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园门口,风七七左等右等已极不耐烦,没好气道:“再去催!”
终于,林绛心由林允心搀着走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步履亦略显蹒跚,“拜见同知大人。”
风七七骑在马上,斜了他两眼,轻笑道:“林公子架子够大,王主传你,还得三催四请的。”
他见林允心想抢白,忙狠狠扯了一把,姿态卑微,“劳大人久等,都是奴才的错,还望大人恕罪。”
声音微颤,透出几分畏惧。
风七七懒得为难,“罢了,上车。”又见林允心紧紧跟随,马鞭一横,“王主只传了林氏,其余人都在福园候着。”
林允心生怕林绛心此行凶多吉少,苦苦哀求道:“大人,哥哥伤势未愈,还请恩准奴才贴身照应。”
风七七板起脸,“你当王府想进就进?速速退下,别不识好歹!”见他不动,又命福全将他拉开。
林绛心听到他的哭喊,掀开车帘探头回望,“允心,无论如何,要好好保重自个儿。”
风七七见他兄弟仿佛生离死别似的,心中好笑,戏谑道:“是啊,赶紧多看两眼,等进了诫奴院,想看也看不见了。”
林绛心心一揪,胆一颤,登时珠泪四溅。一路提心吊胆,自以为因逃奴案在劫难逃,殊不知玹铮漏夜传见,其实是为了凌陌晓。
因蔡府行刺案风声已过,玹铮命孤鸾放人,谁知凌陌晓竟撒泼耍浑,扬言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见玹铮绝不走。
孤鸾苦劝无果,只得向玹铮禀报。玹铮只身前去与她理论,她趁机大闹,于是两人打的不可开交。
眼见铁拳落空,她愤然咆哮,“承玹铮,有种你别躲!”说罢举起桌子,大力朝玹铮砸去。
玹铮飞起一脚,只听咔嚓巨响,桌板被踹成两半。
她扔了碎木,再度强攻。
玹铮卖了个破绽,她求胜心切,大意之下要害暴露,狠狠挨了记老拳,蹬蹬蹬连退数步。
她伸手点指,义愤填膺,“承玹铮,你真卑鄙!”
玹铮盯着她冷笑,“兵不厌诈!你自恃武功高强,其实有勇无谋,不过一匹妇尔!”
她面皮紫涨,胸膛起伏,怒不可遏,“我光明磊落,不像你阴险狡诈!”
玹铮哂笑,“你若有本王五成智谋,也不至干出那些鲁莽蠢事,回回还都要本王替你收拾。”
“切!别说的那么委屈!当初是谁逼我进重明卫,又是谁利用我作替身,我不忍林公子受你迫害,才入了你的局!”
提起林绛心,她气急败坏,捶胸顿足,“你要挟我、蒙骗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林公子置于险地,他因你饱受惊吓,无辜蒙冤,惨遭严刑逼供,差点含恨九泉......”
玹铮想起林绛心的伤势,心里亦不是滋味,可仍不甘示弱,“林氏若谨言慎行,识大体顾大局,又岂会被人算计?”
她反唇相讥,“是啊,谁比得了你俪王殿下冷酷无情,面对手足受辱还能无动于衷!”
玹铮横眉立目,“本王若真冷面冷心,就该任由你被蔡琳大卸八块,死无全尸,丢去河里喂王八!”
她怒意翻涌,火冒三丈,“谁稀罕你救!除暴安良,我死得其所,不像你,满口假仁假义,实则自私自利!”
玹铮凤眸燃着赤焰,额角曝着青筋,“姓凌的,你不仅不思悔改,还满口歪理,简直欺人太甚!”
她活像匹脱缰的野马,气势汹汹,“合着你关我这些天,倒成了我欺负你!是了,你惯会颠倒黑白,当初污蔑林公子,也是欲加之罪!”
玹铮见她又往林绛心身上扯,讥诮道:“你还敢说对林氏毫无杂念?优昙花乃天涯宗至宝,你为了他,竟不惜背叛宗门。”
她索性大方承认,“对,我是爱慕林公子,他的容貌、才华、品格,样样都值得敬重。为了他,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像你,只会卑劣无耻地利用他、欺.凌他!”
