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铮走后,林绛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清早离府时,庄可人已候在西角门,“林公子,杨公子叫奴才拿这温肌生髓膏给你。”
正巧莲蓬奉苏珂之命来派赏,瞧见后既惊讶又羡慕,“这膏子乃上等金疮药,专供宗室所用,外头想买都买不到!”
他闻听心念微动,待收了苏珂所赐的簪环首饰,对着内院方向,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
莲蓬与庄可人见他行此大礼,都不免有几分诧异。
消息传至揽月楼,吴氏听出些门道,“那温肌生髓膏确是好东西,林公子也算因祸得福。”
卓念音不高兴地撇嘴,“杨哥哥出手倒大方,那膏子定是王主赏的,却被他拿去做人情。”
孤鸾听完庄可人的禀报,转身进了内堂,称赞道:“林公子果然冰雪聪明,仅凭一句话,就猜出是王主假借我的名。”
见玹铮但笑不语,便去抢她手中的画笔,“别怪我没提醒您,师姐颇有些追花逐月的本领,千万别掉以轻心。”
玹铮不以为意,“任她折腾去,正好借林氏给她个教训,也省得她总自以为是、冥顽不灵。”
马车内,林绛心捧着药膏,心绪不宁。
等抵达福园,林允心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好几遍,喜极而泣道:“哥哥能平安无事,真好!”
虽说已有人来报过信,可林绛心迟迟未归,终究难以安稳。
福全感念他二人兄弟情深,对林绛心道:“自打公子走后,允心便跪在小佛堂为您乞求菩萨保佑,整夜未曾合眼。”
林绛心将弟弟紧搂于怀,声音哽咽,“辛苦你了。”
林允心极为不好意思,“哥哥这是哪里话?全是我应当的。”说完欢欢喜喜搀他进了归鸿楼,又去小佛堂上香还愿。
回转时只觉天格外蓝,花格外艳。进屋见林绛心已换作家常装扮,正坐在妆镜台前,便笑道:“哥哥瞧什么这般出神?”
林绛心一惊,手指发颤,掉落了张杏色浣花笺。
他拾起观瞧,见字迹似曾相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不知不觉念出声,脸腾地红了,思忖片刻后吓得面无血色,急忙掩门,又匆匆跑回林绛心身边,“哥哥,这、这可是凌大人写给您的?”
因自幼过目不忘,虽仅见过凌陌晓一回笔迹,就认出来了。
林绛心情知无法隐瞒,只得承认,“虽无落款,但看着确是凌大人的亲笔。”发现信笺时,上头还压着根温润通透的玉蝉簪,与凌陌晓曾经送的玉蝉质地相同。
林允心瞥见玉簪愈发急恼,声音都带了哭腔,“她这不是害您吗!上回一方帕子就差点儿要了您的命,这要是被俪王主知晓......”
“你先别急......”林绛心示意他稍安勿躁,并将昨晚之事如实相告。
他听得目瞪口呆,“好端端的,俪王主为何要与凌大人用哥哥打赌?”说着眼泪又止不住。
林绛心唏嘘道:“事已至此,哭也无济于事。”
他抹了把眼泪,“我是替哥哥委屈!”
林绛心强忍苦涩,淡淡笑道:“难得俪王主通情达理,凌大人又真心实意,我哪来的委屈?”
他闷头默了半晌,轻声嘀咕,“凌大人是对哥哥很好,可俪王主也并不比她差到哪儿去......”
林绛心未听真切,“什么好呀差呀的?”
“没、没什么。”他心乱如麻,胸膛内憋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下晌,林绛心午睡醒来,发现床头多了只五彩花篮,里头盛着张松花笺,“怩娇成惘日初长,暂卸轻袍玉簟凉,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
他腾地坐起,揉着惺忪睡眼四处张望。
林允心听到动静忙进屋,“哥哥醒了?”一眼望见床头花篮,顿大惊失色,心说,我明明守在外头寸步不离,莫非这东西长了翅膀?
