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玹铮心志的,是耳畔声声殷切的呼唤,“铮姐姐。”有那样恍惚的瞬间,她以为是顾渊守在她的身边。
夜隐坐着杌子,趴在床头,下巴枕着手背,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见她缓缓睁开双眼,喜不自胜地喊了起来,“太好了!铮姐姐你终于醒了!”
玹铮听到动静,慢慢侧过脸。
朝霞的光辉照进暖阁,缓缓渲染开去,夜隐周身沐浴在绚烂多彩的晨光中,如同千山暮雪的白衣多了分撩人心弦的明媚。
玹铮心口一震。
这孩子的容貌实在精致,尤其是那对秋波荡漾的灵眸,带着水墨丹青才能勾勒出的韵致,流露着明澈纯真的神采,令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你是隐师弟......?”这几年,夜隐送过许多漂亮的小像到俪王府来,有剪纸的、刺绣的、玉雕的、工笔的,却都不及他真人这样活生生的夺目。
精雕玉琢般的润致,青山绿水般的分明,只一眼,便勾出莫名的牵绊,深深撞击着玹铮的神魂。
“你...真是隐师弟?”
“是,我是夜隐,铮姐姐叫我隐隐就好。”他声音清甜,如沁脾的甘露,能给人温暖舒适的感觉。
“我们、我们是否以前在哪里见过?”夜隐的笑容再度令玹铮生出迷茫之感,似乎眼前之人并非初次相见,而是有着亲亲热热的曾经。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夜隐的脸颊,夜隐不躲不闪,不卑不怯,只含笑凝睇,宛若流光溢彩的晨曦中那一撷最瑰丽而缱绻的烟霞。
便在指尖若即若离之时,暖阁的门开了,苏珂由菱角搀扶着蹒跚而来。“王主!王主!”
随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玹铮的手指凝滞在半空。
昨晚,夜隐为他医治后,他便困意上涌,睡在了暖阁的槅扇间内。方才听到夜隐兴高采烈的叫声,骤然惊醒,也顾不得梳洗打扮,略整了妆容便匆匆赶来。
夜隐附耳轻声,“铮姐姐,苏哥哥受足刑甚重,还要步行出宫,实在遭了大罪,你可得好好安抚才行。”
话音未落,苏珂已顾不得脚掌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奔跪至榻前,一把抢过玹铮的手紧紧握住,“王主,您总算醒了!您可把奴家吓死了!”
下一息,他已旁若无人地伏在玹铮手臂上泣不成声。夜隐见此情形,忙向旁边移了移,又笑着瞅了眼玹铮,起身离去。
于归将煎好的药交给菱角,快步追上夜隐,“公子,您怎么走了?您不是有很多话要跟俪王主讲吗?”
夜隐莞尔,“来日方长,急什么?”
于归听到暖阁内隐隐传出的哭声,感到纳闷,“苏侍郎干嘛要哭啊?俪王主苏醒,难道不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行走江湖的男子,即便外表再柔弱,也总暗藏刀剑的锋芒。于归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对苏珂的举止很是奇怪。
夜隐耸耸肩,嬉笑道:“师祖不是说过嘛,女人最受不得男人哭,尤其是梨花带雨,一见心肠就软啦,脑子也昏啦。”
于归恍然,“就是所谓的英雌气短儿女情长对吧?”
夜隐朝他笑了笑,听见屋脊上清脆的鸟鸣,深吸了口初晨清新的空气,大大伸了个懒腰,“走吧,咱们到花园采露珠去!”
暖阁内,玹铮捧着苏珂泪如泉涌的脸颊,温柔地替他擦拭,“父君迁怒于你,都是本王之过。”
苏珂连连摇头,“王主说得哪里话?王有过,奴代为受之。为了您,奴家即便是死了......”
