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三更,京畿兵马司后衙,总兵容馥正搂着新纳的小爷亲热,忽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扰。
她没好气地咒骂道:“操.你爹的祖宗,谁他娘的没眼色,有屁事不能明早说!”
亲信低三下四地隔着门禀奏,“大人息怒,教坊司偷跑出来个郎倌,被巡城营拿了。”
“拿就拿了,逃奴不归咱们管,给顺天府送去。”容馥窝着满肚子火,“她奶奶的,这等芝麻绿豆的破事儿,也用得着跟本官回?”
亲信见她发作,忙解释,“大人,那逃奴是教坊司一品公子林氏的亲弟弟,他说他并非私逃,而是要去福园看他哥哥。”
“你说什么?”不消片刻,门吱呀开了,容馥披衣走了出来,嘴边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林氏?哪个林氏?”
“还有几个林氏?就是林绛心,被俪王包.养在福园充作外室的那个。”
“竟然是他!”容馥桀桀笑了起来,“慎王主正愁没法子给俪王添堵呢,这不,有只没头苍蝇撞上来了吧。”
亲信见她转怒为喜,忙狗腿儿似的问,“那人还给不给顺天府送?”
“送个屁!你记住,甭管谁来要人,就一个字,拖!”她说着吊起三角眼,流露出歹毒之色,“在衙门口放个笼子,把那逃奴剥光了关进去示众,只要不破身,想怎么玩怎么玩,对了,再给福园送个信儿,咱们就擎等着看好戏吧。”
清早五更,教习院点卯,发现林初心竟不见踪影,急忙禀报掌院孙氏。
孙氏正要命人报官,裘珵闯进屋来,扑通跪倒在他脚下,“求公公高抬贵手,奴才觉得林初心绝没胆子私逃,说不定是想他哥哥,偷偷跑去福园了。”
见孙氏犹豫不决,心眼儿转了几转,又道:“公公,郎倌私逃乃是重罪,教坊司亦难辞其咎,与其闹得沸沸扬扬,倒不如让肉烂在锅里,奴才担保,绛心定会感激您大恩大德的。”
他抬出林绛心,便是要让孙氏忌惮玹铮。孙氏反复思量后道:“罢了,就看在你和绛心面上,暂且给林初心个机会。”
随后吩咐不得声张,并广派人手去查探林初心下落。
小侍陪裘珵回转石榴院,纳闷地问,“公子,您不是很讨厌林初心吗?干吗还替他求情?”
“你以为我想?”裘珵无奈且懊恼,“你昨儿也瞧见绛心那身子骨儿,若林初心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活得了吗?”
说完又暗自后悔,早知林初心会铤而走险,还不如领他去福园赔罪。“要是绛心因此受了牵连,都是我的罪过。”
林初心若找不回来,林氏全族都要受连累。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去福园,然孙氏已下令,所有郎倌都不准出门,否则按私逃论处。
归鸿楼卧寝内,林绛心面对教坊司来人的质问,如遭雷击,头一晕,手一颤,药碗啪地掉落在地,摔得粉粹。
来人见他真不知情,便缓了脸色,宽慰道:“公子莫急,索性孙公公念着旧情,尚未报官,倘若林初心寻上门来,公子定要将他送回教坊司,免得落个包庇的罪名。”
说完告辞离去。
福全亲自将那人送出门,塞了十两纹银给他,“教坊司那边有任何消息,烦劳来通报一声。”
那人满脸堆笑,“好说好说,您请留步。”
福全回转归鸿楼,才走到门外,就听林允心焦急地呼喊,“哥哥!哥哥!”他冲进屋一瞧,林绛心歪在榻上,双眸紧闭,面如死灰,忙上前捶胸顺气,掐他人中。
片刻后,林绛心啊的一声睁开眼,眼泪随即喷涌而出,“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边哭边挣扎起身,扯住福全恳求道:“好公公,我如今唯有指望您了,虽说初心不懂事,可到底是我弟弟。”
福全与他相处多日,知他最重手足之情,便点头应允,“公子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去打探林初心的消息。”
晌午时分,裘珵像热锅蚂蚁似的正在屋内团团转,小侍气喘吁吁地来报,“公子,林初心有信儿了!”
“怎么,找回来了?孙公公打算怎么处置他?”见小侍支支吾吾,裘珵急得直跺脚,“你倒是说话呀!”
小侍哭丧着脸,“他、他昨晚私出教坊司后,就给巡城营抓了,如今被关在京畿兵马司衙门前的铁笼里示众。”
“啊?”裘珵只觉一道晴天霹雳闪过,登时身形摇晃,手脚冰凉,“完了,惊官了......”
教坊司早年也有郎倌私逃,未惊官的,抓回来打几顿、关上些时日,依旧该调.教调.教,该接.客接.客,但凡惊官的,都没再回来过。
此刻唯一该庆幸的是,至少人抓到了,林氏全族的命保住了。他咬牙切齿,“林初心这个惹祸精!”
有心不管其死活,却又唯恐林绛心有个好歹。他思前想后,翻出体己匣子,毅然去找孙氏。
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公,如今只有以银抵罪才能把林初心赎回来,求您大发慈悲!”
按景齊律法,若主家肯花银子,逃奴便能减轻处罚。他心知孙氏素来精打细算,周旋道:“公公,眼看林初心就要到接.客的年纪,若真放任不管,那这十年来花在他身上的银子岂不打水漂了?”
孙氏冷笑,“你可知林初心被剥了衣裳关在笼子里,众目睽睽供那些兵卒玩.弄,这样的破.败.货,还值得用银子赎吗?即便赎回来,还能卖出好价钱吗?”
