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冤.狱

    满盆的血水从顾蔚房中端出,门帘也遮挡不住浓烈的药味。顾茵站在床榻边不停地哭,眼睛肿得好似两只桃子,“爹,姐姐不会真不中用了吧?”

    “浑说什么!”杨氏难掩急怒与伤心的暴躁,回身就是一巴掌,急赤白脸道:“那是你亲姐姐,你竟敢咒她!”

    顾茵被打得两眼发花,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捂着脸嚎啕大哭,“您、您就会拿我撒气!有本事你去打那个丧门星!”

    说着猛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杨氏两眼喷火,恨不得咬碎槽牙。可不是吗?顾渊那小畜生还真是丧门星,不然自己好端端的女儿怎会刚出诏狱就无缘无故被人刺成重伤?

    听说凶嫌是个被七省通缉的江湖惯犯,那小畜生这十年消没声息的,指不定背地里就有勾结,对,一定是那小畜生捣的鬼!

    昼锦堂内,顾溪奉上极丰厚的酬劳,又对方墨殷殷恳求,“方提点,本侯就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无论如何,您得保住她呀!”

    方墨神色凝重,“世女臂膀、大腿那几处伤势都不足道,唯有下.体,如今虽将烂肉剜去,创口缝合,可失血过多,元气大损,只怕......”

    顾溪听她含糊其辞,心里咯噔一下,心中凄凄哀哀,眼眶涌出浊泪,“方提点乃我朝国手,若您都回天乏术......”

    方墨摇头叹气,“大人误会了,按眼下之情形,世女只需熬过这两天,性命便不会有碍,只是......”

    顾茵猫着身子,缩在支摘窗下偷听。当听到“恶毒入体,难以房事”这八个字,又惊又骇,一屁股摔坐在地。

    凝香阁外,孤鸾与窦泠対恃着。

    眼前的女子剑眉如银钩,俊眸如朗月,目光炯炯有神,身着琵琶袖海浪江崖纹的曳撒官服,腰胯佩刀,端得气宇不凡,威风凛凛。

    孤鸾不卑不亢,“敢问大人是......?”

    “神断司,窦泠。”

    “神断司?”孤鸾诧异得很,自己与江湖盗匪扯得上边儿吗?然心念转动,又不禁大安,微微欠身,“原来是窦大人,未知在下身犯何罪,要烦劳各位兴师动众的?”

    话音未落,已有捕快高声喝骂,“金面狐,你装什么蒜!有本事在七省流窜杀人,没本事承认吗?”

    孤鸾倒吸一口凉气,神色惊骇惶恐,连声叫屈,“这、这真真是误会!在下素来遵纪守法,又乃闺阁男子,岂会行杀人之举?”

    围观百姓见他容貌俊美,衣着华贵,也都摇头不信,“哎,你说这么标致的人物可能是江洋匪患吗?”

    “我看不像!一个小郎,手无缚鸡之力,能在七省杀人犯案,简直无稽之谈嘛!”

    窦泠清了清嗓子,“各位街坊父老,经神断司多方调查,金面狐确系年轻男子,且武艺高强,专杀负心纨绔女。”

    人群中有个恍然大悟的声音叫道:“对啦,我听说昨晚定襄侯府的顾世女被人捣烂了肠子,好像就是金面狐干的!”

    “真的呀?那顾世女可不是好东西!仗着她娘成日声色犬马、欺女霸男,如今算不算报应!”

    “哎,我也听说过,高良街那个郑大小姐郑静仁就是给金面狐勒死的,还有小花枝巷的命案......”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孤鸾恍然,原来昨晚顾蔚遇刺,神断司捉拿金面狐,竟不知因何把他当做了嫌犯。

    窦泠看出他还欲辩解,抱臂嗤笑一声,“杨沐,神断司不会冤枉好人,倘若你问心无愧,为何不敢跟我们走呢?”

    这时,忠娘领着十余名手持棍棒的伙计从凝香阁里冲了出来,各个横眉立目,“不许欺负我家少爷!”

    “忠姨!”孤鸾唯恐事态闹得不可收拾,又自恃清白,“你等稍安勿躁,万不可给我添乱!”

