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情种

    建隆五年三月初十,睿帝等人伫立在安泰殿外,承珺煜则被捆在刑凳上,由珺烨的贴身侍卫亲自施以杖刑。

    刑杖乃栗木所制,前端呈槌状,裹有铁皮,并镶着倒刺。

    随着侍卫狠狠下击,再顺势一拽,承珺煜的亵裤瞬间破烂,连皮带肉被勾下血淋淋一层,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身形紧绷,手脚发颤,若非受缚,定会从刑凳滚落。

    皇贵君殷氏见此情形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地扑向女儿,“珺煜!珺煜!”

    “拉住他!”睿帝一声怒吼,侍从立刻抱腰的抱腰,扯臂的扯臂,令他动弹不得。

    他反抗不过,只得面朝睿帝,痛哭流涕地哀求道:“陛下,宸王知错了,您就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见睿帝面若冰霜,置之不理,又望向慕后,泪眼婆娑,“君后,求您看在宸王素日孝顺的份上,为她说句话吧!”

    慕后微阖双眸,手捻佛珠,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殷氏瘫跪在地,哀声痛哭。方才一番挣扎,弄得他髻散簪脱,衣衫凌乱。他侍奉睿帝二十多年,何曾像今日这般颜面无存。

    睿帝伸手点指他,瞋目切齿道:“你还有脸哭,要不是被你娇纵坏了,宸王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吗?”

    他手脚并用爬至睿帝跟前,做小伏低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侍愿受任何责罚,只求您念宸王年轻不懂事......”

    话音未落,珺烨冰冷的嗤笑传来,“三皇妹将礼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却罔顾礼义廉耻、人伦纲常,说起来实在可笑!”

    睿帝闻言,才软了点儿的心肠瞬间又硬起来。

    此刻,承珺煜已受了十七、八杖,为忍痛,她死死抠着刑凳,指甲都断了两根。

    殷氏按下满腔悲愤,膝行至珺烨脚边,“太女,宸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我替她向你赔罪,还望你高抬贵手!”

    说罢,俯身便拜。

    珺烨忙闪身躲开,冷哼道:“皇贵君的礼本宫可受不起!没得再落个不敬庶父的罪名!”

    她着重咬紧庶父二字,殷氏顿时变了脸色。

    以嫡出身份屈居在慕后之下,一双儿女也沦为庶出,此乃他平生大恨。

    就在他银牙咬碎之际,珺烨的讥笑声再度响起,“依本宫之见,还是把三皇弟接到父后宫中教养吧,免得日后行差踏错,跟宸王学坏了!”

    殷氏衔悲茹恨,承珺烨,你好毒的心,竟要生生拆散我父子!

    当即掩面恸哭,委屈不已,“太女不肯受我的礼,莫非是记恨上宸王了吗?她纵有错,可到底是你亲妹妹啊!”

    珺烨被他反将一军,火冒三丈,“亲妹妹?哼!倘若顾念手足之情,她又怎会同自己的姐夫勾搭成奸!”

    “不!”听到珺烨的质问,承珺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忍着蚀骨之痛大吼道:“不!不怪太女君!是我、是我假扮太女,欺、欺骗了他!”

    珺烨的眸子里燃烧起羞愤的怒火,额头青筋抽.动,“宫氏又非痴傻,难道连妻主都分不清吗?承珺煜,你休要替他开脱!”

    “我、我没说谎......啊!”承珺煜刚要分辩,被刑杖狠狠击中。她急火攻心,喉头腥甜,噗得喷出口血。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殷氏则大叫一声,奋不顾命地扑在她身上,月牙白的云锦宫装顷刻间被染得鲜红。

    “珺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父君也不活了!”他哭得声嘶力竭,昏天黑地,“你们打吧!把我们统统打死!我们父女活在这世上,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陛下......”慕后见委实闹得不成体统,终于启口,“宸王已得到教训,就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睿帝听殷氏哭哭啼啼,早不胜其烦,见慕后松口,便顺势下了台阶,“宸王,你可知罪?”

