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拉拢

    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玹铮亲自从庄子上摘了些新鲜的送进麟趾殿。

    见宫韶华微沉着脸不搭理她,便乖乖地往黄花梨雕螭龙团花罗汉床前一跪,“爹爹若还生女儿的气,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求别憋在心里。”

    听见林绛心哭喊爹爹,联想到宫韶华,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孝顺女儿,成天连累宫韶华未雨绸缪、担惊受怕。

    宫韶华咬牙骂了句孽障,手刚抬起,就瞧见玹铮目光楚楚地望着自己,像极了儿时那般的可怜模样。

    他满腹怨气本就消得七七八八,如今这幅情景令心肠登时柔软下来,手也不知不觉改作抚摸,“你这孩子,真是叫爹爹疼也不是,恨也不是!”

    玹铮埋头伏在他膝上,心道果然就得在父君跟前做小伏低才成,继续卖乖道:“女儿知错了,求爹爹饶了女儿这回吧!”

    父女之间本就没有隔夜仇,宫韶华打量她真心实意的模样,忙不迭亲手搀她起来,“好啦好啦,这回且饶了你,若再敢胆大妄为,绝不宽纵!对了,苏氏的脚伤无碍了吧?”

    当初苏珂是替玹铮受过,宫韶华少不得要关怀几句,“他瞧着是个好的,你可不兴待薄了人家。”

    玹铮见他微微咳嗽,忙殷勤地奉上梅子青瓷杯,莞尔道:“就知道爹爹疼女婿,最近府里事忙,等过几日叫他进宫来给您请安。”

    宫韶华吹着香茶的氤氲,发髻上朝阳蟠龙挂珠冠衔口中的南海珍珠浑圆硕大,光泽丰润,越发衬得他雍容贵气,“三月十三,苏氏要去苏府备嫁,你府里缺个管事的,便让司瑶去帮你料理几天。”

    玹铮喜不自胜,“有瑶叔坐镇,女儿自然高枕无忧,多谢爹爹体恤!”她趁热打铁,嬉皮笑脸地去搂宫韶华的脖子,又亲亲热热地往宫韶华怀里钻。

    心说为了哄父君开心,自己也真算豁出去了。倘若叫风七她们瞧见自己这幅样子,素日的威风肯定毁得一丝不剩。

    宫韶华猝不及防,半杯枸杞金银花茶差点泼了,一边戳着玹铮额头一边嗔笑道:“都弱冠了,还活脱脱泼皮猴子似的!”

    玹铮抱着他不松手,撒娇道:“女儿就想在爹爹身边当一辈子泼皮猴子,爹爹可不许嫌弃!”

    宫韶华被她这等无赖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忙向司瑶求救,“合着你就任她浑闹,还不过来管管!”

    司瑶回想着玹铮小时候与宫韶华嬉戏的场景,眼窝一酸,差点滚下泪来,“俪王主这是同您亲近呢,奴才求之不得!”

    宫韶华狠狠瞪他一眼,“你就惯着她吧!”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极是受用,宠溺地将玹铮搂在了怀里。

    少时摆了午膳,鸡子荠菜、荠菜春卷、荠菜馅的扁食都很得宫韶华喜欢。膳后父女俩到渠池散步消食。

    “听说你去了趟康郡王府?”这些年,玹铮与承玹鏡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要么大打出手,要么不欢而散。

    玹铮明白宫韶华的担忧,轻轻嗯了声,“毕竟康郡王为救爹爹受伤,于情于理,女儿都该前去探望。”

    这回的确是去探望,不仅备了人参鹿茸,还特意命人烤了只乳猪,亲自叫承玹鏡当面吃完才罢休。

    宫韶华并不知内情,只听说这两姐妹坐在桃花树下把酒言欢,欣慰地拉过玹铮的手不停揉搓道:“果然是越大越明事理。”

    玹铮暗自好笑,那道烤乳猪的讲究可不少,什么分筋错骨、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承玹鏡既会做戏,她自然也乐意奉陪,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到此处,心下又难免凄哀。天家姐妹,你死我活,还比不得教坊司郎倌手足情深,真是可悲可叹!

