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服之夜的经历在头脑中一幕幕重现,玹铮的双眼变得越发迷离。
邱灵沄半启朱唇,莺声嗔怨,“王主好没良心,左一房侍郎,右一房公子,坐享齐人之福,早就把奴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灵沄,这几年你过的好吗?”玹铮使劲儿甩着头,可依旧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黯然神伤,“要说好,奴才形单影只,在这壁房之中苟且度日,可要说不好,奴才本是死罪之人,蒙王主饶恕,又妥善安置,也该知足。”
玹铮见他顾影自怜,心里颇不是滋味,可又一细忖他的话,顿时瞠目结舌,“灵沄,你、你说什么?”
邱灵沄翩翩拜倒,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当年皇贵君要赐死奴才,是王主用死囚替换,又派人将奴才送归故里,并请武成王加以照料,您的大恩大德奴才万死难报!”
玹铮闻言彻底呆住。
天地良心,她与钟离霆可是半分瓜葛都没有!然邱灵沄声情并茂,言之凿凿,又不似作伪。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心里一团乱麻,头愈发晕得厉害,许多模糊的画面纵横交织,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低下头,攥紧了拳头,露出痛苦的神色。
元服当晚,烛光摇曳,满室春意,玹铮愈战愈勇,与邱灵沄龙盘蚕缠,大战了十几个回合。
激荡之时,竟嫌楠床狭窄。又泼满榻春.水,夹杂着桃红数点,一个色变声颤,钗垂髻乱,另一个迷茫双目,四.肢垂摊。
玹铮通.体舒泰,倚着茜红鸳鸯戏水的锦枕,搂邱灵沄在怀,气息尚有些不稳,“好沄儿,你可真是个尤.物!”
“王主......”待激.情消退,望着玹铮被自己咬破的嘴角及抓破的肩.背,邱灵沄惶惶不安,他听老辈人讲过,初.夜除了落.红,任何血光都不吉利。
他眉头深蹙,怯声哀告,“王主,奴才不是故意损伤您贵体的,万一皇贵君怪罪下来......”
玹铮见他十分畏惧,抿嘴一乐,信誓旦旦道:“放心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人,本王会护着你的!”
邱灵沄将头埋进玹铮莲房之间,含羞带怯,感激不尽,“王主对奴才真好!奴才此生必尽心尽力侍奉您。”
玹铮很是受用。她心说:灵沄虽比不得阿珂妩媚,但胜在温柔恭顺,日后若有他与阿珂同伴左右,必为人生乐事。
想到此处,大笑着起身下榻,“来人,备水!”话音未落,猛听得邱灵沄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她回眸望去,打量其惊惶的神色。
“王主......”邱灵沄咬着嘴唇,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都怪他一时把持不住,此刻想装作没看见也不成了。
暖阁之外,司瑶与李公公等人噤若寒蝉,春申偷眼打量这阵仗,着实为邱灵沄捏了把汗。
事到如今,他如何不明白武成王的怀疑已成了真,今夜过后,也不知这天会不会塌下来?
暖阁内,宫韶华好似泥塑一般呆呆地站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玹铮后腰间清晰的蝴蝶胎印。
“天意!真是天意!”他忽然桀桀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癫狂,“看起来这是要将咱们父女逼上绝路啊!”
往事不堪回首,本以为噩梦已醒,今日方知在劫难逃。泪水顷刻间从他眼眶中喷涌而出,“惜惜,是爹爹害苦了你!”
玹铮虽心乱如麻,却并不糊涂。她自小与宫韶华相依为命,明白此时此刻,宫韶华定充满了深深的绝望与自责,自己又怎么忍心加罪于他?
她深吸了几口气,尽量柔缓地说道:“爹爹又不是神仙,岂能未卜先知?事已至此,女儿认命就是了!”
看到胎记的刹那,她五雷轰顶,随即心碎了一地。承珺烨在她眼中禽.兽不如,她早把承珺煜当做亲生母亲,可谁知造化弄人,到头来,她竟还是那个畜.牲的骨血。
她曾因为野.种二字背负了过于沉重的压力,如今,却又要时刻担心承珺煜发现她身世的秘密。
命运的作弄令她感到万分无奈与悲凉,而就在此刻,宫韶华已擦干泪水,毅然决然道:“无论如何,此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他转而看向邱灵沄,眸中蕴含着气势迫人的凛冽杀意,吓得邱灵沄毛骨悚然,身子连着抖了几抖。“邱氏,侍寝之前,本君是如何吩咐的?”