    “儿臣...儿臣知罪!”承珺煜哆哆嗦嗦地抬头,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面颊徐徐滚落,嘴角尤挂着血丝。

    睿帝冷着脸道:“念你尚有悔改之心,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月,再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儿臣...遵旨,多谢...母皇从轻发落!”见她转身要走,承珺煜忍着剧痛,拼着残存的气力,又断断续续说道:“母皇,太女君是、是因喝了...混入迷药的酒,才、才错把儿臣...当做太女的......”

    话未讲完,两眼一黑,疼晕过去。

    醒来时发现身处殷氏宫中,殷氏独坐榻边以泪洗面,红绢宫灯映着他惨淡的容颜,颗颗泪珠都似染着鲜血。

    “父君......”她声音嘶哑低沉,微微一动,剧痛袭来,眉头登时深深皱起,五官都扭曲成团。

    东宫的亲卫,下手就是狠!可正因如此,母皇才能平息震怒,从轻处罚,而太女,即便心里憋屈又能怎样?

    “香、香珠呢?”

    殷氏眉目一黯,“被杖毙了。”

    她双眸微阖,几滴泪水于眼角滑落。从她招认给宫韶华下药的那一刻,香珠必死无疑。

    “她、她对儿臣...忠心耿耿,您、您派人...把她葬了吧......”

    殷氏颔首,然后静静望着她,满眼心疼,“你这孩子,明明可以把罪责都推给宫氏,为何偏偏......?”

    她摇了摇头,话虽断续,口吻却坚定,“儿臣...堂堂女子,敢做...就得敢当,岂、岂可让...华儿...替、替儿臣受过!”

    况且睿帝自会派人详查内情,她推诿罪责不仅会落下乘,还会害宫韶华与孩子丢掉性命。

    殷氏揉着红肿的眼眶,语气嗔责,“你倒会逞英雌!就不怕你母皇震怒之下把你打死吗?”

    她嘶了口气,咬了咬苍白干涸的嘴唇,“父君,母皇绝不会...让儿臣死在...东宫侍卫手下的......”

    殷氏先是一愣,随即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不错!你母皇那么喜欢太女,又怎忍心叫她背负杀害亲妹的罪名呢?”

    见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忙轻柔的攥住,磨牙凿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这笔债父君迟早帮你讨回来!”

    “父君,眼下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她额头布满冷汗,喘着粗气,“您、您要答应儿臣,替、替儿臣保住...华儿父女的...性命!”

    堪堪将这话讲完,她体力不支,再次陷入黑暗。

    殷氏伏在榻边,滚烫的泪水肆虐而出,“傻孩子!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嘴上抱怨,心里却有了决定。

    临近二更,高云在温水中洒了盐,帮慕后浸泡并按摩足底。“主子,皇贵君已在宫门口跪了将近两个时辰。”

    “不急。”慕后缓缓睁开眼,“如果他能坚持跪到明早,你就亲自去传话,说他所求之事本后允了。”

    高云面色踌躇,“您明知太女想处死宫氏与那孩子......”

    “阿弥陀佛!”慕后捻动佛珠,眉目不忍,“那孩子乃宸王骨血、承氏女孙,就算并非太女亲生,到底也是皇族血脉,岂可妄杀?”

    “话虽如此,但留着恐惹人非议。”

    慕后淡然笑道:“事已至此,杀人也于事无补,须知这天下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众口啊!”

    就好比白天刑责宸王,睿帝虽下旨封口,可不到晚膳,后宫还不是人尽皆知。

    “眼下太女只能忍!宸王御前认罪,宫氏无辜受累,将他与孩子处死,只会显得太女冷酷无情。”

    高云哀叹,“您所言甚是,然太女受了那么大委屈,倘若再受人挑唆,未必会像您这般思虑周全。”

    话音未落,慕后骤然一惊,“你这话倒提了醒,赶紧、赶紧执本后令牌去趟东宫,晚了,怕是要出大事!”