玹铮被戳中软肋,恼羞成怒,抬手便是一拳。
她架住玹铮的胳膊,神情揶揄,“怎么,被我说中了?”
玹铮望着她那副挑衅的模样,忽然短短笑了两声,“林氏乃本王侍奴,你话说的再漂亮,也得不到他。”
她激愤之下,大力戳指玹铮胸口,“承玹铮,你无非仗着亲王之尊,才将林公子玩弄于股掌。倘若他得知所有真相,定不会再心甘情愿委身于你。”
玹铮笑声充满讽刺,“你又不是他,焉能轻易下定论?姓凌的,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你凭什么和本王抢男人!”
“就凭我对他真心实意!”她瞪着玹铮,毫无惧色,“承玹铮,如果你还算女人,敢不敢与我公平地较量一场?”
林绛心才进西角门,孤鸾就迫不及待迎上去,“总算来了。”
风七七提点道:“这位是王府的杨公子。”
他早对孤鸾之名如雷贯耳,但见其朗朗若玉,气度非凡,忙不迭请安。
孤鸾还了半礼,伸手相搀,“你随我来吧。”
“是。”他跟着孤鸾,亦步亦趋。
孤鸾拿眼角余光一扫,忽驻足,“你腿怎么了?”
他忍着疼痛躬身回禀,“小伤,不碍事。”
孤鸾因着急并未深究,领着他绕过数道回廊,行至承庆殿。
他见峻宇雕墙,陈设堂皇,越发畏怯,有心探探孤鸾的口风,却又不敢。
殿内,玹铮正襟危坐,阴沉着脸。
他迈过门槛后,便跪地叩首,“奴才拜见王主,愿王主长乐无极。”
玹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近前来。”
他不敢起身,强忍伤口的痛楚,手脚并用朝玹铮爬去。
凌陌晓躲在屏风后,听着那窸窣的声响,立时就往外闯。
孤鸾疾步拦住了她,见她急赤白脸地要开口,横眉瞪目地嘘了一声。
她面对孤鸾有些怂,强忍着没动。
而此刻,林绛心已伏跪于玹铮脚下,身躯瑟瑟,诚惶诚恐,“奴才行事糊涂,险些连累王主,自知罪无可恕......”
殿内一时回荡着他悲切的哭声,“奴才愿受任何责罚,只求王主能赦免允心,也不要为难林家其他人。”
凌陌晓心中大恸,双拳紧攥,眉头拧成了疙瘩。
玹铮轻轻撂下釉里红团花茶杯,幽幽启口,“林氏,你可还记得教坊司挂牌那晚?”
他一愣,茫然地抬起脸,半晌后呐呐道:“奴、奴才当初顶撞王主,罪、罪该万死,幸得王主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玹铮坦言,“那其实是凌百尧不忍见你殒命,假借本王之名相救,与本王毫无干系。后来她为保你清白,又在教坊司掷下万金,声称本王包了你。”
见他目光错愕且难以置信,玹铮别过头,带着两分愧疚,“还有,本王为招揽凌百尧,故意将你发落去诫奴院,以此要挟她为本王效劳。”
“什么?”他惊得捂住了嘴,双眸顷刻间又溢出泪水。
玹铮见他委屈,很不自在,便起身避开,“凌百尧得知你遭受酷刑,便千方百计为你找来秘药医治疮疤,可见对你情深义重。”
他以为玹铮心存芥蒂难以释怀,忙哽咽着辩解,“王、王主明察,奴、奴才与凌大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苟且。”
玹铮回眸,见他秋波流意,弱态生姿,顿生怜惜,亦柔缓了语气,“莫怕,本王并非要兴师问罪,而是与凌百尧立了个赌约。”
“赌约?”他隐隐赌约觉得与自己有关,却不敢多言。
果然听玹铮道:“自明日起,以三十日为限。这期间,无论凌百尧如何追求于你,本王绝不阻拦。三十日后,你若愿随她远走高飞,本王会为你安排脱身之法,当然,你若选择继续留在福园,也自有你的造化。”
待林绛心随孤鸾离去,凌陌晓自屏风后闪出,上下打量了玹铮几眼,“行啊,没藏着掖着,我还真小瞧了你。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三十日,你我各半,各凭本事。”
“不必,给你二十九日,本王只要最后一天。”
凌陌晓哑然失笑,“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太自负?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倘若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别怪我!”