邱灵沄瑟瑟缩缩地伏跪在地,手脚冰凉,牙齿打战,“君、君上吩咐,不、不得损伤王主贵体......”
“哼!”宫韶华面若冰霜,咄咄逼人,“你可别告诉本君,俪王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弄的!”
“奴、奴才该死!”邱灵沄吓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连连叩头道:“奴才知罪了,还请君上慈悲为怀,饶恕奴才吧!”
他记得春申的叮嘱,也明白此刻非逞能之时,于是做小伏低、手脚并用爬到玹铮面前,死死抱着她的腿,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王主,您相信奴才,今夜之事,奴才打死也不敢对旁人说!”
梨花一枝春带雨,当真堪怜!
玹铮抹着他粉腮之上的斑斑珠泪,见那盈盈秋水殷殷切切的望着自己,乞求着一线生机,再回想方才的种种欢.好,委实硬不下心肠。
她的手上,还从未沾染过无辜的鲜血。
“爹爹,女儿相信他不敢乱讲。”
“惜惜,你莫非被这狐.媚子给迷昏头了?”宫韶华难以置信地望着玹铮,大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他抢步上前狠狠一脚将邱灵沄踹翻在地,厉声责骂道:“死到临头,还敢狐.媚俪王,本君断断留你不得!”
邱灵沄疼得趴伏在地,啜泣不止,“皇贵君,请您相信奴才,奴才生是王主的人,死是王主的鬼,对王主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哼!”宫韶华不敢赌,也不愿赌,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将这惊天秘密守住。“你别怪本君,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最守得住秘密!”
知女莫若父,他太了解玹铮,表面冷情,实则多情,特别是邱灵沄这样的,一定会令她不忍。
“惜惜,你不必插手,一切自有爹爹做主。”他说完双手紧紧握在一处,又瞥了邱灵沄一眼,心里默念了句罪过,然后高声吩咐,“来人!”
“都不许进来!”司瑶等人正要奉命而入,却听到玹铮严厉的吼声,因此都面面相觑,没敢妄动。
“你、你这个傻丫头!”宫韶华气得直哆嗦,走到玹铮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想把爹爹气死不成!为这贱侍赌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看到这一幕,邱灵沄被吓呆了,几乎都忘了呼吸。
玹铮则揉着火辣辣的脸颊,缓缓跪倒,声音透出无尽的哀伤,“爹爹,以后凡是与女儿燕.好的男子都要处死吗?”
这是否也是她人生的悲哀之一?
宫韶华闻言猛地愣住。
玹铮抬眸相望,又恳言道:“灵沄已是女儿的人,这辈子荣辱均系于女儿一身,若女儿有个好歹,按规矩,他得殉葬。”
皇室规矩,太女、亲王、郡王一旦身故,元服公子无论是否已获晋封,都必须殉葬附陵。
“他聪慧柔顺,不会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可即便如此,咱们也赌不起......”
“爹爹,您想过没有,元服之夜处死元服公子非同小可,若传到陛下耳中,如何解释?”
即便邱灵沄损伤了玹铮身体,也罪不至死,没有服众的说辞,势必会引起承珺煜及他人的猜忌。
宫韶华陷入了沉默。玹铮说的对,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昏了头,处死邱灵沄的决定的确草率。
玹铮见他已被说动,忙瞪了邱灵沄一眼,没好气道:“不长眼的蠢东西,还不赶紧发个毒誓!”
邱灵沄何等乖觉,立马端正跪好,指天誓日道:“奴才发誓,若将今夜之事对外吐露半个字,定不得好死,尸骨无存!”
