岳青莲与我品阶相同,又无子嗣,何德何能忝居正殿!”
掌宫管事见他浑闹,只得硬着头皮劝解,“贵人,按说您进宫是早,又诞育皇子,可陛下迟迟未赐封号,依照宫规,顺贵人的位次确实比您高。况且奴才奉得是陛下旨意,您又何苦为难?”
他不依不饶,“岳氏才侍寝一晚,就仗着恩宠欺负我们父子,以后还不得翻天吗!你等着,我这就去请皇贵君做主!”
然义愤填膺地来到麟趾殿,却连宫韶华的影子都没瞅见。
司瑶很是客套,“贵人来的不巧,君上才睡下,奴才实不敢打扰。”
他碰了个软钉子,劲头儿顿卸去大半,但仍不甘心,“总管,我是来求皇贵君主持公道的。”
司瑶朝翊坤宫的方向指了指,“陛下说过,君上未康复前,宫务暂由贤君主理,乔侍君协理,贵人可别找错地方。”
说完命子衿送客。
郭氏怏怏离去,与此同时,岳滟秋也闷闷不乐,只因他站在翊坤宫门外已近半个时辰,累得腰酸腿直,可还是没人搭理。
正心浮气躁之际,巧言走了出来,“岳公子,你的心意君上领了,可君上要安心养胎,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他憋了满肚子火气,却不敢显露半分,反陪笑道:“我怎么算闲杂人等呢?前日君上还拉着我的手亲口说,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他的。”
巧言未料他脸皮竟如此厚,愣神儿的功夫,手里已多了个荷包,“岳公子你这是......?”
他握住巧言的手,“好哥哥,你是君上身边的红人儿,一句话顶旁人十句,就帮帮我吧。”
巧言掂了掂分量,正打算揣进袖口,猛瞥见岳青莲领着秋池等人而来,忙将荷包丢还,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施礼,“贵人金安。”
岳青莲温柔可亲,“哥哥免礼,依规矩,我是来叩拜贤君殿下的,还烦劳哥哥通禀。”
巧言显得分外亲热,“君上早知贵人要来,茶都备好了,贵人快请。”
岳滟秋瞅着巧言对岳青莲那副殷勤模样,恨得牙根儿痒,又望着岳青莲那一身华贵的君卿服饰,双眼都能喷出火来。
不知被谁挤到旁边,他尚未站稳,岳青莲已由巧言亲手搀进宫门,从始至终没瞧过他一眼。
贤君对岳青莲分外和颜悦色,赏赐了许多贵重之物,令他受宠若惊。
“臣侍能有今日,全仗君上提携,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贤君笑容满面,“你有心了,本君也不图回报,只要你尽力伺候好陛下就行。对了,寝殿可还满意?”
他讪讪道:“臣侍感念陛下与君上的恩典,可忝居正殿实在不安,况且郭哥哥这几年住惯了,何必再劳烦他。”
贤君埋怨他窝囊,“郭氏是生了儿子才晋的贵人,又没封号,你怕他作甚。本君有心栽培你,自然也不能眼睁睁见你被拿捏了去。”
说罢唤出名穿戴不俗的宫侍,“他叫巧慧,机灵能干,以后就留在你身边,遇事帮你出个主意吧。”
那巧慧倒也伶俐,当即磕头请安,又说了满车奉承话。
打翊坤宫出来,他对巧慧笑道:“你且领人把赏赐送回南薰殿,郭贵人恐不肯善罢甘休,有你坐镇,我才能放心。”
巧慧巴不得就此立威,满口应承地去了。
他领着秋池去拜见乔侍君,低声吩咐,“打今儿起,巧慧的一举一动都要替我留意。”
“奴才明白。”秋池见他拿自个儿当心腹,暗暗欢喜,又走了片刻,偷偷禀奏道:“主子,有人跟着咱们。”
“我知道。”他早瞥见了岳滟秋,却装作若无其事。直走到渠池方驻足,回眸朗声道:“有什么话,不妨出来讲清楚,何必鬼鬼祟祟的!”
话音未落,岳滟秋已从树后蹿出,蹬蹬几步走到他跟前,气呼呼道:“谁鬼鬼祟祟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能走,我就不能走吗?”
秋池见他蛮横无礼,厉声指责道:“大胆秀侍,竟不向贵人请安,还出言不逊,眼里可还有尊卑!”
他登时火冒三丈,想起方才所受的屈.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的,“哼,跟我论尊卑?打扮得再人模狗样,也不过是卑贱的庶孽。莫非自以为封了贵人,就鱼跃龙门了!”
说着又狠狠啐了一口,点指岳青莲的鼻尖,“贱.人,你少得意!”
岳青莲面对他的汹汹气势,并未像以往那样露出怯色,反打掉他的手,凑近他耳朵,“我偏得意,你不知道,陛下对我可好了。”
他闻听此言,愈发妒火中烧,忿忿地攥紧拳头,“岳青莲,你、你怎么没叫老虎咬死!”
