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夜探

    玹铮轻车简从赶往诫奴院,凝重的神色中隐隐透着焦虑,“昨儿不是给林氏找大夫了吗?怎的病情还会加重?”

    万一林绛心真有个三长两短,凌陌晓势必会与她结成死仇,她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魏婕面红耳赤,“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主责罚。”本以为是桩既简单又讨巧的差事,谁知竟也会出纰漏?“或许是林氏孱弱之故。”

    玹铮思前想后,为稳妥起见吩咐道:“赶紧派人拿本王的帖子去请唐太医。”恰好这两日唐姒不用在宫里当值,除她之外,玹铮信不过旁人。

    马车拐入诫奴院所在的白骨街后忽然停住,魏婕探出头问,“怎么回事?”

    车娘手指前方,“小的看着,像是慎亲王府的人。”魏婕举目张望,果然有辆马车停在诫奴院门前,高悬的灯笼上写着慎亲王府四字。

    来俊臣亲自迎出来,陪着笑脸,“呦!什么香风把李大总管您给吹来了?赶紧里头请!”

    李羡不愿多费唇舌,只命人将个绳捆索绑的小侍拖到石阶下,趾高气扬道:“这死奴才竟敢偷王主的珠宝首饰,王主特命我将他送来交给总典狱,烦请用心惩戒一番。”

    她着重咬紧用心二字,来俊臣顿时心领神会。

    按惯例,各府送人前来,诫奴院都会问上一句,着实还是用心?倘若回答着实,便是隔三五日还要送归原府,但倘若回答用心,那么来人的性命注定要交待在诫奴院里头了。

    李羡取了封银子递给来俊臣,“劳总典狱费心。”

    来俊臣满面堆笑,“多谢慎王主体恤,小的绝不辜负慎王主所托。”说罢命狱卒将那小侍押走,那小侍满嘴是血,啊啊叫嚷,却吐不出半个字,原来舌尖已被剪了。

    玹铮深感蹊跷。承玹珅素日最重脸面,从不往诫奴院送人,今晚闹这出却不知是何缘故?

    待李羡等人离去,她沉吟道:“好好查查慎亲王府搞什么鬼!”自行刺案后,密探时刻盯着慎亲王府的风吹草动,相信不出两日自有奏报呈送。

    再说林绛心高热不退,昏昏沉沉,不断陷入重叠的梦魇。

    一时被爹娘疼惜怜爱,一时被孙氏咒骂虐打,一时抚摸着妹妹粉嫩的脸蛋欢喜不尽,一时又望着林初心嫌怨的眼神心痛不已。

    他在诫奴院只待了三个多月,可这三个多月备受熬煎,裘惠之死更是他锥心刺骨的噩梦。

    他永远都忘不掉裘惠被抬下木.驴时血流不止的惨状,也忘不掉蔡琳正夫屠氏那副穷凶极恶的狰狞嘴脸。

    “爹爹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黑暗曲折、布满荆棘的路上,裘惠血淋淋的身影越飘越远,任凭如何呼唤也不回头。

    林绛心跌跌撞撞地追呀追,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爹爹!”他哭喊着尚未爬起,天空数道霹雳闪过,雷声滚滚,倾盆大雨顶头浇下。

    混沌间,他只觉身体冷得难受,又烫得骇人。玹铮按住他不断颤抖的身躯,探他脉息,眉头深蹙,“确实不大好。”

    她虽比不得夜隐师从池歆医术精湛,可对岐黄之术也略通一二。按理讲,教坊司的拷问用刑不重,即便林初心恶语相向,也不至于令林绛心脉象沉重至此。

    玹铮询问侍立在侧的林允心,“你哥哥可有旧疾?”

    “没有,但哥哥素来体弱,一年之中总头疼脑热的。”因玹铮只作寻常打扮,且披着斗篷蒙着兜帽,林允心误以为她是魏婕再次寻来的大夫。

    “他昨天服药后没起色吗?”