他毒誓发过后,宫韶华的面色又缓和了两分。
玹铮在太阳穴处用力按了几下,“爹爹,这奴才就交由您暂时看管吧,女儿心烦得紧,想一个人静静。”
她原本打算为自己铺条闲王之路,如今看来,一切都要从新安排。
邱灵沄可怜兮兮地跟在宫韶华身后,一步一回头。
玹铮瞧在眼里,趁宫韶华尚未出门赶紧道:“爹爹,您要答应女儿,未经与女儿商议,不可擅自处置灵沄。”
宫韶华正满腹心事,顺嘴答道:“好!”......
悬空寺轩室内,玹铮渐渐抬起头,左掌掌心传来阵阵刺痛,眼前的影像变得昏暗不明。
耳畔传来邱灵沄焦虑的声音,“王主,您身子不舒服?”
“好多了。”玹铮用右手在眉心狠狠揪了两把,坦言道:“灵沄,本王只记得为你求过情,其他的事完全想不起来。”
邱灵沄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善解人意的笑道:“奴才明白,您不承认是怕皇贵君生气,您放心,奴才不会叫您为难的。”
说罢,又将头伏在她双膝之上,“当初的事,奴才从没对外吐露过半个字,这些年也从未怨过您。您今儿能来探望奴才,奴才就算死了,亦无怨无悔。”
话说到这份儿上,玹铮也不好再作分辩,于是将他扶起,与他并坐,“武成王待你好吗?”
“很好,这院落就是武成王派人修葺的,每月月初,还会有兵卒奉命来寺里送衣食,师傅们会转交给奴才。”
“你见过她吗?”
“没有,但奴才见过钟离将军。”
“钟离珝?”见邱灵沄点头,玹铮唇角勾起,流露出几分赞赏之色,“本王与她打过交道,也正是她给本王送信,本王才能与你旧梦重圆。”
邱灵沄笑声柔和,仿若娟娟溪流能带给人最恰到好处的温润,“钟离将军是好人,这几年她时常派人来嘘寒问暖,王主能有她这样的朋友,奴才真的很替您开心。”
“朋友?”
“难道不是吗?”邱灵沄搂着玹铮的手臂,小鸟依人般轻轻靠着她,柔声软语道:“钟离将军受您之托忠您之事,如此重情重义的人实在难得。”
玹铮沉吟数息,唏嘘一声,顺着他说道:“此言有理,对了,钟离珝跟你讲过什么没有?”
邱灵沄故作思忖,“她说,王主乃当世英雌,她对您仰慕得很!”
“还有吗?”
“还有就是......”邱灵沄冥思苦想,“对了,她还说过钟离家愿意成为您的助力,帮您问鼎天下!”
“问鼎天下?”玹铮哈哈笑了起来,“本王何时说过要争皇位?依本王之见,是武成王自己想称帝吧?”
“王主慎言!”邱灵沄吓得声音发颤,“先帝亲赐武成王忠义两全的牌匾,她老人家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绝不会行谋逆之举!”
“是吗?”玹铮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盯着他冷笑道:“敢情你是武成王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你倒都了如指掌!”
邱灵沄惊慌失措,“王主,您、您误会了,奴才、奴才是......”
玹铮并不容他把话说完,疾言厉色地斥责道:“你听好了,本王与武成王素未谋面,也从未拜托她照料于你!邱灵沄,你死都死了,就该安心投胎。如今阴魂不散,来给武成王做说客是何道理!”
说罢,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邱灵沄整个人甩了出去。
屋内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惨叫,只有木头撞击墙壁的巨响,紧接着玹铮眼前昏暗不明的景象如琉璃破碎,终于显出它原本的面目。
这是一间残破的石室,既无瑶琴棋盘,也无珠帘秀榻,陈旧的木桌上,一支半.残的红蜡伴着清冷的月光,透出令人遍.体生寒的诡异。
她就坐在一张围着白帐的简陋木床上,床上地面均落满灰尘。
环视四下,墙壁贴着布阵用的符篆,而她对面,一只木制人.偶委顿于地,与真人一般高矮,穿着衣衫,容貌与邱灵沄颇有几分相似。
那木.偶的左臂已脱落下来,木屑碎了满地。木偶胸前挂着张巴掌大小的阵盘,举目望去,顿时又觉头晕,她赶紧将眸光错开。
摊开左手,一枚锋利的铜钉将掌心扎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淌落。
她面向石室的阴影处,冷嗤道:“出来吧,阁下以为还藏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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