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梁殿东阁外,侍从早被打发得远远的。阿芙闷头不响地立着,不是她心甘情愿站在这儿,而是被钟离珝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钟离珝就站在她对面,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武成王的声音透过雕龙槅扇飘了出来,恰能入耳,“不瞒俪王殿下,当年阿亮的死是意外。”
“哦?”玹铮的眸光扫过香几上吊钟海棠娇艳的花枝,唇角勾起抹浅笑,“愿闻其详。”
钟离珝与蓝氏成亲当晚,武成王高兴,便多喝了两杯。正准备就寝,天梁殿总管忽然前来,气喘吁吁,神色凝重。
“出了何事?”
“王主......”他踌躇片刻,附在武成王耳畔低声禀奏。
武成王猛一激灵,酒顿时醒了大半,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赌咒发誓,“奴才纵有熊心豹胆,也不敢造谣蒙骗王主!亮少爷近来时常去探望世女,偶尔会待上个把时辰,奴才留了意,就多安插了一重耳目,结果不成想......”
武成王知他素来老成持重,绝非胡乱攀咬之人,对他所言信了十之八.九。怒火在胸腔里乱窜,腾地起身,“走,去寿宁殿!”
“王主!”他生怕打草惊蛇,忙进言道:“今儿是少将军大喜,夜又已深,为免声张,还是悄悄过去的好。”
主仆二人前往寿宁殿途中,除了守门的侍卫,没遇上半个人。寿宁殿寝殿朱门紧闭,里头隐约传出男女的吟.哦之声。
钟离灏骑在钟离亮身上,整个人摇摇晃晃,神情如痴如醉,“好弟弟,再深点儿,深点儿......”
钟离亮眯着眼,猛一送腰,“舒坦吗?”
“舒坦!”钟离灏快活地叫唤了两声,“好弟弟,你可真带劲儿,以后每晚都来好不好?”
钟离亮喘了几喘,嗓音略带着沙哑,笑话道:“瞧你那馋样儿,我倒也想每晚都来,可就怕被姨母撞见......”
“你怕她?”钟离灏的神情不屑且怨愤,“她就是个懦妇!执掌几十万大军却还畏首畏尾,换做我,一准领兵直捣凤都,杀了承珺煜那狗贼!”
钟离亮听此豪情壮语心神激荡,“你若真能为蓝家报仇,别说叫我伺候你,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使得!”
钟离灏信誓旦旦,“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说完又在他身上奋力驰骋,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好弟弟,等我将来做了皇帝,定册封你为贵君,咱们共享荣华富贵。”
钟离亮咯咯笑了起来,“那臣侍可就谢主隆恩了!”说罢,与钟离灏亲嘴咂舌,搂搂抱抱,浪.叫一阵高过一阵。
武成王脸色铁青,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狂涌的怒潮,砰得将门踹开。
那两人正到了要紧之处,不妨门被撞破,瞬间从天上落回凡间,都惊出身冷汗。
钟离灏掀开帷帐,破口大骂,“是她娘的哪个混账王八蛋!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
话音未落,就见武成王怒气冲冲直奔床榻而来,当即脸色煞白,不知所措,而钟离亮则吓得一声惊呼,羞愤欲死,顾头不顾腚地往锦被里钻。
钟离灏边抓衣裳边下地,连鞋还顾不得穿,武成王的钢拳已抡至面门。她猝不及防,被打得跌回床榻,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
武成王青筋暴露,虎目圆睁,“你们两个孽障!如此不知廉耻,把钟离家的脸都丢尽了!”
钟离亮受了责骂,缩在锦被里嚎啕痛哭。
钟离灏只觉头痛欲裂,与武成王几乎同时喝骂道:“闭嘴!”
钟离亮吓得一缩脖子,改作低微抽泣。
武成王点指着女儿与侄子,气得身形乱颤,“你们一个两个都叫猪油蒙了心,还妄图做春秋大梦,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钟离灏吐出口血沫,挺起胸膛,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我乃皇室正统,皇位本来就是我的!”
“胡说八道!什么皇室正统,你叫钟离灏,是王府的世女!”
