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隐穿了件月白色暗云纹银线衮边儿的春衫,腰上佩戴着玹铮通过池歆转赠的富贵平安羊脂玉佩,长发用银丝带系着,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玉兰香气。
玹铮见他身沾雨丝,生怕他着凉,忙用锦帕擦拭,并奇怪道:“你不是在行宫给淑君调养身子吗?怎么跑香炉山来了?”
夜隐口渴,连灌了两杯茶才答道:“这附近不是有座碧云寺吗?淑君的爹死后葬在碧云寺附近,又在寺内设了牌位,他特意请我来帮他祭拜的。”
说着,又嬉笑着向玹铮伸手讨要赏赐,“淑君毒性已除,回头我再给他好好调养一番,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他容貌定更胜从前,铮姐姐该怎么谢我?”
玹铮先是在他掌心轻轻一拍,然后捏着他鼻头笑道:“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不必在乎银子,都记王府的账便是。”
这般亲密疼宠的举动,不仅风七七看呆了,连玹铮自个儿也有些错愕。她面颊微红,讪讪缩回手。
可夜隐并无半分矫情,两手托腮,眼珠转了几转,郑重其事道:“吃的用的都没意思,我想要新鲜好玩儿的谢礼!”
风七七见他实在率真可爱,忍不住插嘴道:“隐公子有何夙愿不妨直说,王主定会尽力帮你达成,就当是给你的谢礼可好?”
玹铮打个响指,哈哈一笑,“好主意,赶紧说!”
她双眸凝望着夜隐,夜隐脸颊泛红,低首敛眸,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想要、想要......”
他细密的睫毛不停轻颤,仿佛绿叶掩映的娇怯花蕾,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
玹铮听不清他嘴里嘟囔的话,忙凑近他的脸问,“你说什么?”
夜隐眼角的余光只瞥见那温润红唇快速向自己贴近,大惊之下,忙往后一靠,并使劲儿向前一推,又赶紧别过脸去,“你、你别急嘛!我还没想好呢!”
他两手正巧按住了玹铮胸前两团雪白的丰腴,这回换玹铮闹了个大红脸,忙咳嗽两声安坐回去。
夜隐摸着滚烫的脸颊,心说,铮姐姐,人家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和你成亲,越快越好,可这叫人家如何开得了口啊?
更何况他如今还顶着个清流世家宫公子的身份,真要成亲恐怕又要赐婚又要三书六聘的,麻烦死人。
风七七憋着笑,心说真是个活宝!见他双眸红肿,显然刚哭过不久,便打趣儿道:“呦!隐公子您替人家扫墓,怎么自个儿还哭鼻子啊?”
这话令夜隐顷刻间一怔,随即神色渐黯,惆怅地哀叹,“我是羡慕淑君!方才祭扫时遇到唐大人贤伉俪,淑君的亲生爹爹虽不在了,但母亲、嫡父都对他极好。”
想到别人,再拿自己比较,心中酸楚,差点儿落下泪来。
玹铮见状,胸中涌起无限怜惜之意,对风七七嗔责道:“嘴上没把门的,重明卫不还有公事要办吗?赶紧滚!”
风七七也害怕这小祖宗当面洒泪,连忙拱手告罪,嘻嘻哈哈跳下车,骑上自己的马落荒而逃。
玹铮轻柔地摸着夜隐的头,温言哄道:“好了好了,出来一趟别愁眉苦脸的。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夜隐听到好吃的三字立刻转悲为喜,他探头笑呵呵招呼于归,“快快!把我预备的食盒拿过来!”他主仆二人也是赶马车来的,唐纾本想派人随行,他推说不自在,唐纾便未坚持,只随他去。
戏山水花草红酸枝食盒刚刚打开,马车内立刻香气四溢。
青精饭,桃花粥,豆沙青团,还有油炸撒子、子推蒸饼,加上五侯鲭,酱爆螺蛳,样样都是清明最应景的美食。
他举着酱爆螺狮像献宝一样,“清明前后,螺蛳最肥。俗话说:清明螺,赛只鹅。铮姐姐赶紧尝尝。”
玹铮拗不过他,吃了两个,味道的确鲜美。
夜隐又拿起个豆沙青团递到玹铮嘴边,“铮姐姐,这个也好吃,淑君特意吩咐行宫的膳房做的!”
