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阮梦辰却被震天的响声惊醒。他赶紧披衣坐起,呼唤侍从,“快去瞧瞧老夫人那里出了何事?”
少顷,侍从急匆匆回来报信,“少宗主夜盗优昙花,却误入陷阱,被老夫人擒住。”
此刻,凌陌晓被罩在个精铁打造的大笼子里,两手使劲摇晃栏杆,不断叫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孽障!”凌明月怒不可遏,声音像轰隆隆的闷雷,“为个千人骑万人.跨的郎倌盗取宗门至宝,你真是出息的很哪!”
她将笼子捶得咣咣作响,急赤白脸地嚷道:“您怎么骂我都行,但绝不能侮.辱林公子!”
“哼,我侮.辱他又怎样?”凌明月神色鄙夷,言语刻薄,“难道他不是供女子取乐的下.贱玩意儿?这等人早死早投胎,根本不值得怜悯!”
“祖母!”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何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以前您不是总教导我说要锄强扶弱、急人之难......”
“没错,我是说过。可锄强扶弱,须稠人广众,急人之难,得有所回报。”凌明月行至铁笼前,摆出副长辈姿态,教训道:“林氏乃俪王内宠,即便你救了他,也得不到他!”
“那又如何?”她发自肺腑地剖白道:“我从未想过得到他,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活着。”
“糊涂!”凌明月恨铁不成钢,“林氏一旦借你之手恢复容貌,便会弃你如敝履,攀俪王的高枝!”
她觉得眼前之人不可理喻,冲动之下口不择言,“祖母,您为何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混账!”凌明月勃然大怒,“你敢骂我!”
她一怔,双膝跪倒,“孙女不敢!但请祖母不要冤枉林公子,他从未利用过我,是我自己想帮他。”
“说到底,你还不是贪图他的美貌?”
“我承认,他国色天香,但我更喜欢他的善良温柔。他若对我有意,是我的福气,若对旁人生情,我也绝不勉强。”
凌明月恼她冥顽不灵,斥骂道:“为自己谋算,尚且要看值不值得,为他人做嫁衣,分明就是愚蠢透顶!”
她隔着铁栏去扯凌明月衣摆,苦苦哀告,“祖母,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林公子!”
凌明月奋力甩开她的手,决绝地背过身去,“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用不着发慈悲。优昙花乃宗门至宝,绝不能任人糟践,你死了心吧!”
说完大步离去,边走还边扼腕叹息,“真是笨得要命,被人利用也不晓得,完全不像我凌氏传人......”
当夜,凌秋漪就被叫上万剑锋,挨了顿臭骂。清晨,凌陌晓被关进地牢,凌明月余怒未消,下令不许给她饭吃。
就这样被关到后半夜,她正饥.饿难.耐,忽听牢门声响,有个熟悉且温柔的声音唤道:“阿晓!”
“祖、祖父!”她手脚锁着五、六十斤重的镣铐,挣扎着艰难坐起。
阮梦辰蹲下身子,心疼地抚摸她脸颊,“好孩子,饿坏了吧,祖父给你带了好吃的。”
白斩鸡、狮子头,油酥饼、还有暖胃的小米粥,虽然家常,却都是阮梦辰亲手所做。
她大口大口的嚼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可眼前这张苍老容颜,却再不复当年无双之姿。
犹记两年前,凌明月妻夫从山东兖州祭祖归来后大吵一架,随后分院而居,自此,阮梦辰日渐苍老。
她不知发生何事,又深知凌明月的脾气,便转而向凌秋漪打听。
谁知凌秋漪当即板起脸,“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有闲工夫,领小鸾去七色海练剑去。”
她心有不甘,后来拐弯抹角地问阮梦辰。
阮梦辰并未告诉她缘由,只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阿晓,你须记住,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行走江湖,道义二字最重,凡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心说,祖父有如此胸怀,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见阮梦辰闷头收拾碗筷,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祖父,您帮我跟祖母说说情吧,林公子真的很可怜......”
“唉!”阮梦辰一声长吁,“我临来前已见过你祖母,可惜......”
她失望至极,“祖母不是最听您的话吗?如果连您都......”