“不!我是承珺烨,先帝嫡长女,景齊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说着两眼泛红,紧紧攥起拳头,“老匹妇,你竟敢打我,看我不教训你!”
武成王瞋目切齿,怒发冲冠,“好你个逆女,还想跟我动手,今儿我不打醒你,就不是你娘!”
接下来,这对母女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
她们打得昏天黑地,直到被天梁殿总管喊来的侍卫及仆从拼命拉开,这才发现钟离亮委顿在榻旁,太阳穴撞出了个血窟窿,已没了气息。
面对玹铮,武成王露出羞赧之色,并重重哀叹道:“家门不幸,叫俪王殿下见笑了,好在你不算外人。”
论起辈分,玹铮该算是武成王君的表侄孙女。
玹铮沉吟着,“依您所言,当时情形混乱,钟离亮究竟是受推撞而死,还是不慎摔倒碰死的?”
武成王脸上掠过丝沉痛,“有侍从亲眼所见,阿亮是被灏儿错手推倒撞了头。”当时,那侍从还喊了救命,可惜在场众人都急了眼,无人听见。
“您后来没告诉世女当晚的真相吗?”
武成王苦笑,“即便告诉她,她会信吗?在她心里,始终认定是本王杀了阿亮,多说无益。”接着又叹了口气,“其实,阿亮的死,本王也有责任,反正本王这辈子背负了许多性命,也不在乎多加一条。”
玹铮见她神情无奈且悲凉,心中亦有感触,“当年,您不许蓝氏开棺瞻仰他父亲的遗容,就是怕泄露钟离亮真正的死因。”
“是,可惜阿珝却儿女情长,结果反害蓝氏送了性命。”这话令槅扇门外的钟离珝眉色一黯,蓝氏的死,永远都是她心里的刺。
玹铮不胜唏嘘,“钟离亮也是个痴人,他利用世女,无非是想为蓝家报仇。”蓝家当年被抄是因为先帝,钟离亮心里恨的是整个承氏皇族,钟离灏患了离魂症,令他有了可乘之机。
武成王再度长吁,“阿亮执念太甚,灏儿又何尝不是?”因没能救出珺烨,钟离灏始终解不开心结,最终迷失了自我。
槅扇门外,钟离珝解开阿芙的穴道,“当年的事,不怪母亲骗您,只因她根本不记得亮舅舅死在她手里。”
事发前后两月,阿芙都不在王府,等她归来,听闻钟离亮的死讯,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
她肩头微微耸动,声音哽咽,“我、我......”她知道武成王没必要说谎,但对于真相又一时难以接受。
武成王当年对她委以重任,希望她能妥善照顾钟离灏,可她以为钟离亮是被武成王杀死的,怨恨日益加剧,渐渐开始阳奉阴违。
钟离珝定定望着她,“芙姨,你真以为祖母不晓得你在替母亲暗中做事?”见她面容抽搐,又笑道:“你是王府的老人儿,又对母亲有救命之恩,非到万不得已,祖母不愿同你为难,今日既真相大白,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阿芙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梁殿,钟离珝则去安排午宴。
东阁内,武成王亲手为玹铮续了茶水,眸光深邃而狡黠,“想必俪王殿下想问的都问完了,那么本王也有一个问题想当面请教。”
玹铮如何猜不透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本王先前与静依师太论禅,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人生在世,会有诸般身不由己,有时,不争是争,有时,争才是不争。所以事到如今,本王已别无选择。”
命运就好似推手,将她生生推至风口浪尖,即便她想做闲云野鹤,各方势力也不会答应,所以姑且顺势而为吧。
她字字铿锵,“我承玹铮起誓,只要活着一日,便会确保武成王府与钟离全族高枕无忧。”
“好!”武成王似乎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与她连击三掌,“即日起,我钟离全族也必会竭尽全力辅佐俪王殿下,助您早登九五。”
玹铮一对凤眸灼灼发亮,却又放缓语气道:“皇位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高不可攀,所以不可操之过急。”
“那是自然。”武成王笑得意味深长,“江海善下,所以能为百谷王。殿下的出身虽存在争议,但那既是您的劣势,也是您的优势。您大可身居幕后,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这个道理,多谢武成王主指点。”
武成王笑声爽朗,“好说,都是自家人,俪王殿下无须客气。”
玹铮起身一躬到地,“承蒙您抬爱,我定会善待钟离公子。”说完又凑近她耳畔轻声说了句话。
武成王心花怒放,拍着玹铮的肩膀哈哈大笑,“殿下乃当世英雌,片言九鼎,有您这话,本王就彻底放心了!”