玹铮就着他的手咬下半个,正准备伸手去拿剩余的,却见他眉开眼笑地将那半个青团丢进了自己嘴里。
玹铮愕然唤道:“隐隐......”
“嗯?”青团和蒸饼塞得夜隐两腮鼓鼓囊囊,他一边咀嚼一边瞪大眼睛,不明就里地望着玹铮。
融融暖意顿时流淌于玹铮全身,她亲手将油炸撒子掰做两半,递给夜隐一半。夜隐捧着油炸撒子憨憨的笑,眉梢眼角幸福洋溢。
满满一桌吃食哪吃得完,余下的都分给车娘和于归果腹。
于归又递进来两顶柳条帽圈,夜隐自己戴了一顶,另一顶塞进玹铮手里,“我路上和于归编着玩的,铮姐姐别嫌弃。”
男女之间赠柳,多为表达绵绵情意。再者,柳与留谐音,男子送女子柳枝,便有欲结秦晋的意头。
玹铮含笑收了,见雨驻天晴时辰尚早,便提议道:“今日凤都城中有蹴鞠赛,想不想去看?”清明前后,凤都几大球社相互切磋球技,举办蹴鞠大赛,场面极为热闹。
夜隐抚掌大笑,“好哇!我最喜欢看蹴鞠了!对了,铮姐姐,我还想去山脚下的草地放风筝!还想去看瑞霞班的《西厢记》!”
“好!”玹铮又情不自禁去摸他的头,眸光闪闪,神色宠溺,“今儿你想干什么,铮姐姐都依你!”
玹铮回府已过掌灯时分,苏珂等得心焦,打老远就迎上来,“王主您可回来了,下晌怀玉郡君身边的柳岸来过,说怀玉郡君多谢您的好意,顾三少爷那边他会照应周全。”
因顾渊身边没有贴身小侍,承瑾璎便派花明暂时去榆木巷照顾他,同时又赶紧给宫里的承瑾瑄送信,请他改日出宫相见。
玹铮先去沐浴更衣,等拾掇停当,暖阁内,苏珂正举着柳条帽圈发呆。玹铮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肢,亲亲热热地调.笑道:“你脚伤也快好了,欠的债打算何时还?”
这话令苏珂登时霞染双腮,他放下柳条帽圈,转身环住玹铮的脖子,眸中满含柔柔笑意,“王主今儿不累吗?”
玹铮的确困乏,却不肯承认,将苏珂抱上床榻,正待宽衣,苏珂却告饶道:“奴家今儿去法源寺上香,折腾了一整日,骨头都酸死了,还请王主可怜可怜奴家!”
等出了长信殿,菱角边搀扶苏珂边埋怨道:“主子您唱的是哪出啊?眼看王主就要被旁人霸占了去,留您侍寝您竟还推脱?”
玹铮陪夜隐放风筝、看蹴鞠、听戏园子,最后又领他吃了悦阳楼的席面才回府,这些消息已有人禀报苏珂知晓,菱角听见暗地里直骂夜隐狐媚。
“王主留您,说明她心里有您......”
苏珂停下脚步,皎洁的月色洒在他脸上,越发衬得他宁静温婉,“正因为王主心里有我,我才更不能只为自个儿的面子而不顾她的身体。”
菱角觉得自从夜隐进府,苏珂就变得畏首畏尾,“您倒是顾及王主的身体,可王主却把心思用在旁人身上。这隐公子还没进门就压您一头,真要是进了门......”