说完大步流星出了殿宇,拧身飞纵,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揽月楼内,卓念音不时朝门口张望,“墨诗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非是林绛心拿乔,故意给脸不要脸?”
吴氏知他疑心病又犯了,“您别急嘛,林公子不是骄纵之人,许是要伺候王主,一时脱不开身。”
他听到伺候二字,不由自主就想歪了,“王主大晚上传林氏入府,莫非是要他侍寝?”
心里着急,蹬蹬蹬就往外跑,谁知好巧不巧,砰得将林绛心撞倒。
他脑门、膝盖都撞得生疼,边揉边跳脚。而林绛心则蜷缩在地,秀眉紧蹙,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墨诗指着他衣摆失声惊呼,“血!公子,血!”
众人皆吓了一跳,而孤鸾则意识到什么,赶紧朝林绛心望去,登时倒吸了口冷气。原来他下袍鲜血淋漓,掀开观瞧,小半的裤筒都染红了。
玹铮赶到揽月楼时,林绛心已上药包扎完毕,躺在稍间里。
卓念音见玹铮瞪向自己,慌忙摆手,连声叫屈,“不是我干的!他腿原本就有伤!”
林绛心撑起身子欲下床,“王主,奴才临来前不慎打碎药碗,割伤了膝盖,与侍郎无关。”
玹铮心里一紧,走至榻边按住他,嗔道:“怎不早说?”转头又责备卓念音,“准是你毛毛躁躁,把他伤口又撞开了。还有,大晚上不睡觉,闹的是哪出?”
卓念音抿了抿嘴唇,轻声支吾,“先前、先前他在法源寺替我还愿祈福,我、我觉得他挺辛苦,就备了点儿礼物打算酬谢他......”
“讲实话!”玹铮明白卓念音这是想道歉,又拉不下脸,“你答应淮安县君什么来着?这时候觉得害臊了?”
卓念音见玹铮维护林绛心,心里很不舒坦,可又知理亏,不敢不遵。于是搅动着腰带上的丝绦穗子,讪讪挪到床边,“林公子,对、对不起......”
林绛心惶恐万分,“侍郎折煞奴才了。”
吴氏命墨诗取来两只鎏金点翠的发簪并两对玉镯,笑吟吟道:“林公子先前受委屈了,这是侍郎的心意,切莫嫌弃。”
林绛心受宠若惊,“奴才卑贱,此等贵重之物,万不敢受。”
玹铮呷了口茶,“拿着吧。”
他颤颤巍巍下床拜谢,吴氏见卓念音毫不客气地受了一礼,暗暗着急。玹铮看在眼里,虽埋怨卓念音不懂事,却并未言语。
屋内静谧下来,连根针落在地上都似能听得分明。
孤鸾看了眼玹铮,然后拉起卓念音的手,“听说皇贵君赏了侍郎许多珠宝首饰,可否叫奴才开开眼界?”
卓念音到底少年心性,露出几许得意,“好,杨哥哥若有喜欢的,我送你。”
众人皆退了出去,屋内只剩玹铮与林绛心。
玹铮坐在玫瑰椅上,茶盏很快就见了底。“你今晚就留在这儿吧,明早再回福园。”
说完起身便走,却听到背后传来怯怯的呼唤,“王主!”
玹铮回眸,见他睫羽轻颤,欲言又止,“有话但讲无妨。”
他喉咙里似堵着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只恳求道:“还请王主派人去福园传个消息,免得允心与福公公着急。”
“好。”玹铮走了两步,忽又驻足,“本王向来言出必行,三十日后,无论你如何抉择,本王都尊重你的决定。”
这次话音儿落了许久,背后再没传出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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