自此,怪事频出,就好比晚饭前,桌案上忽然多了碟开胃的樱桃脯,晚饭后,又冒出杯解腻的酸梅汤。
入夜,林允心防贼似的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并与林绛心同榻而眠。哪知次日清早,兄弟二人才起身,便有侍从禀报,“林公子,您赶紧出去瞧瞧吧。”
众多仆从围在廊下,都仰头望着精致的鎏金鸟架。一只红嘴绿鹦哥神气活现,挥着翅膀嘎嘎乱嚷。
林允心正纳闷,“这又是什么名堂?”忽见那鹦鹉咕噜了两声,冲林绛心猛然来了句,“美人早!”
众人都憋不住大笑。
林绛心臊得脸红,才想回屋,瞅见鸟架上别着张金花笺,快速取下掖进袖中。
福全等人只当这些全是玹铮的安排,纷纷替林绛心欢喜,唯有林允心明白底细,暗暗着急。
玹铮虽得禀奏,却放任不管。到了第三日,林允心无计可施,只得给裘珵送信,请他来拿主意。
谁知裘珵来了,林绛心却不在屋里。侍从道:“林公子方才拾了张字条,独自往后园去了。”
后园碧波清澈,湖畔有座观景楼,楼前一带花阑,阑旁种着排垂柳,并几树梧桐遮阴。
楼内,林绛心对凌陌晓翩然下拜,感激涕零,“奴才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凌陌晓急忙相搀,并亲手替他拭泪,“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你我相处,没有那些辱人的规矩。”
林绛心深感她的情意,“大人侠肝义胆,为邵哥哥、梅哥哥他们抱打不平,实在令我钦佩。”
她心花怒放,“哪里哪里,公子过奖。对了,我如今已是白身,你不要再喊大人,不如喊我姐姐,反正我也虚长你几岁。”
林绛心见她深情款款,不由微垂螓首,双颊生晕,滟滟如芙蓉般光彩照人,“这、这未免失礼,我还是喊您凌娘子吧。”
“也好。”她明白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强求,于是话锋一转,“不知我送的礼物你可还中意?”
林绛心福身拜谢,越发娇羞,“都很喜欢,有劳娘子费心,只不过那幅《竹石图》太贵重了......”
“诶,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值一提。”她本打算趁机揶揄玹铮两句,又唯恐显得刻意,便执起林绛心的柔荑,“贞姿曾冒雪,高节欲凌云,还望公子如画中之竹,抱节宁改,贞心自束。”
林绛心唇角泛起涩涩苦楚,“我如同飘萍,身不由己,恐怕会辜负娘子的期许。”
她目光灼灼,信誓旦旦,“无论多苦多难,我愿与公子共进退,还望公子能给我这个机会。”
林绛心静默须臾,轻轻拂开她的手,“娘子想过没有,俪王主位高权重,您为我开罪她得不偿失,万一再连累杨公子......”
她尚未回应,楼外忽传来裘珵与林允心急切的呼唤声。
“绛心!”裘珵推门闯入时,凌陌晓已不见踪影。林允心瞅见裘珵递来的眼色,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裘珵掩好门,打量林绛心眼角红肿,“你方才见过凌大人?”见他点头,又追问道:“可想好了?”
他连连摇头,面色踌躇,“还未曾想好,反正时限足足有三十日,这才过了三天。”
裘珵恨铁不成钢,“事情明摆着,还用想吗?”
他心一颤,牙一咬,双膝跪倒,“表哥,我知你是来骂我的,我也明白自个儿不识好歹,可我、可我......”
让他对玹铮违心逢迎,他真的做不来。“我每次见到俪王主,都怕得要命,我不敢逆她之意,可我实在也......”
裘珵将他搀起,打断了他未尽之言,“傻弟弟,表哥受尽折磨,尝尽辛酸,哪会忍心你滞留风尘,受人轻贱?”
他瞪大双眼,“表哥你...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你?”裘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诚心诚意,“难得俪王主开恩,凌娘子又是良人,这时机千载难逢,抓不住才是傻子。”
“你、你的意思是让我跟凌娘子走?”他见裘珵点头,难以置信,“你不是一直劝我认命,要我顺从俪王主吗?”
“我之所以劝你顺从俪王主,是因为只有她才能使你脱离教坊司。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不但能脱离教坊司,还能摆脱罪奴身份,何乐不为?”
“可、可是我......”