“不许乱嚼舌头!”苏珂瞬间变了脸色,训斥道:“王主想娶谁、宠谁,哪轮得到你个奴才来插嘴!莫非皮痒了想挨板子不成!”
菱角自觉失言,忙跪倒请罪,小声呜咽道:“主子息怒!奴才知错了。奴才、奴才只是替您抱屈......”
苏珂静默须臾,拉他起身,重重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你是心向着我的,可你得明白,这王府总有一日会有真正的男主人。隐公子也好,顾三少爷也罢,即便是卓府的六公子,都不是咱们能去招惹的。”
他举头仰望,圆月中浮现出玹铮或温柔或热烈的笑容,可从今往后,这些笑容都不能专属他一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换作温和笑意,“回去吧,王主生辰我打算给她做双鞋,鞋面儿还没绣完,今晚无论如何得绣完才成!”
卓之杭深夜归家,远远瞅见醉倚轩灯烛明亮,便派人过去询问。侍从回报说:“李公公正教导六公子打络子呢。”
因玹铮三月初九生辰,卓念音要预备贺礼,上回李公公捉刀之事被揭穿后,他被罚跪祠堂,这回再不敢托他人之手。
不过筹备何等礼物,也着实令他为难。李公公言明贺礼不在贵重,只在心意,必须是他亲手做的。
写情诗他嫌酸腐,画丹青他不擅长,烹饪他只会凉拌,若说绣荷包吧,他绣的鸳鸯戏水像鸭子掐架,于是只好请李公公教他勉强打个扇坠的络子应景儿。
李公公替他比好丝绳,“红色既鲜艳又喜庆,俪王主准保喜欢。”
卓念音哦了一声,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公公,要不明儿再弄吧,今儿祭祖好累,我眼皮快抬不起来了。”
李公公心说,你就装吧,祭祖时偷着打瞌睡,以为我没瞧见?他也不接卓念音的话茬儿,只管继续教络子的花样。
“这打络子花样不多,无非是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和柳叶。王主生辰,不如打个梅花的。”
只见红色丝绳在李公公掌中上下翻飞,不多时,精巧的攒心梅花便跃然而出。“六公子,您瞧......”
“呼......呼......”卓念音单手支头,另一手搭在圆案上,双眼紧闭,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公公气得哭笑不得,“六公子!六公子!”他连推了几把,卓念音骤然惊醒,眯着两眼,神志恍惚地问道:“公公,天亮了吗?”
这下更把李公公气得笑出了声,“六公子,这才二更呢!”
“二更啊?那赶紧睡吧,不到五更可别叫醒我啊!”话音未落,他咚得趴在桌上,这回任李公公怎么喊都喊不醒了。
鄞园畅和堂内,忠娘剪了烛花,劝孤鸾道:“少爷身子才好,可别熬夜,还是早点休息吧。”
孤鸾点头,手下却不停,“忠姨,那张瑞麟香的方子您瞅见没有?”
忠娘见他将案头翻得连七八糟,也过去帮忙,少时抽出张古方,“是这个不是?”
孤鸾拿在手里如获至宝,笑盈盈道:“忠姨,我明日开始闭关,回头您帮我准备个青白釉印花莲瓣香盒,我有用。”
忠娘见他干劲十足,暗暗叹了口气。心说,不就是俪王过个生辰吗?少爷您随便备份礼物就好,瑞麟香那么难制,不定又要费您多少功夫。
心中腹诽,却知道劝也无用,只得叮嘱他早些安置。
刚出畅和堂的院子,只见凌陌晓穿着身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衣裙,腰间束着同心方胜回纹锦汗巾,戴着珊瑚宝石蝴蝶大凤簪与金丝八宝攒珠钗,珠光宝气地向大门走。
忠娘忙招呼道:“少宗主这是去哪儿?”
凌陌晓回眸一笑,“出去逛逛。”她知孤鸾昨夜偷偷去教坊司墙外烧纸,忽然想起林绛心来。
数日不见,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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