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慎刑司

    长春乃宣室殿八品侍从,平日能说会道,颇得向荣泽喜欢,不仅贴身伺候,还掌管向荣泽日常衣饰。

    承珺煜眉宇间阴霾密布,芷贵人四肢无力地委于她怀中,那止不住的泪水将她凤衮的前襟都沁湿了。

    司瑶紧紧搀扶着宫韶华,宫韶华别过头去,在乍暖还寒的夜风中凄凄一叹,随即疑惑不解道:“君后宫里的人怎会吊死在这里?”

    有侍卫学过两年仵作,简单查验后禀奏道:“陛下,皇贵君,死者系自缢不假,但死前遭受过虐打,身上有鞭痕、烙痕,脚指甲也有半数被拔除了。”

    她这样一讲,众人洞心骇耳,越发觉得凉飕飕的阴风席卷。芷贵人死死抱着承珺煜不肯撒手,“陛下,臣侍好怕!好怕!”

    承珺煜嫌他鼓噪,命人将他拉开,随后向前走了两步。

    孟晴生怕她触碰尸体,忙惊呼道:“哎呀陛下,不能碰啊,这奴才死得蹊跷,您千万别沾染了晦气!”

    承珺煜挺身伫立。明明是盎然生机的春.夜,她的面色却透出三九严冬的寒酷,凝重的沉默迫得周围众人都渐渐止了议论,紧屏呼吸。

    宫韶华轻声念了句佛,目光轻扫过长春。灯笼照耀之下,那鬼气森森的苍白,触目惊心的殷红都似乎在控诉无穷无尽的冤屈。

    耳畔响起承珺煜震怒的咆哮,“查!给朕彻查!”

    隔岸,一道黑影在心里默念了句长春你好走吧,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昏沉的茫茫夜色中。

    当晚,宣室殿鸡飞狗跳,哭天抢地,向瑞等人辩称长春偷盗向荣泽的首饰欲倒卖出宫,所以向荣泽才命人用刑拷问。

    翌日后晌,玹铮、风七七、月落归三人在长信殿暖阁内叙话。玹铮仗着底子好,夜隐施针打通她经脉后,便恢复了七、八成。

    她穿了件家常的银色金丝莲纹锦袍,靠着宝石蓝鸳鸯戏水的锦垫,长发只挽了支玉簪,却透出别样的风姿秀逸。

    菱角进来奉茶,撒花翠锻的春衫裹着阵阵栀子花香囊的香气。风七七想起碧色,“怎的不见颜宫侍?”

    碧色本名颜翠,名字是进麟趾殿后宫韶华改的。

    玹铮端起七宝茶,细细嚼了口里头的龙脑、桂圆与核桃,含笑瞟着风七七,“他挨了打,只怕有日子见不到了。”

    两人去衍庆宫那晚恰好就是碧色值夜,贤君三言两语挑起承珺煜的肝火,碧色自然逃不过四十刑杖的重责。

    风七七可怜碧色无辜,暗自盘算是否该表表心意。

    月落归见她眼珠子滴溜乱转,揶揄道:“好哇!家里九美环伺还不知足,主意都打到王主身边儿来了!”

    风七七环抱双臂,似笑非笑,“昨儿也不知是谁,隐公子长隐公子短的,那副伤春悲秋的矫情样子呦!”

    月落归立时涨得满面通红,眼巴巴望着玹铮分辩,“王主别误会,隐公子艺高人胆大,竟在御前立军令状,属下也是关心则乱。”

    面圣时,太医院众太医步步紧逼,夜隐只能迎头痛击,做出个姿态来。月落归又被他吓了一跳,自此决定以后明面上称呼他为隐公子,背地里一律喊他小祖.宗。

    风七七撇嘴笑话道:“你好歹也是宗门的当家,竟胆小如鼠!”

    “谁胆小如鼠?”月落归一拳抡过去,“我这叫谨慎,我是怕因小失大,耽误了王主的大计!”