裘珵知他羁绊太多,便指天誓日道:“表哥虽比不得你,但终究也有同知大人可以依靠,我向你保证,会竭尽所能帮你照看允心、初心及林氏族人。”
他铭感五内,珠泪满腮,“好哥哥,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不论结果如何,都请受我一拜。”
裘珵受了他的礼,眼泪也扑簌而落,“我早说你有福,凌娘子的确值得托付终身,表哥虽舍不得你,却盼着你们能像舅母、舅舅当年那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言尽于此,两兄弟抱头痛哭。林允心守在门外,听不清屋内说什么,只闻得阵阵悲声,也情不自禁跟着抹泪。
少顷,裘珵缓了口气,拉着林绛心的手欲言又止。
林绛心忙道:“表哥有话,但说无妨。”
裘珵叹了口气,“你别怪我杞人忧天,允心容貌随你,才艺又出众,孙公公断不会轻易放过,与其眼睁睁看他将来受辱,不如将他送给俪王主。”
“什么?”林绛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双手冰凉,“这、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我跟你讲,这也算两全其美,你脱离苦海,允心终生有靠,难道你还想叫他回教坊司接客?”
悦阳楼雅间内,风七七与夏妤推杯换盏。
夏妤因在漠北立功,又被重新调回凤都,官复原职。玹铮见她有所长进,便命她监视福园的一举一动。
她喝得高了,舌头便有些短,“风、风姐,我、我实话实说,就您给裘公子出的那、那主意,真她妈损透了!”
“喂喂喂,怎么说话呢?”风七七打眼斜她,满脸不乐意,“那法子可不是我出的,是阿珵自己悟的。”
她咧开大嘴,“得、得了吧,您要不使坏,裘公子...上哪儿悟去?”
风七七呷了口酒,“好吧,我是撺掇阿珵来着,可你不知他的秉性,林氏若寻他拿主意,他一准将林氏往凌百尧那儿推。”
夏妤打了个酒嗝,“所以...您就假装好心,给林允心...指了条明路?”
风七七揽过她肩膀,“我跟你说,那林允心眼下瞧着身量不足,可若再长两年,未必比他哥差。既然都已安置进福园,肥水岂能流外人田?”
她觉得在理,可又琢磨道:“话虽不错,但这么一弄,搞得好像林绛心拿弟弟换自个儿似的,他心里那道坎能过得去吗?”
风七七一拍大腿,“过不去好啊!他要自私自利,无情无义,我干吗还撺掇阿珵多此一举?”
她挑起大指,“高,实在是高!风姐,您这是摸透了裘公子的脉,又吃准了林氏的脾气,给他俩一块儿设了个局。”
“你以为我想利用阿珵,还不都因为林氏不识抬举!”风七七义愤填膺,“王主乃人中龙凤,他还敢挑三拣四,真真岂有此理!还有那个凌百尧,竟敢跟王主抢人,也不撒泡尿照照。”
她视玹铮比性命都重,谁敢让玹铮不痛快,就是跟她过不去。“你记住,把福园盯紧了。我今晚就去找阿珵,探探口风。”
夜已深,杨千泰失魂落魄地打慎刑司出来,经风一吹,三伏天竟觉得刺骨的冷。
乔侍君宫里的双喜劝他道:“孟氏已不中用了,您如今瞧上一眼,也算全了多年情分,千万别太伤心。时辰不早,奴才这就送您回钟粹宫,隔日便要复选,侍君让您好好准备。”
他擦拭眼角,躬身领命,“今晚多亏君上成全,还请代我给君上谢恩。”
行至钟粹宫门口,意外地遇到唐纾,他忙跪倒行礼,“淑君殿下金安。”
“起来吧。”看乔侍君面子,唐纾对他很客气,“本君听说杨千安已大好了?”
“是,五弟已无恙,多谢淑君殿下关怀。”他施礼谢过,因双眸红肿,始终不敢抬头,“夜已深,卑侍先行告退。”
斐陌见唐纾盯着他的背影迟迟不动,“主子,杨秀侍有何不妥?”
“岂止不妥?”唐纾轻笑,“你没瞧见他衣袍上的血迹吗?待会儿等双喜走了,你把他偷偷领出来,本君要好好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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