    说罢环视四周,从容不迫地对上窦泠凛凛寒眸,“大人说的极是,我既问心无愧,自然敢跟你们走,但烦请不要为难我这老仆与众伙计。”

    忠娘眼见他负手就缚,任由窦泠套上锁链,顿时急得跳脚,“少爷!”

    孤鸾边对她摇头边泰然笑道:“清者自清,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府通报,免得姐姐担心。”

    玹铮此时应仍在绮春园,远水不解近渴。忠娘明白孤鸾这是命她去找凌陌晓帮忙,心中虽忿忿难平,却也无可奈何。

    窦泠又将孤鸾两手铐于身后,并给他上了脚镣,脚镣间链长不足五寸,还与铁铐相连,以防他脱逃。

    孤鸾心中叫苦,却不能反抗,只能任由众捕快将他架上早已备好的特制囚车。

    囚车系精铁打造,狭小坚固,他被按跪在正中,两块半圆型缺口的铁板一合,将他颈部紧紧枷住。他肩部紧顶枷板,大小腿紧紧贴住,却仍直不起身,只得拱背曲腰硬撑,难受至极。

    窦泠命人将囚车锁好,又蒙上黑布,这才起行。

    有捕快偷偷扯动万盛的衣襟儿,“泠头这是何必呢?干嘛专门制这么个玩意儿磋磨人家小郎,忒不厚道!”

    万盛故意将她拉至队尾,远远避开窦泠,这才咬耳道:“前几天泠头追捕金面狐误中机关,被泼了一身的腌臜,回来时都臭出两条街去了,怎能不憋着口气?”

    “竟有此事?”捕快扑哧一乐,“我说呢!那这金面狐罪活该!”

    待大队人马离去,围观人群也散尽,饶莫寒顿觉腰背一松。阴无忌低声吩咐,“跟我走!”

    两人到达僻静深巷,饶莫寒虽抱腕施礼,却神色气愤,“阴长老方才忽然点中属下穴道,未知何故?”

    阴无忌冷笑,“若不如此,凌秋漪的宝贝徒弟如何能被抓去?”他眼见饶莫寒想袭击窦泠,这才出手阻止。

    饶莫寒微愣,随即抬眸与他对视,义正辞严,“案是属下犯的,顾蔚也是属下伤的,岂可令无辜之人蒙冤受屈!”

    “哼!”阴无忌露出一抹狰狞笑意,“在阁主的大计面前,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足为道,更何况只是小小冤屈!”

    见饶莫寒梗着脖子,明显不服气,又强压道:“阁主有令,你身份不许泄露,更不许踏入神断司半步!如敢有违,必以隐月阁阁规严惩!”

    重明卫衙门值房内,凌陌晓刚批好一份公文,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汪汪汪的狗吠。她急忙跑出去观瞧,只见铮黑心撒欢儿似的朝她奔了过来,到了脚边儿立即伏下身子,吐出舌头,一脸讨好谄媚的神情。

    凌陌晓已知它是随千狐灵主动跑的,撸胳膊卷袖子,狠狠踹了它一脚,然后径自进屋不搭理它。

    铮黑心也知惹了主人生气,不敢跟着进屋,趴在廊下两爪抱头,摇着尾巴,眼神儿可怜兮兮的。

    魏婕瞧着有趣儿,边乐边往签押房去,迎面碰上夏婖,忙打招呼,“夏大人,多日不见啊,听说您在忙赤鹰军团的事儿,今儿怎么得空?”

    “哦,均州的案子有眉目了,所以回来瞧瞧。”均州那件继子弑母案经过会审,骆冰免了凌迟,改判流徙漠北。夏婖很是欣慰,总算没辜负均州故旧之托。

    骆冰在诏狱羁押期间一直蒙她照料,如今只待刑部签发批文,便会发配起行,夏婖今日是特意过来探望并送别的。

    见她要走,魏婕亲亲热热地拉住不放,“您前些日子养伤,又总待在兵部,大家伙儿都没机会庆贺您升迁,捡日不如撞日,今儿无论如何不能走,回头叫上马昕她们,晌午一块儿去悦阳楼好好聚聚!”