    两人声音越拔越高,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长信殿的侍从们都早早远避出去,玹铮只笑着吃茶,也不拦阻。

    幼时,她最想拥有的便是这般亲密无间的姐妹情义,看着就觉得暖心,只可惜承玹鏡却成为她人生中最痛恨的人之一。

    十九年来,她与宫韶华举步维艰,万般不易,纵然在这满堂富贵、泼天权势的掩盖之下,危机依旧四伏。

    命运作弄,世事无情,对于那些披着伪善外衣的人,必须用强硬的拳头还以颜色,而对于可以性命交托的手足姐妹,她会以赤诚之心相待始终。

    窗外,檐铃随风而动,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往常并不以为意,此时此刻,玹铮却突然想起了夜隐。

    夜隐托池歆赠送檐铃时曾寄语:师姐,我不能常伴你身,日后只要风吹铃动,便是我相思在心。

    玹铮暗道:隐师弟,为何我总觉得你我似曾相识?

    尽管初见,可那份熟稔的亲和感极为强烈。玹铮也曾向池歆询问过夜隐的身世,池歆说夜隐曾受过重创,因此早就忘却前尘。

    不能完全了解夜隐的过去,于玹铮来说无比遗憾。可正因为这份遗憾,使得她对夜隐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王主!王主!”连唤数声,玹铮才回过神儿。

    风七七忙将宫中最新消息的奏报呈上,“半月已招供,他是用毒.药泡了包裹衣梅的桔叶,才令淑君中毒的。”

    月落归讶然,“这法子谁教他的?真真阴损!”衣梅颇得后宫君卿们喜爱,常做小食之用,料想唐纾便是不知不觉遭了毒手。

    风七七勾起嘴角冷笑,“他供认说是废君卢氏身边的美景告诉他的,毒.药也是卢氏让美景传递的。”

    废君卢氏原有两大心腹侍从,良辰与美景。良辰因破坏祈福灯被处死,美景则在卢氏被废黜后贬去上林苑洒扫。

    风七七打量玹铮神色,见她唇边的笑容凝成霜雪,“王主也觉得卢氏是替罪羊,对吧?”

    半月攀咬卢氏不难理解,可卢氏被废去冷宫,□□从何而来?半月牵连出美景,美景被抓后连声喊冤,如今仍抵死不认。

    玹铮将奏报丢还给她,供她与月落归传阅,手指笃笃地轻叩床榻,“隐师弟昨夜传来消息,说淑君中的毒共有两种,除了‘枯荣’,另有一味‘抽丝’,只不过微乎其微。”

    “抽丝”也是毒经所载奇毒,不过比“枯荣”发作更加缓慢,症状更加隐蔽。月落归多了分凝重之色,“到底是有不同的人同时向淑君下毒,还是下毒之人更换了毒.药?”

    风七七干笑两声,“若同时下毒,‘抽丝’便不会微乎其微。况且,衍庆宫已内外搜捡数遍,除半月外,其他人并无破绽。王主,属下有个大胆的推测,如果半月的确是受君后指使向淑君下毒,很可能初始下得就是“抽丝”,只不过后来被人暗中调换成了“枯荣”。”

    月落归沉吟,“有道理!用毒.药泡桔叶,本就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去冒被人怀疑的风险?”

    当年向荣泽污蔑柏氏,承珺煜才未彻查柏氏中毒的真相,但再有君卿中了相似之毒,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玹铮捧着百花不露地的粉彩杯,股股暖意自掌心渗进毛孔,当奏报的所有细节在头脑中交织汇总,她眼眸闪烁出雪亮的光芒,“看来有人同咱们不谋而合了!”

    风七七心领神会,嗤笑道:“若说王主是发现淑君中毒后临时起意,那么真正的幕后黑手便是从一开始就推波助澜、蓄意为之。”

    玹铮颔首,“临时起意也好,蓄意为之也罢,反正君后是咎由自取。如今陛下对他疑心重重,他命人下得是‘抽丝’还是‘枯荣’有何打紧?”