“诶!”玹铮忙堵住他的嘴,打断他未尽之言,“不许浑说!本王要你好好的,日后长长久久地陪着本王。”
她满是爱怜地拉他上榻,亲手褪去他的鞋袜。
当白纱上渗出的干涸血迹映入眼帘,玹铮心猛地一颤,酸酸涩涩的滋味晕开,满眼都是浓浓的痛楚与怜惜。“阿珂,你放心,本王定会加倍补偿于你。”
“王主!”苏珂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再度滚滚滴落,他依偎在玹铮怀里,贪婪地享受着那令他目眩神迷的暖意,“奴家别无所求,惟愿王主平安喜乐。”
玹铮抵住他的额头,拢着他的背,轻柔地啄上他的唇角。一时之间,暖阁内荡漾起平和欢畅的春.意,绵绵不迭。
清晨的园中,露水晶莹剔透,犹如误坠人间的璀璨繁星,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在茂盛的树枝草叶上,一闪一闪微微颤动。
夜隐取过于归递来的青鸟纹竹筒,上面斑驳的痕迹显示这是经年之物,“婆婆说,师祖最爱用天香粉沐浴,所以她十几年如一日用这只竹筒收集露水,直到送给了我。”
于归打量着他眉目间自醉的温柔,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您打算制天香粉送给俪王主做生辰礼,所以早早地把药材都备好了!”
天香粉能使肌肤娇丽润泽,古书记载,用猪苓香、威录仙、茅霍香、香草、干荷叶各二两,再用甘草、白芷各半斤,露水煎煮后研碎风干。夜隐自从随池歆学医,改良了古方,又加了人参、防风、蒿本、白僵虫、白附子、零陵香、绿豆粉等,效果更佳。
夜隐机敏地瞅瞅四下,嘘声道:“小点儿声!这事儿可不兴泄露半句,我还打算给铮姐姐个惊喜呢!”
玹铮三月初九的生辰,算起来也不过将近十余日了。
于归望着他满脸憧憬,心头感慨道:公子体弱,不堪疲累,可自从进了俪王府,跟打了鸡血似的,劝都劝不住,真真是满心满意都倾注于俪王之身。
再一转念,又不由打心眼儿里替他鸣不平。
公子又是施针又是看护,不辞辛苦忙了整夜,却连句贴心话都说不得,就被那苏侍郎哭哭啼啼地将俪王主霸占了去。
于归没有城府,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公子忒好性儿了,为啥苏侍郎进去,您就非得出来?他巴不得您不在跟前碍眼,您竟轻易就遂了他的愿!”
夜隐边检查竹筒的盖子边不以为然道:“话不能这么讲,他刚挨了打,正需要关怀,我横插一脚,多没意思。”
“他的伤看着邪乎,可又没伤筋动骨!”于归撇嘴冷哼,“您是好心好意,人家却未必领情。一口一个奴家,还句句都称您是贵客,生怕分不出个远近亲疏来。其实他出身不高,这个侍郎还是俪王主和皇贵君特意抬举他的,今后,他是万万比不上您尊贵......”
夜隐惊讶地望着于归,难以置信道:“我的天!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弯弯绕绕?”心念转了两转,目光灼灼,“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跟你嚼了舌头?”
于归哑然,他本就不会说谎,更从未当着夜隐的面说过谎,面色讪讪,支支吾吾道:“昨晚您和苏侍郎闲话家常时,衣锦来找过我......”
“衣锦?”夜隐回想起昨日进王府时衣锦那股子谄媚的奴才相便觉得厌烦,狠狠戳指于归额头骂道:“没脑子!”
于归见他气哼哼拔腿就走,忙扯他衣袖,“公子您不高兴啦?”
夜隐回眸狠狠一瞪,“对!不高兴!”
“别介呀!”于归深知这小祖宗的脾气,忙连声分辩,“好公子,我还不是怕您受委屈吗?得了,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夜隐嘟起嘴,斜眼瞥着他,“那你说说,你错哪儿啦?”
“错......错在不该受人挑唆!不该听风就是雨!”
夜隐闻言长长舒了口气,挺胸负手做出副老学究的架势,“我跟你说,权门后院的水深着呢,你以后对那个衣锦敬而远之吧,他呀,第一天都作耗,绝非个省心的!”
再说唐姒,三日来殚精竭虑为唐纾稳定病情,倒也未至再恶化。唐纾毒性减轻后,容貌渐渐恢复了几分,但到底伤及根本,又余毒未除,依旧消瘦憔悴。
向荣泽昨晚吸食了福.寿.膏,早起梳妆时神采奕奕,正想派人去唤向瑞,向瑞急匆匆跑了进来,声音透着惊惶,“君后......”