    “这......”夏婖犹豫片刻,为难道:“不是本官不给大家伙儿面子,的确还有要务,改日吧。”说罢告辞而去。

    魏婕本想趁此机会求她提携,见她推辞十分失望,犹自叹了口气。

    孙禹从杨树后闪将出来,凑到魏婕跟前低语了几句,魏婕登时眼梢吊起,脸色铁青,“你可别胡吣!”

    “属下要是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孙禹信誓旦旦,“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夏将军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同您吃酒!”

    魏婕眉梢挂着冷意,“那份荐书你确定没看错?”

    “哎哟我的千户,那荐书就放在王主公务房案头,不信您自个儿去瞧啊!”

    魏婕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绿,双拳攥紧,暗咬银牙,心说:“好你个夏婖,我平日并不曾得罪你,你已是从三品云麾将军,何苦阻我升迁之路!”

    孙禹见她气得咬牙切齿,将她拉至间空屋,出谋划策道:“这佥事人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王主与风同知素来赏识您,如今只要想法子叫夏将军改弦更张就成。”

    魏婕扶额兴叹,“说得轻巧,谈何容易?”

    孙禹眼珠儿滴溜乱转,扒着窗户见廊下并无旁人,便道:“属下有个法子,只是不知千户敢不敢用?”

    魏婕听她细细道来,着实唬了一跳,双眸瞪得浑圆,训斥道:“胡闹!”

    孙禹陪着笑脸,“怎么是胡闹呢?您想啊,夏将军若捅了那么大篓子,结果是您亲自替她遮掩料理的,她自然得承您的情,还好意思再推荐旁人吗?”

    魏婕暗自揣摩觉得有理,又听孙禹继续怂恿道:“重明卫众千户中,数您能力最强,功劳最大,要是佥事之位被旁人抢走,您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魏婕闻言把心一横,“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又略略合计了一阵,忽听见外头传来阵阵嘈杂,兼有狗吠之声。魏婕出屋拦住个校尉,“何事喧哗吵闹?”

    玹铮与风七七皆不在重明卫衙门,她已俨然一副佥事派头。

    校尉禀奏道:“是凌千户的府上来人了,说凌千户的弟弟遭受了冤屈,凌千户领着狗去了神断司。”

    “领着狗去神断司?”魏婕与孙禹面面相觑,“这是搞什么鬼?”

    神断司刑堂之上,窦泠坐在案后,众捕快与差役分列左右,孤鸾则立于堂中,依旧被铐着手脚。

    窦泠指着堂案上的香盒质问,“这是从凝香阁搜出的百濯香,凤都三桩命案,现场均留下同样的香气,不知杨公子作何解释?”

    孤鸾一笑,“这百濯香是在下制的不假,可至今已卖出几十盒,大人仅怀疑在下一人,未免有失公允。”

    窦泠点头,“算你能言善辩,可自从凝香阁开张,金面狐便开始在凤都犯案,不可谓不巧!”

    孤鸾直视她双眸,坦然道:“莫非大人办案仅靠推测,若无真凭实据,如何能令在下信服?”

    “你想要真凭实据?”窦泠命人取过双靴子,“这是在杨公子住处搜出来的,未知杨公子昨晚可去过西郊?”

    “大人何以得出此结论?”孤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打鼓。那靴底缝隙中塞满泥垢,显然是掩埋聪儿尸身时留下的。

    窦泠用刀刮去靴底的泥土,嗤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这西郊的土质与别处不同,颜色也极易分辨。昨晚顾世女行至西郊时遭遇金面狐行刺,恰好就在四更。当时天公不作美,下着小雨,所以这泥中还裹着雨水的湿气。”

    见孤鸾沉吟不语,迈步行至他身前,颇为得意的笑道:“方才神断司的大夫给你把脉,你明显气血凝滞,怀有内伤。昨晚金面狐亦受内伤逃走,你可否与我解释解释是如何受伤的?又为何会在下雨的四更出现在西郊?”

    “这......”孤鸾顿时语塞。

    窦泠回转堂案,啪得一拍惊堂木,“大胆金面狐,本捕快劝你还是尽早招供,免受皮肉之苦,倘若冥顽不灵,我可要吩咐大刑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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