午宴摆在西阁,佳肴丰盛,笙簧悦耳。武成王只喝了几杯,便推说不胜酒力,告罪离去,单留钟离珝作陪。
歌舞唱了两番,玹铮笑问,“怎么还不见韵公子?”
天梁殿总管指着乐班中那操琴的小郎,陪笑道:“那不就是吗?”说完又看向灵韵,“韵公子赶紧请过来吧。”
灵韵忙起身,迈着莲步行至西阁正中。
他穿着件杏色绣石竹花的金银线滚边儿锦衣,大簇大簇的花朵上有成双成对的蝴蝶翩翩起舞。
钟离珝一愣,印象中,灵韵偏爱翠青、湖蓝、月牙白等素色,像这般娇艳的装扮还真不多见。
刹那间,她竟以为是邱灵沄死而复生。
灵韵心里砰砰直跳,闷着头,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跪倒在地,恭敬地参拜道:“俪王主金安,少将军金安。”
钟离珝猛然回神儿,却发现玹铮正别有深意地望着她,忙用轻嗽掩饰尴尬,“不知俪王主对这侍奴还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玹铮朝灵韵勾勾手指,唇边掠起丝邪魅且略带残忍的笑,“过来。"
“是。”灵韵忍着痛,膝行至她身边,敛眸垂首,温婉柔顺,面颊浮着两团俏丽的红晕。
她勾起灵韵下颌,在那嫩白的脸颊上摩挲着,并戏谑道:“这两天你伺候得很是尽心,本王该赏你才是。”
灵韵闻言内心惶恐不安,却还只能故作逢迎,“奴才粗陋,王主不嫌弃,便是对奴才最大的恩赏,奴才不敢再求旁的。”
“瞧瞧,如此能说会道,也不知少将军平日怎么□□出来的?”玹铮说着将他拉起,让他坐在腿上,揽住他腰身。
“王主......”他越发娇怯,才羞涩地唤了一句,粉腮便被玹铮亲了一口。
众目睽睽,他羞臊难当,双颊火烧火燎,恨不得立时挖个地缝儿钻进去,然纤腰被玹铮死死钳住,根本动弹不得。
阁内传出阵阵窃笑。钟离珝则见怪不怪,目光只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一扫,便移向别处。
这般的浑不在意像黄蜂尾上的针瞬间刺痛了他,他阖了阖眼,心里好似打翻了油盐酱醋的瓶子。
玹铮察觉出他身体的僵硬,像哄猫狗似的轻抚他脊背,又解下腰间的荷包,吩咐他道:“把瓷瓶取出来。”
他取出瓷瓶一看,登时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正是在香辇内被玹铮掷于面前的“颤声娇”。
玹铮指着半杯残酒,“倒进去。”
他已猜到玹铮的意图,十指凉透,却不敢违逆,颤颤巍巍地将酒杯倒满。
玹铮亲自执杯递到他唇边,“来,喝了它,这是本王赏你的。”
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躯,眼巴巴地望着玹铮,楚楚可怜地轻声哀求,“王主,求、求您给奴才...留分颜面。”
这酒喝下的后果不言自明,以往也有酒侍在侍宴时遭遇同样的戏弄,后来当众出了大丑。
玹铮轻柔地撩着他的青丝,明明笑着,却令他遍体生寒,“你不是说只要本王高兴,什么都乐意吗?”
自己就是要当着钟离珝的面,断了怀中男人最后那点痴心妄想。
“少将军,韵公子真是不给本王面子!”
钟离珝对灵韵嗔责道:“你这贱侍,俪王主赐酒是看得起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玹铮哈哈大笑,“吃罚酒,好主意!”说罢在灵韵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灵韵吃痛,登时啊的一声惊呼,张大了嘴。便在这时,杜康的辛辣之气伴着“颤声娇”的甜腻一滴不剩地灌进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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