    林允心摇头,眼角泪光闪动,“哥哥昏迷不醒,根本喂不进药,勉强灌了半碗,他全吐了。”

    不能服药,自然也吃不下饭食,难怪如此虚弱。玹铮望着林绛心那如薄纸般惨白的面颊,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一直在梦魇?”

    “嗯。”林允心才刚点头,林绛心就迷迷瞪瞪叫嚷道:“奴才冤枉!奴才冤枉!”边喊边伸手在虚空里抓了两把。

    玹铮听他叫声凄哀,又见他模样可怜,心似被狠狠拿捏,淡淡的悲凉如同春日淅淅沥沥的润雨无声无息地洒在心头。

    林允心眼巴巴望着她,泪珠扑扑簌簌,“您说,哥哥他还有救吗?”

    玹铮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油然而生的怜惜之情中无法自拔,压根儿没听清林允心的问话。

    林允心见状,以为林绛心回天乏术,满腔悲愤再难抑制,扑通跪在榻前,伏在林绛心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哥哥!你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与你作伴!”

    玹铮被他呼天抢地的哭声一怔,刚想劝慰两句,又见他紧握住林绛心的手信誓旦旦道:“哥哥别怕!到了阴曹地府,我与你同去阎罗殿喊冤,告俪王个草菅人命之罪!”

    玹铮忍不住轻嗽,“莫要胡言乱语,当心隔墙有耳。”

    林允心狠狠抹了把眼泪,定定瞪着玹铮,两腮气鼓鼓的,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我连命都豁出去了,还怕隔墙有耳?就算当着俪王的面,我也敢骂她!”

    玹铮闻言,顿时高看了林允心一眼。又打量他粉妆玉琢银盆脸,蝉髻鸦鬟楚岫云,虽形容尚小,却也很有几分林绛心的韵致,便好笑地问,“你想骂俪王什么?”

    林允心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尽管比玹铮矮了不止一头,气势上却不输半分,“我要骂她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骂她残暴不仁欺压良善。她若害我哥哥蒙冤而死,我定要化作厉鬼去找她索命!”

    话音未落,魏婕面带惊惶,三步并做两步奔进屋来,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将他煽倒在地,“混账东西!竟敢当面辱骂王主,你有几个脑袋!”

    “王、王主?”林允心被打得眼冒金星,片刻后他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难以置信地望着玹铮,“你、你是俪王?”

    玹铮撩袍在榻边坐下,揶揄笑道:“怎么,本王看起来不像残暴不仁欺压良善之辈吗?”

    林允心听她自称本王,瞬间惊开六叶连肝肺,唬坏三魂七魄心。脑子发木,舌头发僵,吓得瘫跪在地,身形瑟瑟发抖。

    魏婕暗自埋怨他莽撞,却又唯恐他丢了性命,忙替他讲情,“王主,这奴才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不如打他二十板子小惩大戒?”

    玹铮一瞬不瞬地望着林允心,乐呵呵道:“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见林允心低垂着头,紧咬嘴唇,两手都快将衣摆揉出个窟窿来,不免笑道:“怎么变哑巴啦?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魏婕见林允心不吭气,着急地用靴子后跟猛踢他膝盖,嗔责道:“王主问你话呢!还不赶紧求饶!”

    林允心暗自拿定主意,咚咚咚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王主,奴才冒犯于您,不敢求您宽恕。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哥哥吧,他实在冤枉!”

    他这番话不仅大出魏婕预料,就连玹铮也微微愣住,“你的意思是不求本王给你恩典,只求善待你哥哥?”

    林允心重重点头,眉宇间流露出倔强之色,“王主,奴才自知死罪不求苟活,只求王主放过哥哥,奴才死也瞑目!”

    魏婕从未见过他这等胆大包天、不识时务的罪奴,急赤白脸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诫奴院的刑罚是闹着玩儿的吗?”

