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承珺煜的脚步声好似轰隆隆的炸雷,卓念音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动弹。
他暗暗祷告,佛祖保佑!菩萨保佑!神仙保佑!老天保佑!我卓小六若能闯过此关,定洗心革面!
然还没念叨完,耳朵就像被蜜蜂蛰了般刺痛。
他鬼哭狼嚎,猛一骨碌,从春凳掉落,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墨诗惊声,“公子!”
他捂着耳朵,晃晃悠悠爬起,咧着嘴哭道:“这皇宫就是跟我八字不合,连蜜蜂都欺负我!”
因愤懑满腔,回身一脚将春凳踹翻,怒不可遏,“都怪承玹铮那王八蛋!”
墨诗骨寒毛竖,忙伸手拉扯,“公子慎言啊!”
“慎言个屁!”他疯劲儿上头,悍然不顾,狠狠甩开墨诗,歇斯底里地嚷道:“我说错了吗!若非承玹铮整我,我犯得着装晕吗?不装晕岂会被蛰!”
话音未落,就听背后传来冷嗤,“原来如此。”声音虽不高,却透着冷峻威严,令他不由自主心乔意怯。
他颤巍巍回身,正对上承珺煜寒气逼人的凤眸,当即两腿打晃,扑通跪倒,“陛、陛下......”
承珺煜雷霆震怒,点指着他咬牙切齿,“朕真是有眼无珠,当初竟会把你这个混账东西指给俪王!”
他如冷雨浇身,哆嗦不止,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连连叩首,“臣侍、臣侍罪该万死,陛下饶命!饶命啊!”
承珺煜的声音掷地有声,令他寒凉彻骨,“传旨,卓氏德行败坏,褫夺封诰,贬为宫奴,交由皇贵君处置。”
说完又特意叮嘱孟晴,“留着他的命,好好叫他活受!”
他犹如五雷轰顶,手脚并用爬到承珺煜面前,嚎啕着去抱承珺煜的腿,“陛下开恩啊!”
“滚!”承珺煜狠狠一脚将他踢翻。
他捂着肚子抬起脸,却忽然发现承珺煜已消失不见,而自己身处刑院之内,周遭全是杀气腾腾的掌刑侍从。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侍从们蜂拥而上,他被五花大绑,勒了口衔。
李公公趾高气扬地走来,幸灾乐祸道:“传皇贵君懿旨,罪奴卓氏御前失仪,以下犯上,关暗房七日,以儆效尤!”
“唔!...唔唔!......”他听闻要关七天,登时魂飞魄散,可说不出半句求饶的话,只发出绝望的呜咽。
铁门打开的瞬间,霉臭之气迎面扑来,众人纷纷掩鼻。他恶心得要命,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
掌刑侍从将他往暗房里推。他唔唔嘶叫,奋力挣扎,可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被硬生生塞了进去。
李公公捂着鼻子,斜着眼睛,讥笑道:“你就好好享受吧!”说完又命人扒去他鞋袜,给他锁上脚枷,阴恻恻笑道:“暗房里的小耗子最喜欢啃人脚趾,七日后,你就算侥幸不死,脚也废了。”
铁门关闭的刹那,暗房变得黑黢黢的,无一丝光亮。
他瑟缩着,粗糙的绳索勒得皮肉生疼,沉重的脚枷则坠得两腿无法动弹。
忽然,墙洞里传来吱的一声,他栗栗危惧,头发丝都根根竖起。
虽然什么也瞧不见,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根又细又长的尾巴嗖的蹭过他脚背。
他啊得一声尖叫,彻底从噩梦中惊醒。
头顶是银白色宝相暗纹床帐,身下是浅碧色洒金缠枝莲锦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瞳仁里尽是迷茫,“这、这是哪儿?”
“这是含晖院东阁。”含晖院分东西阁,东阁乃卧寝,西阁是书房,也就是昨日他抄经所在。
夜隐拧了手巾,替他擦汗,“梦魇了?”