岳青莲的笑容充满讽刺,“我没被老虎咬死,你很失望对吧?不过你也犯不着后悔,因为就算给你机会,你永远都没胆量护在陛下面前。枉你号称将门之后,其实是个连老鼠都怕的胆小鬼!”
“你说什么!”他恼羞成怒,伸手就掐。
岳青莲惨痛哀嚎,边挣扎边靠向岸堤。
秋池见状,忙上前阻拦,“反了你,还敢动手!”情急之下,抱住岳滟秋的胳膊就是一口。
岳滟秋吃痛,惨叫之余,也没分清眼前人是谁,习惯性地抬腿就踹。
只听岳青莲啊的一声惊呼,身躯像断线的风筝,从岸上翻进渠池。
晌午时分,承珺煜在流华宫设宴款待钟离珝,玹铮作陪。
酒过三巡,钟离珝笑道:“此番进京,臣带了家伎班来,命他们捉回迷藏,博陛下一笑如何?”
承珺煜尚未答话,玹铮已笑起来,“捉迷藏?将军要整小孩子的把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钟离珝对承珺煜抱腕拱手,“陛下,这可是舍弟特意排演出来的娱兴节目,专门孝敬您的。”
少时,殿外传来阵阵铃声,随后进来二十名舞侍,均穿着翠色短衫,蔽脚长裤,袖口、裤管上面镶满金铃。
其中十九人都执着乐器,琴箫琵琶,各有不同。另有一人用汗巾蒙了眼,站在中央,其余人等便四散开去。
钟离珝击掌三声,“捉!”
随着她这声令下,蒙眼的舞侍张开双臂,快速向四面追撵。
四面的舞侍则一边闪避,一边奏响乐器。殿内登时飞扬起欢快的乐声,伴着金铃的脆响,真好似天籁。
承珺煜瞧得新鲜,乐不可支。
钟离珝举杯敬酒,“陛下可留意着,若哪名舞侍只顾着躲,却乱了宫商,您只管点出,罚他做捉人的。”
玹铮揶揄道:“脚下要躲,手上却不能乱,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话虽如此,但细细听来,众舞侍无论如何奔跑闪避,弹奏的曲谱却丝毫不乱。
承珺煜大加赞赏,“如此巧妙的心思,除了麒麟佳郎,恐怕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琢磨得出。”
招手唤过知影,“这几日你不用伺候朕了,朕把钟离公子交托给你。还有,钟粹宫太挤,吩咐内府将长春宫的漱玉馆收拾出来给钟离公子住。”
钟离珝忙起身,“陛下圣恩,舍弟受之有愧。”
承珺煜不以为意,“诶,谈不上什么圣恩,只要不委屈了麒麟佳郎就好。至于少将军,待会儿叫俪王陪你到上林苑逛逛,等散了酒再出宫不迟。”
酒宴完毕,承珺煜匆匆赶往南薰殿。一路上,孟晴将岳青莲落水始末尽数禀奏,她心里便有了计较。
可岳青莲并未像预料的那般哭哭啼啼,反跪倒请罪,“都怪臣侍不好,贪看渠池荷花,结果不慎落水,闹得人仰马翻,还惊动了陛下。”
她微愣,“你说你是自己落水的?”
“正是。”岳青莲说完看了眼秋池,“这奴才虽看护不利,但也救了臣侍性命,还望陛下宽恕。”
她见岳青莲的目光殷殷切切,心一软,便挥了挥手。
秋池如蒙大赦,忙不迭磕头告退。
岳青莲乖巧地坐在她身边,苍白的面颊越发惹人怜爱。
她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朕听说岳滟秋有些骄纵,不如朕替他赐门亲事,打发他出宫。”
岳青莲垂落睫羽,咬了咬嘴唇,“陛下不知,哥哥自小对您仰慕得紧,若此番不能入选,定会伤心至极。”
“岳滟秋...平日待你怎样?”
岳青莲手微微发颤,却仍挤出丝笑容,“挺、挺好的,只是臣侍粗笨,时常惹哥哥生气,哥哥偶尔教训几句,也都是为臣侍着想。”
“这么说,你们兄弟情深?”
岳青莲翩翩拜倒,“陛下,四年前,臣侍承蒙岳大将军挑中,跟在哥哥身边,才能有今时今日,臣侍对哥哥的教诲很是感激。这些年来,家母也受了岳大将军诸多照顾。所以恳求陛下,就圆了哥哥的心愿吧。”
承珺煜走后,秋池纳闷地问,“主子,岳滟秋那样对您,您为何还要替他求恩典呢?”
岳青莲用银勺搅着血燕,露出淡淡的笑意,“岳家当年为陛下登基立过汗马功劳,你觉得陛下真会为了我就让岳家嫡子落选吗?”
现在这样最好,以退为进,获取圣心,岳滟秋尚未殿选就遭厌弃,即便册封,位分又能有多高呢?
四年的折.辱沉沉压在心头。“我得好好报答他才行,要是他被赐婚,未来深宫寂寞,谁与我作伴呢?”
说完,他伸手抚摸着坐垫上承珺煜残留的余温,心道:岳滟秋,咱俩的账,我母亲同你们岳家的账,我会借着陛下慢慢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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