    因烦燥随手折了枝娇艳桃花,望着那鹅黄嫩蕊,眼前再度浮现出林绛心紧紧依偎在怀的情形,虽得报他已退烧,却仍隐隐有些挂念。

    直接把林绛心带出教坊司的话万万不能同宫韶华提及,承珺煜那边最好也避避嫌,让旁人代劳为妙。

    正盘算之际,耳畔传来宫韶华的声音,“陛下得了行宫奏报后大喜,有意册封夜隐为淮安县君。”

    唐纾余毒已清,只消将养数日即可回宫,承珺煜自然要论功行赏。而宫韶华虽在人前装作不待见夜隐,私下却觉得玹铮这个师弟十分讨喜。

    可惜宫家与他断绝情义多年,否则,若真有像夜隐这般的宫家子侄承欢膝下,他也该是喜闻乐见的吧?

    玹铮搀扶着他边走边打趣儿,“淮安可是个好地方啊!隐隐本就不缺银子,如今再加上个鱼米富足之乡做汤沐邑,只要女儿娶了他,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宫韶华抿嘴笑话道:“瞧你这点出息!”心念转动,又谆谆提醒,“陛下有意借着选秀给你府里添人,这回赏春宴你且敷衍敷衍,不然会令她起疑的。”

    达官显贵家中的适龄子女参加赏春宴,目的就是联姻。因玹铮连续三年寻借口推脱不去,承珺煜已发了话,她再不去,便下旨命她前往。

    这话正中玹铮下怀,“女儿遵旨就是了,说起赏春宴,正有件事要拜托爹爹呢!”话音未落,迎面怀玉郡君承瑾璎与怀裕郡君承瑾瑄两兄弟携手而来。

    双方全了礼数,承瑾璎、承瑾瑄邀宫韶华去万荷亭吃茶。玹铮与承瑾璎暗暗交换了眼神,告辞而去。

    渠池池堤,杨柳依依,桃李锦绣,玹铮迎风驻足,眸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心思渐渐飞向远方。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犹记当年,唐纾泛舟池上,手持菡萏,宛如仙子临凡。

    听夜隐所言,他调养后的姿容会更胜从前,这算不算大难不死必有福报?玹铮方在心底默念了几声糖儿,忽然,弦声响起,莺声燕语高遏行云。

    “春风,春暖,春日,春长,春山苍苍,春水荡漾。春荫荫,春浓浓,满园春花开放......”

    不远处的观景亭中,几名宫侍簇拥着两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一抚琴,一高歌,一清雅,一娇丽,倒也相得益彰。

    只可惜同唐纾想比,始终逊色一筹。

    太女不知何时走到玹铮身旁,低声笑道:“这小调叫‘唱春词’,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听起来倒也蛮有意思。”

    玹铮与她相视而笑,“琴弹得好,曲儿唱得也妙,句句不离春字,这‘唱春词’名副其实。”又听了几句,称赞道:“好一个春风吹落枝头露,春.雨湿透春.海棠啊!”

    太女见她亦有几分兴致,便指着那两名年轻公子道:“抚琴的是向家四郎,唱曲儿的是向家五郎,至今都待字闺中。”

    玹铮伸手掸了掸腰间的和田青白玉镂空灵芝凤鸟玉佩,侧眸揶揄道:“敢情太女是来做月老牵红线的?”

    太女面颊微红,她本不屑用联姻笼络玹铮,可眼下处境艰难,着实盼望东宫与俪王府的关系能多重保障,“四郎与五郎虽非嫡出,可胜在温婉娇柔,不失为解语花。本宫也知道凭他们的出身当不得正君,王姐若是中意,收做侍郎即可,宠侍公子也使得。”

    “那真是万万使不得!”玹铮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向府公子出身名门,灼灼其华、宜室宜家,足以匹配权门贵府做正夫。小王不解风情,唯恐令其满怀春恨绵绵,拭泪春眼双双。若真是春心结成春疾,思春反被春伤,可如何是好?”