    林允心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玹铮有心考验,嗤笑道:“很好,你与林氏兄弟情深,本王自当成全。魏千户,你附耳过来。”

    魏婕提心吊胆地听她耳提面命,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狠心将林允心押了出去。

    刚走到刑房门口,里头忽传来声惊心动魄的哀嚎。林允心脚下一绊,差点儿就摔了。前胸后背满是鸡皮疙瘩,头皮发麻,腿肚子不停打颤。

    魏婕将他使劲儿往里一推,他跌扑在地,还来不及爬起,已有狱卒扭住他两膀,将他结结实实捆牢。

    管事奴颜婢膝地给魏婕请安,“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下奴?小的愿为您效劳。”

    “不急,先关他一晚,明早等王主示下。”魏婕看似无意地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刑房正中那名被四肢倒攒高高悬吊的小侍身上。

    “听说这贱.奴敢偷慎亲王的首饰,当真不知死活!”

    管事殷勤地给她奉茶,又狗腿儿似的搬椅子请她坐,“谁说不是呢!而且这贱.奴还是冷王君陪嫁带来的,这回,冷尚书的脸面也给丢尽了。”

    “冷王君的陪嫁奴才?”魏婕暗暗吃惊,却不动声色,“既然慎亲王把人送来,今晚就叫本官开开眼,领教领教你们诫奴院的手段。”

    “呦!大人您真会开玩笑!就咱们那点儿微末功夫,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管事说着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眼林允心,“要不先叫这下奴跪去墙角?”

    墙角放着个粗木跪笼,魏婕心知林允心必得吃些苦头,也不阻拦。

    林允心被狱卒生拉硬拽地塞进跪笼,跪笼顶端是枷,死死卡住他脖颈。笼高不足八尺,他跪在里头只能弯腰弓背,大小腿紧贴,不消片刻便痛苦难挨。

    管事命他咬住只水瓢,水瓢里注满了水,阴阳怪气道:“可千万别乱动,这水要是洒出一星半儿......”他边说边指着悬吊的小侍,“你总不想步他后尘对吧?”......

    手臂感到阵阵刺痛,但随即略略恢复了些知觉。林绛心耳畔传来女子略带忧虑的声音,“唐太医,他性命要不要紧?”

    唐姒收回银针,“他急火攻心,忧思惊惧,外加邪风入体,以致高烧不退。好在我施了针,通了他脉络,一会儿再把药喝了,最晚明天晌午就能退烧。”

    女子欢喜笑道:“本王就知唐太医出马,肯定药到病除!”

    本王?林绛心骤惊,难道是俪王纡尊降贵亲临不成?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思议,莫非仍在做梦?

    唐姒瞪了玹铮一眼,腹诽道:您少给下官找麻烦,可比说恭维话强多了!她自去开方煎药,而玹铮坐在榻边,用湿汗巾替林绛心轻柔地擦拭额头与脖颈。

    望着那本应妖娆却失去血色的双唇,玹铮忽然想起牡丹亭里的戏词,“楚楚精神,叶叶腰身,哪能禁多病逡巡?”

    心下涌起无限怜意,情不自禁抚上那苍白憔悴的面颊。而指尖的温暖令林绛心轻声嘤咛,玹铮一笑,再度将他濡湿的长发别于耳后。

    就这样林绛心睡着,玹铮守着,直到唐姒煎好了药。玹铮略微迟疑,还是接过药碗,“本王来吧......”

    似梦似醒之间,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被灌进五脏六腑,林绛心冰火般的煎熬终于渐渐得到缓解。

    又过了不久,浓浓的米香窜入鼻息,林绛心仿佛回到了儿时,裘惠慈爱地喂他吃粥,“心心乖,多吃点,长高高!”

    “爹爹!抱!”他贪恋那安稳的岁月静好,不自觉伸出两手想索取更多。

    玹铮展开胸膛纳他入怀,林绛心有了温暖的包容,梦魇悄无声息的退却,这一觉睡得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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