见他急三火四,脸色惨白,向荣泽忙迅速遣退了所有侍从,并关上门才问道:“何事至于成这幅样子?”
向瑞扑通跪在了他面前,声音透着畏惧,“半月、半月被抓了......孟晴亲自带人在他妆奁里搜出了药。”
“怎会?”向荣泽大惊之下,掌中雕西番莲象牙梳子掉落在地,“你不是已命他把剩余的药都毁了吗?”
“是啊!奴才、奴才千叮万嘱,谁晓得那贱.蹄.子竟然......”想到半月被押去慎刑司,定熬不住严刑拷问,向瑞止不住哆嗦起来,“君后,您、您要救救奴才呀......”
“你别急!容本后想想。”向荣泽锋利的指甲死死抠着掌心,阵痛令他回稳了心神,“不怕,就算半月招供,那也是他死到临头胡乱攀咬,再说,本后就不信,那奴才敢不顾他爹娘姐弟的性命。”
这话令向瑞稍稍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皱紧眉头,“奴才还有件事禀奏,您听了千万别急......”
向荣泽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却依然故作镇定道:“说吧,太女被诬陷,本后被禁足,如今还有何事经受不住呢?”
向瑞垂头,不敢去看向荣泽的目光,“太医院传出消息说,淑君中毒的症状与当年柏氏几乎无二,如今宫中上下都在议论。”
“什么!”向荣泽闻言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伸手扯住向瑞的衣领,神情震惊不已,“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给向瑞的毒.药并非当年之物,怎会产生相同的症状?他不是没想过让唐纾如柏氏般风寒不治,可当年好不容易打消了承珺煜追查的念头,如今岂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道是卢氏暗中下的手?”柏氏中毒是经卢氏之手,向瑞揣测他当年或许偷偷昧下了毒.药。“君后,奴才记得恩国公正君连续几次送来的药都放在那个有连环锁的小银匣子里......”
这话提醒了向荣泽,主仆二人赶紧翻箱倒柜将银匣取出,打开一看,刹那间惊得魂飞魄散。
原来,放在里面的药包已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午后,废君卢氏被侍卫奉旨锁拿,押去了慎刑司,他沿路谩骂不止,惹得宫人纷纷侧目,最后侍卫不得不堵了他的嘴。
贤君站在高高的御景亭中,远远眺望着这一幕。
巧言讥诮道:“这卢氏真真作死,都什么地步了,还敢辱骂淑君,等到了慎刑司,不被活活剥层皮下来才怪!”
见贤君微微含笑,又恭维道:“君上真是神机妙算,您怎么晓得半月会将脏水泼在卢氏身上?”
贤君由他搀扶着缓缓步下石阶,“半月既受宣室殿的指使,必有把柄在向瑞手中,绝不敢轻易攀咬,卢氏不过一介落水狗,谁不上赶着痛打?”
巧言赞同地笑道:“是呀,若说谋害淑君,卢氏嫌疑最大,况且思怜容贵君病逝前还与他多有龃龉,他就算喊冤也得要人信才成。”
贤君抬眼瞧见有几名太医匆匆忙忙往衍庆宫的方向走,“对了,听说有人揭了皇榜?”
为唐纾寻医治病的皇榜才放了两日而已,便有了回应,贤君无奈地慨叹,真是连老天都偏帮唐纾。
巧言略略思忖,“是,据说揭榜者乃江南宫家的公子。”
“江南宫家?难道是皇贵君的娘家?”贤君颇为意外,展开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那翠绿欲滴的碧玉戒指,嗤笑道:“十九年不曾来往,如今竟冒出个宫家的公子来揭皇榜,真是有趣儿!”
消息传到安泰殿,承珺煜也不由得停下批阅奏章的朱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确定是皇贵君宗族的人?”
孟晴躬身禀奏道:“正是!揭榜之人姓宫名隐,自称其母为江南第一清流世家宫家第三十二代已故的嫡女宫奇郡,也就是皇贵君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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