“好孩子,莫要灰心。”阮梦辰打开食盒的暗格,取出个精致方匣,“此乃延龄丹,是你祖母用优昙花炼制而成的,一样可以救人。”
“这难道就是祖母为您特制的秘药?”凌明月为使阮梦辰芳华永驻,定期炼制延龄丹,阮梦辰常年服用,天命之年,容貌还胜似花信。
可惜两年前他拒绝再服,且心结难解,所以迅速衰老,“这药量应该足够搭救那位林公子。”
凌陌晓眼含热泪,既感动又担忧,“您把延龄丹给了我,如何向祖母交待?”
“不用替我担心。”阮梦辰拍了拍她肩膀,起身吩咐看守,“赶紧给少宗主打开镣铐!”
看守面色踌躇,“老太爷,小的没钥匙啊!”
阮梦辰眸光凛凛,“胡说!”
看守扑通跪倒,“小的没胡说,钥匙在、在......”
“在哪儿?”
“在我这里!”凌明月声音朗朗,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她从阴影中缓缓现出身来,定定望着阮梦辰,“我就知道你会来私放这个孽障!”
凌陌晓登时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催促,“祖父,您、您快走吧,别管我了!”
阮梦辰面无惧色,瞬间挺直了腰杆,“这事...我管定了!”说着一把拔下金簪,抵住咽喉,“把钥匙交出来!不然我死在你面前!”
凌明月笑声讥诮,“梦辰,别闹了,当着孩子的面寻死觅活,也不怕丢人!”
“站住!”阮梦辰见她步步逼近,锋利的簪尖掠过脖颈,顷刻间划出道血痕,“我可没闲心吓唬你!”
凌陌晓大惊失色,声音发颤,“祖、祖父!”
阮梦辰并不理睬她,只望着凌明月,“交出钥匙!”
凌明月再不敢妄动,既难以置信,又痛心疾首,“梦辰,你疯了吗?想我们妻夫几十载,你竟为个卑贱的郎倌同我作对!”
阮梦辰珠泪满眶,声音哽咽,“不干林公子的事,自打两年前从兖州回来,我就已心如枯槁,不想活了。”
凌明月闻言又气又恨,五官扭作一团,“你、你简直鬼迷心窍!宁愿相信一个臭乞丐,也不愿相信我!”
“她不是乞丐,是你曾经的恩师!她言辞凿凿,绝非空穴来风,反倒是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岂会杀人灭口?”
凌陌晓听得满头雾水,又深感事关重大,“祖父,您、您先把簪子放下,这其中怕、怕是有误会......”
“误会?”阮梦辰笑声凄厉,积攒了两年的酸楚愤懑像洪水一般冲破闸口,“我也希望那是误会,可你祖母杀人,乃我亲眼所见。”
凌明月连声否认,“不!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那老匹妇陷害!”
“她会拿性命陷害你?”两行清泪顺着阮梦辰的脸颊徐徐滑落,打湿了苍苍白发,“你可以不认,但当年承哥哥小产,你也敢说与己无关?”
“我......”凌明月被戳到痛处,一时语塞。
阮梦辰再度握紧金簪,“放阿晓走,就当积德行善,赎你满身罪孽。不然,等到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那无辜的孩子啊!”......
凤都别院中,池歆亲自替慕席祯把脉,并望着他那比寻常孕夫都要高隆的腹部,温言道:“不要害怕,你怀的是双生胎。”
“真、真的?”慕席祯惊喜不已,万般忧虑一扫而空,“多谢盟主。”
“诶,叫盟主就生分了,无心喊我姑姑,你随她吧。”
“这、这恐不妥......”
“有何不妥?”池歆边拟方子边笑,“我将无心当女儿看待,你是他男人,自然该妇唱夫随。”
这话令慕席祯臊得满面通红,“您、您胡说什么?”说完又低头扯衣角,“我、我哪配得上花姐姐?”
“呦?谁是花姐姐呀?”夜隐乐不可支,“我还是头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花老板呢!”