他打着冷颤,心有余悸,“我、我梦到被关进暗房,还被老鼠啃脚趾。”说罢想起身,却被按住。
“你并无大碍,我已开方,墨诗上御药房抓药去了。”夜隐拔掉他身上所有的毫针,才扶他坐起。
他头疼腰酸,肩背膝盖哪哪都痛,哎呦着叫唤了两声,可怜巴巴地望向夜隐,“我怎会在这儿?”
夜隐坐在榻边,“真不记得了?”
他恍惚道:“我只记得侍从抬我回麟趾殿,结果遇到陛下,我慌得紧,正不知所措,耳朵就被蜜蜂蛰了......”
夜隐扑哧一乐,“那不是蜜蜂蛰你,是我用飞针刺中了你耳门穴。”
“啊?”他目瞪口呆,“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夜隐敛了温和面色,换作严肃神情,“不弄晕你,你定会当着陛下的面露出马脚。”
还要多亏唐纾假装晕血,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能趁乱得手,否则事态不堪设想。
“你明明没晕,为何装晕?”
“我......”卓念音心虚,小声嘟囔道:“我就是想吓唬吓唬麟趾殿的人。”最后二十几个头都是被麟趾殿侍从架着磕的,特别的重。“他们下手太没分寸,我当时真晕了,骗你是小狗......”
夜隐冷哼,“就算侍从有错在先,你也不该装晕骗人。若被陛下拆穿,那就是欺君之罪,不仅会受重罚,还会连累铮姐姐。”
他委屈地扁着嘴,“我、我没想那么多......”
“少拿这话当借口!”夜隐怫然作色,“成婚时你闯祸,铮姐姐饶了你,可你却不思悔改。告诉你,今日是我凑巧,你下回惹事,别再指望有人帮你!若非看铮姐姐面子,我真恨不得......”
说着猛一抬手,他吓得赶紧抱头,“打归打,别打脸!”
夜隐被他那副怂样气乐了,“就欠把你关进暗房,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举手发誓,“我保证,剩下六天绝对老老实实的,不然就叫我死在暗房里还不成吗?”
夜隐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毒誓岂能乱发,你实在是口无遮拦!”见他吐舌头,又将目光落在他额头破损的伤处,“疼吗?”
他好似小鸡啄米,“特别疼!”
夜隐定定望着他,“当初你罚林公子挑一百桶水,还让侍从用藤条抽他,他遭受的痛苦远胜你十倍、百倍。”
“啊?”有了切身体会,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惭愧道:“对、对不起......”
夜隐摇头,“你该道歉的人并不是我。”
他扯着腰带,神情纠结,“我、我拉不下脸去福园......”
夜隐心知不能强迫,只纳闷地问,“林公子与薛公子境遇相同,也都是你旧识,你能善待薛公子,却为何要苛责他?”
“我从小就认识薛哥哥,可同林绛心仅见过几面,话都没讲过。至于上回为何要罚他,我也说不好。”
见夜隐满面狐疑,他指天誓日,“我讲的是实话,我自个儿也搞不懂为何看他不顺眼?”
夜隐心念转动,“喂,莫非你吃他醋?”
“绝不可能!”他死鸭子嘴硬,“我就是生得没他好看,其余哪点不比他强,干吗吃他的醋!”
吃醋就意味着喜欢承玹铮,他打死都不会认的。
生怕夜隐继续纠缠,他认栽道:“好了好了,等出宫后,我去给林绛心赔礼成了吧?”
夜隐觉得他尚算孺子可教,“行,拉钩,不许耍赖!”
“拉就拉,谁怕谁!”嘴上这样讲,可他到底对夜隐存了几分畏怯。
此时,知影在门外禀奏,“淮安县君,卓侍郎,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
卓念音想起方才的噩梦,顿时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往床脚躲,“就、就说我还没醒......”