    翌日清早,殷氏跪晕在中宫门外,而高云也身披朝露回来复命。

    “主子果然神机妙算,奴才赶到冷院时,杜侧君正要将孩子摔死。”见慕后神情骤紧,又赶忙道:“幸亏那孩子命大,被宫氏身边的司锦接住了。”

    慕后手扶胸口,长出了口气,随即怫然作色,“杜氏真乃胆大包天,你派人去传懿旨,禁他两个月足,东宫交由慕侧君打理。”

    高云即刻吩咐下去,又打量他面颊苍白,眼圈乌青,便关切地问,“您整晚都不曾好眠吧?”

    慕后揉着太阳穴,恹恹道:“做了整晚噩梦,翻来覆去的。”挥手屏退侍从,只留高云为他篦发,“对了,你还记得四表姐的侍夫连氏吗?”

    “连氏?”高云执梳的手顿了顿,“隐约还有点儿印象,似乎殁了好些年,您怎么突然提起他?”

    慕后拂着眼角的尾纹,压低声音道:“昨晚就是他折腾的本后不得安生。”

    “啊?”高云惊恐道:“莫非他阴魂不散缠上了您?奴才这就去找钦安殿的法师们来给您诵经。”

    “急什么?”慕后反手拽住他,“连氏在梦里一个劲儿哭,说当年绝没背妻偷女,纵然孩子没有胎记,也绝对是慕氏血脉。”

    许多年前,连氏诞下一女,却无胎记,他惶恐之下买通产公,企图用胭脂涂抹蒙混过关,可纸又怎能包得住火?

    事发后,他与贴身侍从都遭到严刑拷问,他抵死喊冤,然侍从熬刑不过,招供说他与远房表姐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回忆往昔,慕后心情沉重,“当年他央求四表姐将孩子送去庙里,孩子前脚被送走,他后脚就自尽了。”

    连氏是撞石栏而死的,血染石栏,触目惊心,后来血渍擦拭不净,每至雨后,越发殷红。

    在慕后印象里,连氏其实是若水般温柔的男子,却未料性情如此刚烈。“或许他真是含冤莫白......”

    高云疑惑不解,“他既未偷女,孩子为何没有胎记?”

    那孩子一直在庙里长大,直到十岁那年被连家人领走,据说后来随连氏的长姐去了漠北贩马。

    慕后沉吟片刻,“你去预备文房四宝,本后要给武成王写信。”

    “您不会是想打听那孩子的下落吧?”

    慕后点头,“这梦蹊跷,指不定是何征兆?既然那孩子去了漠北,武成王定有办法查清。”

    玹铮满月之日,东宫的石榴花开了,团团簇簇,如火似锦。

    侧君杜氏边伺候珺烨更衣边抱怨道:“陛下受了皇贵君的蛊惑,竟给那孽.种赐了名,还将她记入玉牒,气死人了!”

    珺烨也正为此事心烦,没好气地斥责道:“还不都怪你自作聪明,擅动私刑,母皇以为本宫心胸狭窄,才故意给那孽.种撑腰!”

    说罢狠狠一甩手,径自走了。

    杜氏好生没脸,登时眼圈就红了,偏偏仍在禁足,又不能去追,越发伤心得泪人儿似的。

    他贴身侍从忙劝道:“主子快别哭了,您正吃着坐胎药呢,回头药性再散了。”

    杜氏满腹怨气,狠狠捶打小腹,“坐胎坐胎,那些劳什子的破药都吃了百八十副了,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侍从忙拉住他,“太医说了,这后嗣的事急不得!”

    “能不急吗?好不容易宫氏倒了,如今却被慕侧君掌了中馈,万一他再先怀上,这东宫就要改姓慕了。”杜氏面色忿忿,“不行,本君得想个法子,太女也好,东宫也罢,都只能是本君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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