    她借用唱春词中的原话,婉拒之意再明显不过。

    太女自知不好勉强,唏嘘道:“自古讲究两情相悦,是他二人无福。”说着与玹铮并肩而行,“母皇已定下开棺之期,届时还要烦劳王姐替本宫盯着刑部。”

    柏贵君开棺验尸由刑部主理,重明卫监督,太女笃定冷海琼必会落井下石。

    玹铮蹙眉沉吟,“谈不上劳烦二字。这次陛下命方提点与仵作共同验骨,想来冷海琼不敢动手脚。只是......”

    柏氏本就是中毒而死,只要验骨,结果是注定的。太女明白她未尽之意,也料定柏氏之死定会成为向荣泽难以化解的劫数,更将慎亲王恨得咬牙切齿。

    玹铮叹了口气,“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太女要心宽些。就像本王虽有意林氏,却也无法擅自带他出教坊司,正头疼得紧。”

    太女闻言眸光闪亮,“林氏身为罪奴,即便不能脱籍,择处外宅安置于他不也使得吗?”

    玹铮很是为难,“真使得吗?小王不能因一己之私就置国法于不顾。原打算向陛下求个恩典,又恐陛下怪罪。”

    太女哈哈大笑,“王姐向来雷厉风行,胆色过人,这起子小事反倒畏首畏尾。这样吧,你只管静候佳音,林氏的事就包在本宫身上。”

    待玹铮道谢离去,孔武谋趋步跑到她面前,“属下晌午与魏千户闲聊,意外听说桩新鲜事。”

    她附耳将冷烈的贴身侍从以偷盗罪名被送去诫奴院之事讲了,太女冷哼,“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老大一贯讲究脸面,那可不像她行事风格。这样,你派人去诫奴院探探虚实,再顺便关照关照林氏。”

    孔武谋躬身领命,面露疑惑之色,“俪王既中意林氏,又何必将他送去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活地狱?”

    太女抖了抖紫金团花缠枝莲云纹缂丝凤袍,自信满满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但凡要令男人千依百顺,必得用些手段。林氏卑贱,极好拿捏,将他丢去诫奴院,先吓掉他三魂七魄,然后再纡尊降贵温言哄上几句,那林氏岂会不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的?”

    孔武谋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俪王真是高明,吓得属下以为当初给您出的主意不中用了。”

    太女得意笑道:“怎的不中用?俪王一心想把林氏弄出教坊司,你准备的宅子定称她心意。三月初九那日正好送去做寿礼,说不定还能成就番佳话呢!不过,你告诉太女君,叫他歇了心思,给四公子、五公子另寻人家吧。”

    消息传到太女君小向氏耳中,他颇不以为意,“太女拉不下脸面,本君却拉得下来,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吩咐四公子、五公子照常预备,本君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喜欢偷腥的猫!”

    榆木巷别院内,顾渊刚从暗门出来,就听到花明的喊声,“公子!您醒了吗?”他急忙整好装束,柔声道:“进来。”

    花明捧着舞衣兴高采烈地进屋,“郡君刚派人送来的,公子赶紧试试吧。”

    那是一身出自司制局之手的浅樱色织金寸蟒妆花舞衣,柔若无物,灿如云霞,令人抚摸时都不禁屏住呼吸。

    镶桃红暗花纱缘,缠枝纹云纹交叠,行龙七条,间饰鸾鸟、牡丹等各色花卉,华美而不失婉约,瑰丽中还透着雅致。

    顾渊声音微微发颤,眼圈也渐渐湿润,“难为四叔、五叔,将近二十载了,这衣裳竟保存得如此完好!”

    他将那原本属于承谨珠的舞衣穿在身上,走到半人多高的铜镜前,只一眼就呆了去。

    花明惊赞地都有些结巴,“怪道、怪道公子与怀甯郡君是亲、亲父子,这衣裳就跟给您量身定做似的!”

    顾渊优雅地转了个身,尽显华贵端庄之美,盈盈笑道:“好看吗?”

    花明点头仿若小鸡啄米,“好看!您要是穿着它去赏春宴,简直得把所有贵府公子们都比下去!”

    “赏春宴......”顾渊在心底微微一笑,承玹铮,你不是怀疑我吗?你不是试探我吗?这回我就叫你好好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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