    长春明显是幕后之人埋在宣室殿的暗桩,这种暗桩大多受人恩惠,关键时刻靠牺牲自己完成主子的命令,向荣泽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老眼昏花。

    美景的住处搜出封家书,家书中让他谢谢长春托人稍去的三百两银钱,而长春住处的案头,搪瓷钵底沾了一片只剩下个淑字的残笺。

    种种痕迹,不仅将美景与长春勾连起来,也加深了承珺煜对向荣泽的的怀疑。

    联想到近来魏国公对行刺案明哲保身的态度,玹铮长眉上挑,“去通知宫里盯紧贤君,本王算来算去,竟把他给算漏了......”

    慎刑司的刑室内,美景被剥去衣衫紧紧缚在刑床上,他披头散发,血迹斑驳,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半月,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他仰着脸,嘴角泛着殷红,左右脸颊又青又紫,嗓音嘶哑,吐字已有些含混不清。半月带着镣铐趴伏在地,不敢与他对视,只呜呜咽咽地低声啜泣。

    慎刑司的管事付公公一边挑着指甲上的倒刺儿,一边命人取过布满针尖的钢刷。刑室内早架起滚烫的油锅,热油噼噼啪啪,冒着滚滚白烟。

    他吊起三角眼,耷拉着铁锅脸,用钢刷一遍遍刺啦刺啦地在刑床上刮,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说你个贱胚子,再不招,本公公今儿晚上就拿你的后脊背涮人肉锅子!”

    旁边的副管事郑公公也呵斥道:“快说!你跟君后宫里的长春都私相授受了些什么?”

    美景拼命摇头,“奴才哪敢私相授受?奴才与长春是同乡,前些日子拜托他描副鞋样子,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付公公阴侧侧的怪笑,“你们两个要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会给你家里稍去三百两银子?”

    美景听到这话,神色明显一窒,支吾道:“那是、那是奴才家里急着用钱,奴才管长春借的。”

    “借的?”付公公嗤之以鼻,“你每月月钱多少?一年又能攒下多少?三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漫说他个八品侍从能不能一下子拿得出还两说,即便他拿得出,就因为你俩是同乡,他就借你那么多银子?你当公公是三岁小孩子啊!”

    说罢,手起刷落,美景啊的一声惨叫,瞬间昏死了过去。

    半月吓得肝胆俱裂,连声嘶叫,刑室内却扬起付公公残忍的笑声,“赶紧用冰水泼醒喽,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掌灯时分,美景浑身浴血地被拖回牢房,卢氏尚不及多看一眼,便被看守捆了,扭送进刑室。

    刑床上大片的血迹未干,卢氏吓得瑟瑟发抖,却犹自色厉内荏地嘶吼,“我伺候了陛下二十年,是乐郡王的生父,你们不能刑责于我!”

    付公公命人解开绳索,斜眼瞅着他蓬头垢面的邋遢样子,皮笑肉不笑,“你放心,有人托本公公关照你,听说你都饿了好几顿,这有碗饭,赶紧趁热吃吧。”

    卢氏望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油汪汪的肉丝儿,到底尚未丧失理智,畏惧道:“这、这不是断头饭吧?”

    郑公公看起来憨憨厚厚,和蔼可亲,“您想哪去了?您好歹伺候了陛下二十年,陛下总得顾及乐郡王的颜面不是?”

    提起乐郡王,卢氏多少安下心来。郑公公亲手奉上碗筷,模样恭敬有加,“我等奉旨问案,难免有得罪之处,您多担待。”

    自打进了冷宫,卢氏就再没见过笑脸,况且他已多日不见荤腥,见饭食喷香扑鼻,终放下戒备,狼吞虎咽起来。

    付公公与郑公公对视,都不禁哈哈大笑。郑公公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圆脸,“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卢氏连连点头,“还、还有没有?”

    郑公公闻言用力敲了敲烟袋锅子,填满了红河道上等的云烟丝,狠狠抽了两口,露出两排糟黄的板牙,“十字坡的店,孙二娘的刀,您要真好这口,就得问问美景还剩几斤几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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