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新贵

    掌灯后又落了雨,子衿陪宫韶华煮茗,遥听雨声淅淅沥沥。“奴才去瞧了榜,顾公子名次相当靠前,君上这回该放心了。”

    张榜依旧是贤君的主意,可惜却为杨千泰做了嫁衣。

    此番复选,九十八名秀侍取中半数,其余皆赏赐纹银百两,翌日遣返。

    宫韶华抿了口新贡的珠兰花茶,“今日小膳房做的石花糕与杏酪都不错,你去给小渊送些吧。”

    子衿领命,正往外走,忽跪倒叩首,“陛下圣安。”

    宫韶华一愣,面带惊喜,抢步施礼,“陛下怎么来了?也没派人通传。臣侍这就命人预备晚膳。”

    “不必了,朕刚在淑君那儿用完。”承珺煜说着打量子衿,发觉他容貌虽平常,却极为耐看,“你叫什么名字?内府新拨来的?”

    子衿毕恭毕敬,“奴才贱名子衿,原是俪王府家奴,因擅长推拿之术,被择选入宫伺候皇贵君。”

    宫韶华见承珺煜面色沉吟,忙笑道:“自打这孩子给臣侍舒筋活络,臣侍真觉得好了很多。”

    承珺煜露出宽和神色,“起来吧,好生服侍,自有你的好处。”

    子衿言辞恳切,“奴才不求别的,只盼君上能玉体康健,便心满意足。”

    承珺煜点了点头,“你倒识大体,就冲这话,赏你一个月月例。”

    他喜不自胜,连连磕头。

    宫韶华见状,抿嘴一乐,“到底还是个孩子。”

    少顷,孟晴领子衿退了下去。宫韶华瞥了眼放在黄花梨炕几上的试卷,边给承珺煜奉茶边问,“陛下打得什么哑谜?”

    承珺煜吹散了淡淡氤氲,轻轻摩挲他手掌,“朕今日偶得佳句,特带来与华儿共赏。”

    宣纸上字迹飘逸,如行云流水,正是杨千泰的手笔。

    宫韶华只读了两句,就再也移不开眼,“芳佩为谁留,红颜最耐秋。仗西风洗尽清愁。一镜千妆争媚妩,遮不住,木兰舟。”

    他生于宫家,长于宫家,自幼耳濡目染,五岁成诗、七岁撰词,当年亦是闺阁中才华风流的领袖。

    “臣侍觉得这上半阕清丽婉转,回味无穷。”赏诗犹如品酒,任芳香在唇齿间弥漫,久久不散。

    承珺煜噙着笑意,“朕觉得下半阙更妙。”

    “是吗?”他举目观瞧,吟诵道:“冷面也娇柔,韶...韶......”

    承珺煜见他不知不觉红了脸,便望着他笑,“怎的不念了?”

    他垂头微嗔,“陛下......”

    “好好好,你不念,朕替你念。”承珺煜执他之手,故意清了清嗓子,“冷面也娇柔,韶华任水流。便东君肯嫁还羞。三十六湾春不到,何处去?弄珠游。”

    崇和元年九月,宫韶华入宫的首个清秋,承珺煜与他泛舟同游,木芙蓉临波照影,柔桡嫚嫚,姹紫嫣红。

    承珺煜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中,“华儿,那天你好美,恰似巫山神君,来赴朕的楚梦。”

    他脸颊越发滚烫,唏嘘道:“将近十年,难为陛下还记得。”

    “当然记得。”承珺煜眸光中情思无限,“那日在龙舟之上,朕为你佩戴了亲手所制的东珠绦环。”

    为男人制作佩饰,那是她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虽说丑了点儿,可朕瞧得出你很喜欢。”

    宫韶华隐去感动的泪光,笑容温婉端庄,“陛下送给臣侍的每样东西,都值得臣侍珍藏。”

    承珺煜温柔缱绻地抚摸他消瘦的双颊,带了几分歉疚,“这些日子冷落你了。”

    他摇头,“陛下政务繁忙,无需时刻记挂臣侍,臣侍能照顾好自己。”说完又话锋一转,关切地问,“对了,听说贤君动了胎气?”

    承珺煜面带厌烦,“他没事,就是心有不甘。”因杨千泰被点做头名,又在御前为孟琦陈冤,贤君自觉失了颜面。

    宫韶华追问道:“孟氏果真冤枉吗?”