容馥的亲兵心狠手辣,林初心惨遭虐.待,被弄得血流不止,接连昏死过去几回。
裘珵原本估摸着林初心会遭罪,却不想竟被玩.弄至斯。纵然生他的气,可毕竟表兄弟一场,如何能不痛心?
他将体己匣子高高奉过头顶,声音哽咽,“公公,这是上回风大人替奴才跟蔡小姐讨要的赔偿银子,还剩一千八百两,求公公将林初心赎回来吧!”
孙氏打开匣子,看着厚厚的银票,起了贪念,却故意拿乔,“这事儿难办,京畿兵马司不比顺天府,办事不讲规矩。”
裘珵生怕他推诿,只得又扯起玹铮这张虎皮做大旗,“公公,倘若能将林初心赎回来,绛心绝忘不了您的恩情。您也知道,俪王主立秋之前就能回京,到时定会去探望绛心,倘若......”
他故意欲言又止。
孙氏砸了半天嘴,满脸为难,“好吧,若说打点,这银子远远不够,可公公顾念着你和绛心,便试试看。”
其实,赎名逃奴撑死了也就一千两,除打点衙门内外,他还能剩几百两,这买卖相当划算。
此时此刻,京畿兵马司衙门前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林初心跪在半人高的铁笼内,头卡在铁笼侧面的颈圈中,双臂反绑,双脚被三尺余长的脚枷锁死,完全不能动弹。
他垂着头、闭着眼,有气无力地低声啜泣,内心溢满酸涩的苦水,且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裘珵不肯替他说情,他又想利用林绛心进福园,便谋划了一出苦肉计。先将角门的看守灌醉偷溜出教坊司,然后躲在附近,打算等孙氏派人寻他之时,再假装被发现,趁机回教坊司去。
私逃的罪名他肯定不认,即便挨打,他也只会一口咬定是想去福园看林绛心。他就不信孙氏不忌惮俪王,也笃定林绛心知晓后必会来见他。他这个哥哥他太了解,只消哭几声,认个错,定能和好如初。
算盘的确打得不错,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才躲进教坊司后巷,便被巡城营的兵卒发现。
他一时慌乱,撒腿就跑,直到被堵进死胡同,只得束手就擒。他对教坊司郎倌的身份供认不讳,又将林绛心抬了出来。本以为那些兵卒会将他送回教坊司,可万没料到那些人不仅把他关进铁笼示众,还凌.虐取乐。
身后传来阵阵剧痛,每一下似乎都疼晕。他撕心裂肺地哭嚎,“啊!...啊!...饶了我吧!啊!...饶了我吧!”
无助的哀求却只换来兵卒残忍、鄙夷的哄笑。
他剧烈颤抖,哭声分外凄惨,“哥哥,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初心!”当马车疾驰而来,林绛心恰好瞧见这令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他答应过林初心、林允心的生父,要好好照顾这两兄弟。纵然林初心伤过他、弃过他,但仍是他曾相依为命的手足。
顷刻间,他泪如泉涌,明明病躯孱弱,却不知哪来的气力,跳下马车,拨开人群,疾步向铁笼跑去,“初心!初心!”
林允心与福全都想拉住他,却被人群挤到一边。
林初心听到他的喊声,起先以为是在做梦。可当看到他那踉踉跄跄的身影,拼了命的放声大叫道:“哥哥,我在这儿!救我!救我!”
林绛心离铁笼还剩十余步时,被持长戟的兵卒拦住,“你什么人,京畿兵马司衙门口也敢乱闯!”
他指着铁笼,泪雨倾盆,“大人,那是我弟弟!求您行行好,放了他吧!”
兵卒打量他通身的穿戴,满脸不大相信的样子,“你弟弟?不会吧?那是我们昨晚抓的逃奴,从教坊司跑出来的郎倌。”
话音未落,林初心已哭嚷起来,“哥哥,我没私逃,我只是想去福园看你!我真的没私逃!”
“嗬,当场抓获,还敢狡辩!”为首的校尉面沉似水,虎目圆睁,对众兵卒高声吩咐,“好好教训教训这罪奴!”
众兵卒得令,七手八脚地将林初心从铁笼拖出来,丢在地上,抡起鞭子就抽。林初心无力反抗,被抽得惨叫连连。
林绛心心如刀割,哭喊道:“不要打我弟弟!不要打我弟弟!”他奋不顾身想冲过去,却被兵卒一把搡倒在地。
福全与林允心此刻已跑到他身边,忙不迭将他扶起。他掌心殷红一片,原来已蹭破了皮。
林允心见状眼中盈满了泪,朝兵卒吼道:“你、你怎么不讲理!”
兵卒尚未答话,为首的校尉已趾高气扬地走到他们面前,厉声道:“赶紧滚!不要妨碍我们惩治逃奴!”
林绛心含悲带泪,颤巍巍跪倒哭求,“大人,我弟弟情有可原,绝非私逃,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校尉冷嗤,“他大半夜偷溜出教坊司,鬼鬼祟祟的,不是私逃,难道还是走街串亲戚?”
话未讲完,林初心凄惨的哭嚎声再度传来,“奴才冤枉!奴才并非私逃,只是想去见见哥哥。”
林绛心听他之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未多想,脱口便道:“大人,他没说谎,是我叫他去福园见我的!”
福全面露惊骇之色,使劲儿摇晃他手臂,“林公子,话不能乱讲,我知你救弟心切,可是......”
校尉打断了福全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绛心,“果真是你叫那逃奴深更半夜出去的?”
他一心想替林初心脱罪,不顾福全的劝阻,重重点头,“是!还求大人放了我弟弟!”
“放了他?”校尉面带讥诮,阴笑了几声,“简直是痴人说梦!来人,把这个同逃奴串谋的共犯给本官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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