夜隐宽慰道:“放心,陛下见你头都磕破了,夸你心眼实诚,准是派知影来送赏赐的。”
果不其然,承珺煜赏了他几匹锦缎、一匣子首饰,还夸他憨厚孝顺,堪为宗室表率。
这样的赞誉真真令他无地自容。
知影走后,他将首饰匣子塞给夜隐,“多谢你帮我,区区微物,不成敬意。”
夜隐归还给他,“你若真想谢我,就答应我件事。六月初六晚,皇贵君要去寿安宫守夜,你陪他去,好好照应。”
他挠头,“不是我推脱,我见皇贵君就怕,他也不喜欢我......”
夜隐抿嘴一笑,“自古翁婿难处,但你若能将皇贵君当做父亲般孝敬,他也会把你当儿子疼爱的。”
“真的?”这话令他动心,毕竟他也希望得到宫韶华的认可,“那、那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看,是要尽力。”夜隐许诺,“你若能说到做到,我便陪你去福园,如何?”
他犹豫再三,点了点头,“行,我应了!”
“君子一言......”
“什么马都难追!”说完,两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待用完午膳,服了药,卓念音蒙头大睡。
夜隐独自走进西阁,只见临窗一张黄花梨大案,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墙上挂着管道升的山楼绣佛图,月牙案上摆着黄料象牙瓶,瓶中插着紫藤天然如意。
他心说,原来这里就是铮姐姐曾经读书的地方。
细细摩挲花梨案的纹路,然后研好徽墨,铺开宣纸,轻咬笔杆,想象当年玹铮在此读书的情景。
寥寥几笔,玹铮儿时的模样跃然纸上,那英挺的眉,明澈的眼,温柔的笑,倔强的脸,永远都是他最美的回忆。
轩窗开着,清风送来徐徐花香,分外宜人。雀鸟啾啾,在宝相、太平结成的花障间飞来飞去,活泼可爱。
他搁笔走至院中,院内金镶玉竹修直挺拔,青葱秀丽,几株紫薇开得正盛,灿若云霞。
头顶是蓝天白云,骄阳透过树影洒遍金辉,他吸了口醉人的清香,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像只灵动的蝴蝶,翩翩起舞。
素手婉转,玉臂轻扬,发丝飘荡,衣袂翻飞。
举手投足,优雅洒脱,跳跃旋转,随心所欲。
风在为他抚弄琴弦,竹叶在为他轻声吟唱,就连紫薇花都为他摇动娇蕊,洒下花雨,铺就满地绚烂。
他恣意忘情地舞着,好似冲破重重岁月,回到了那株洁白幽香的梨树下,耳畔响着玹铮爽朗的笑声。
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
铮姐姐,我与你错过多年,是上天眷顾,将我重新送回你的身边。
我要像这紫薇花一样,长长久久陪伴着你,再也不离开。
宫韶华站在月亮门处,揉着眼睛,惊诧道:“莫非本君眼花?隐隐看起来竟神似当年的瑾珠!”
司瑶连连点头,唏嘘道:“谁说不是,有那么一刻,奴才还以为怀甯郡君死而复生了呢!”
宫韶华不忍打扰夜隐,领着司瑶回返正殿。“侍选在即,明日叫小渊进宫,本君有话叮嘱他。”
“是。”司瑶见左右无人,轻声问,“你觉得陛下会把顾三少爷指给王主做侧君吗?”
宫韶华沉吟,“陛下没提,本君也不好问。”他当然希望顾渊能名正言顺的承欢膝下,以报答承瑾珠当年的恩惠。
“总之,本君会见机行事,玹铮也快回来了,相信她有办法。”
司瑶见他眉间仍蕴着隐隐忧愁,“您近几日都心事重重,是在担心钟离公子的伤势吧?”
“担心也没用,等他进京,看太医怎么说吧。”宫韶华自然明白以钟离挚的身份不能屈居侧室,但也不想玹铮没有嫡女。
这时,丹朱迎了上来,“君上,寿安宫生了冲突,乔侍君请您过去。”
宫韶华一愣,“冲突?”
“是,据说与冷御侍有关。”
宫韶华想起亲蚕礼时以《金缕传》讥讽他的那抹倩影,“原来是他。摆驾,去寿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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