    承珺煜颔首,“孟氏两年前病重,家人心急乱投医,结果被江湖郎中所骗,孟氏误服虎狼之药后,守宫就不见了。”

    好在查验他初潮,血精是自贞门流出,意味着他虽失守宫,却仍是处子。

    宫韶华恼他父母糊涂,“他一介小郎能懂什么,定是爹娘贪图富贵,不惜拿他当赌注。”

    承珺煜冷哼,“他母亲为官十余载,政绩平平,恐怕就是想利用侍选铤而走险,趁机攀龙附凤。”

    “那陛下打算如何惩处?”

    “这般心术不正的东西,枉读圣贤之书,自然革职不用。至于孟氏,念他少不更事,留条性命,贬作宫奴吧。”

    若以欺君之罪而论,这已算格外开恩。

    宫韶华对杨千泰极为赞赏,“杨秀侍非但才华横溢,还敢于直谏,才德俱佳,臣侍要恭喜陛下。”

    “朕也觉得杨千泰不错,可贤君却口口声声说他御前失仪,且私探孟氏违反宫规,非要朕处置他!”

    “该处置的是慎刑司那班蠢材,若非杨千泰仗义执言,孟氏定会蒙冤而死,那样岂不有损陛下的圣明!”

    承珺煜对贤君越发不满道:“殷氏竟还敢替郑寅隼讲情,亏朕对他委以重任,可他却只有私心。”

    宫韶华温言相劝,“陛下息怒,贤君弟弟不过一时糊涂,您就念他身怀有孕,莫同他计较。”

    承珺煜恼恨贤君恃孕生娇,“依朕看,殷氏自打怀嗣便心高气傲,存了非分之想,反不如淑君与乔侍君守礼懂事。”

    宫韶华抿嘴笑道:“说起乔侍君,晋封也有些时日,却不知内府拟定了封号没有?”

    承珺煜并不在意,顺嘴道:“乔氏侍奉多年,恪守宫规,安分守己,不如就赐个安字好了。”

    话音未落,忽意识到与安郡王的封号重了,不免有些尴尬。

    宫韶华只当没瞅见,“臣侍觉得和字不错,和者,顺也,与乔侍君的秉性倒也相衬。”

    承珺煜正愁没台阶下,拍了拍宫韶华的手背,“和字甚好,准了。”

    次日清早,乔侍君喜得封号,对宫韶华自然感激不尽。未料好事成双,午后,孟晴前往钟粹宫宣旨,杨千泰被册封为正四品贵人,赐住咸福宫庆云堂。

    杨千泰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孟晴好心提醒,才猛然回神,怀着激动的心情磕头谢恩。

    岳滟秋见众人都纷纷道贺,气哼哼回房,一把扯住岳青莲头发,连掐了几把,并指桑骂槐道:“叫你猖狂!竟敢用狐媚手段勾.引陛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自打入宫,他没少背地里拿岳青莲撒气。

    岳青莲疼得直掉眼泪,不断地轻声哀求,“哥哥息怒...哥哥息怒!”

    他见岳青莲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邪火乱窜,将其踢倒,用力踹了几脚,“无耻的下流胚子,做出这矫情样子给谁瞧!”

    岳青莲痛得周身乱颤,却不敢顶嘴,紧紧抱住他的腿哭道:“哥哥,那杨千泰不过会拽几句诗文,巴结了皇贵君,这才小人得志。您貌若天仙,又身份贵重,将来定比他得宠。”

    他听这话顺耳,便渐渐缓了面色,掏出盒药膏,鄙夷地斜着眼,“拿去擦吧。”

    “多、多谢哥哥。”岳青莲强忍愤懑,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双手接过膏子,正待起身,不妨又听他吩咐道:“方才我鞋脏了,赶紧替我擦干净,再打盆温水来给我洗脚。”

    见岳青莲愣着没动,立马瞪眼吼了起来,“怎么,指使不动你了!告诉你,能伺候我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当岳青莲从岳滟秋房里跌跌撞撞跑出来时,差点儿撞倒顾渊。

    顾渊打量他鬓发散乱,眼眸红肿,“岳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前脚刚走,岳滟秋就面带讥笑地打房里出来,“叫顾公子笑话了,我这族弟,穷家败业的,满身小气,眼见杨公子受封,就心怀妒忌,我骂了他几句,他反同我怄气。走,咱们别理他,给杨公子道喜去。”......