慕席祯深埋螓首,羞得不敢答话。
夜隐挽住他手臂,亲亲热热道:“其实是我吃亏,等你与花老板成婚,我就不能喊你哥哥了,平白矮了你一辈。”
他偷偷拽夜隐袖口,双颊红透,仿佛能滴出血,“好弟弟,求你饶了我,别再说了。”
夜隐抿嘴一笑,“我去抓药。”见池歆亦尾随了来,猜测有事,“莫非慕哥哥胎相有异?”
池歆敲他额头,“就属你机灵,胎是双胎,但一个强,一个弱,我担心弱的那个即便生下来,也未必保得住。”
“啊?”他心狠狠揪起,“您没跟慕哥哥说吧?”
“你以为我缺心眼儿啊!”池歆瞅四下无人,凑近他道:“这话我只告诉你,待我和你师祖离京之后,你要留心照拂。”
说完又盘算道:“我瞧慕家小子是个好生养的,等他同无心成婚之后,我给他调理调理,叫他多给无心生几个大胖闺女。”
夜隐托着粉腮,纳闷道:“您说花老板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竟会对祯哥哥死心塌地的。”
“这就做缘分,想当年,那么多妙龄才俊喜欢我,我却全心全意只爱慕你师祖一人。”
话音未落,就听后院传来承桓真的吼声,“姓池的,你死哪儿去了?”
池歆忙不迭飞纵到他身边,“阿真!”
承桓真丢了一记眼刀,“都说了,当孩子们的面,不许叫我阿真!”
“是是是!”她嬉皮笑脸,“郡君大人有何吩咐?”
“天香粉没了,快拿给我。”
“知道了,你跟我来。”她说着去拉承桓真的手,却被承桓真狠狠掐住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多大年纪了,还老不正经!”
慕席祯听到隐约传来的惨叫,惴惴不安,“这是怎么了?”
夜隐笑吟吟地推门进来,“没事,婆婆陪师祖闹着玩呢!”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寒江川的人,早就习惯了。
六月初六下晌,卓念音穿好素服,规规矩矩站在麟趾殿外,待宫韶华出来,裣衽施礼,“君上金安。”
宫韶华见他头上仍缠着纱布,“你不必随侍,留下来好生休息。”说完拔腿便走。
他忙趋步追赶,“君上,您身为长辈都不辞辛苦,臣侍更是责无旁贷。”
这话打他嘴里说出,倒令宫韶华一愣。
司瑶趁机美言,“卓侍郎孝心可嘉,君上就成全他吧。”众宫侍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墨诗暗道:淮安县君出的主意就是妙,那一匣子首饰赏下去,如今麟趾殿都是笑脸,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想到此处,又轻轻捅了捅卓念音。
卓念音会意,眼巴巴望着宫韶华哀求,“君上,您就让臣侍去吧,长夜漫漫,臣侍好歹可以陪您说话解闷。”
他满脸诚挚,还夹杂着几分娇憨,宫韶华头皮有些发麻,不由自主地松了口,“也好,不过你得安分守己。”
“您放心,臣侍保证听话。”他信誓旦旦,屁颠屁颠地跟在宫韶华身后。心道:淮安县君的法子还挺惯用,皇贵君难得对我笑了。
掌灯时分,有看守将饭食放在破屋门口,并狠狠敲了两下门板,“喂,冷氏,吃饭了。”
冷氏挣扎着从硬榻上爬起,打开门,见到糙米上竟盖着满满的红烧肉,登时端起来狼吞虎咽。
刘孺人穿着掌宫总管的服侍,化了妆,带着遮脸的幂篱,塞给看守一锭银子,并假装气喘,咳嗽了几声。
看守满面堆笑,“贾公公,您得当心身子。”原来是将他当成了向荣泽身边的贾善。
“要说君后真是仁义,自身艰难,还不忘照应冷氏,您放心,奴才肯定会让冷氏吃饱穿暖的。”
刘孺人并不答话,只是从袍袖里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个酒瓶递给他。
他心花怒放,“多谢公公,您请便。”说完乐呵呵地离去。
贤君站在殿外,望着阴沉沉的天幕,摸着腹部,露出运筹帷幄的得意笑容。
皇贵君,今晚臣侍送您份大礼,您可一定得笑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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