    衍庆宫内,满星讲起岳滟秋,吐沫星子横飞,“主子您可不晓得,那岳家大少爷真是两面三刀,对族弟动辄打骂,百般折辱,转过脸来就掐尖卖乖,颠倒是非,那副德行也没谁了!”

    斐陌撇嘴,“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备选君卿?岳青莲也太软弱了,一味受他欺负,就不懂反抗吗?”

    唐纾呷了口庐山云雾,“岳滟秋乃岳迎春嫡子,而岳青莲不过是旁支庶子,两人身份悬殊,岳青莲恐怕是逆来顺受惯了。”

    正说着,杨千泰前来问安。

    待唐纾屏退左右,他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卑侍能有今天,全靠君上指点。”

    唐纾抬手示意他起身,笑道:“本君不过点拨了你两句,你真够胆色,竟敢把皇贵君的名讳都写进词里。”见他不好意思地垂首,又打量他崭新的贵人服色,“自开朝以来,还从没有秀侍未经殿选便直接册封的,你如今可谓羡煞后宫。”

    他笑容苦涩,“君上就别拿卑侍打趣了,实不相瞒,卑侍乍听圣旨,是欢喜不尽,可没过多久,就心生惶恐。”

    “惶恐?”

    “正是!陛下隆恩,卑侍生怕承受不起。”集宠便是结怨,他为救孟琦,不得不被置于风口浪尖。“卑侍这回可把贤君殿下得罪惨了,方才去赔礼,连宫门都没进去。”

    不仅如此,门口还有名犯了错的侍从被剥衣杖责,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卑侍真的无意抢走殷公子的头名,也绝没想过要利用孟琦针对贤君。”

    唐纾嗤笑,“谁说复选的头名就必是殷朔的?再者,慎刑司严刑逼供,草菅人命,郑寅隼丢官,那是陛下圣明。”

    他听了这话,再度撩袍跪倒,“贤君殿下杀鸡骇猴,恐不会善罢甘休。事到如今,还望君上庇佑。”

    见唐纾静默不语,越发将姿态放低,“卑侍感激君上深恩,愿追随左右,鞍前马后,还望君上不要嫌弃。”

    唐纾原本也有意将他收用,便笑着虚扶了一把,“好了,以后都是兄弟,不要如此多礼。”

    他不肯起身,继续恳求道:“卑侍听闻孟琦已被放出慎刑司,不知君上可否将他指给卑侍?”

    “成。”这等小事,唐纾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

    当晚,孟琦便被送进庆云堂。他见杨千泰进屋,忙挣扎下床,却被杨千泰抢步按住,“快别动,当心伤口。”

    他心潮翻涌,珠泪四溅,很想扑进杨千泰怀里,却忽然想起眼前之人已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不再是儿时玩伴。

    “奴、奴才...承蒙主子相救,此生此世...愿为主子鞠躬尽瘁,效...效犬马之劳。”

    杨千泰紧紧攥住他的手,眼眶湿润,“阿琦,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咱们两家去郊外踏青,多亏你拉了我一把,否则我早掉河里淹死了。”

    他微愣,“那、那么久远的事,奴才...早忘了......”

    “你忘了,可我没忘。我当时湿了鞋,你怕我挨打,就把自己的新鞋给我穿,还替我瞒着我爹。”杨千泰望着他满身伤痕,想到他验身时遭受的屈.辱,两行清泪扑簌而落,“阿琦,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杨哥哥!”自打初选那日起,他便尝尽人间冷暖,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伏在杨千泰肩头,放声痛哭。

    两天后,凌陌晓与林绛心合奏了琴曲,共用了晚饭,正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忽被林允心喊住。

    夜色下,林允心小脸绷得紧紧的,“凌娘子,我有话问你。”

    凌陌晓随他走到僻静之处,“允心,你似乎对我有所误会。”

    “哼,有没有误会,要等我问完你才清楚。”林允心晶亮的眸子死死瞪着她,“你先告诉我,对我哥是真心的吗?”

    她腆着胸脯,理直气壮,“那当然了!”

    “好,既然真心,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娶我哥的事告诉家里人?”

    “啊?”她一愣,心说这事还真没合计过,凌秋漪那关暂且不提,凌明月首先就不会同意。“那个...那个......”

    林允心见她支支吾吾,登时急了,“什么这个那个的!姓凌的,原来你压根儿就没想告诉家里人,你想叫我哥一辈子无名无分,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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