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后,承珺煜在去往麟趾殿的路上,遇到了玩耍的贤君与四皇子承逸涵。临近三月,宫中鹅黄嫩绿,芳菲烂漫,桃李争艳,美景宜人。
承逸涵穿着桔色散花绫春衫,灯笼裤脚上嵌着一圈亮闪闪的玳瑁,金银丝线盘错的平安如意穗子随着他咯咯的笑声在腰肢间不停摆动,煞是活泼可爱。
巧言擎着只精致小巧的蟒皮铃鼓,贤君刚要伸手去拿,承逸涵眼尖,大喊“父君!父君”,便一下子跑来抢在手里。因他脚步太急,站立不稳,咚的一声撞在了贤君身上,贤君惊呼,顺势退了半步。
巧言脸色微微泛白,赶紧搀扶,“主子,您没事吧?”
贤君摸着小腹,本欲发作,可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微沉的面色顷刻间化作宠溺的笑容,并搂紧了承逸涵,“没事。”
话音未落,承珺煜朗朗笑声便从身后传来,“小四你又淘气,冲撞了你父君,当心挨手板!”
“才不会呢!父君舍不得,母皇更舍不得!”承逸涵眼珠转了转,挣开贤君,笑嘻嘻扑进承珺煜怀里,“母皇,您好些日子都不来看涵儿,涵儿可想您啦!涵儿要母皇抱,要母皇抱!”
“好,母皇抱!”承珺煜很偏爱这个粉妆玉砌,伶俐聪慧的四皇子,笑着将他抱起,“瞧瞧,又重啦!”
贤君笑得腼腆,先行过君臣之礼,随即望向承逸涵,声音柔和却有些责备,“快下来!跟泼皮猴子似的,规矩全忘了不成?”
“哦。”承逸涵虽舍不得承珺煜的怀抱,但见贤君目光灼灼,满是督促之意,便挣脱跳下,敛起孩提笑容,装成正儿八经的模样,规规矩矩施礼道:“涵儿拜见母皇,母皇金安。”
承珺煜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哈哈大笑。
孟晴见承珺煜目光中溢满慈爱,抿嘴乐道:“几日不见,四皇子又长高了些。当年他出生时奴才就守在边儿上,想不到一晃都快六岁了。”
贤君入宫十年,色衰而爱弛,但仰仗儿子,不仅位列从一品四君,而且也颇得承珺煜的眷顾。
承珺煜遥望着重重宫阙间的明媚春.色,唏嘘道:“岁月如梭,朕老了。”
贤君与孟晴异口同声,“陛下正值盛年呢!”
承珺煜弯腰,携了承逸涵的手缓缓而行。贤君稍稍错后半步相陪,孟晴等人则隔开两三步跟随。
前方不远处便是凉亭,贤君早命人备下干果点心。承珺煜落座后,将承逸涵环抱于膝上,拈起颗姜香梅子喂给他,眸色尽显慈母之态,“听说你父君开始教你识字,如今都会写哪些个?”
“三字经、百家姓,诗词也学了些,母皇,涵儿背几句,您听听。”承逸涵眉目微蹙,很有几分贤君少年时的韵致,娇润略带奶气的声音仿若林涧清淙。“提剑风雷动,垂衣日月明。禁花呈瑞色,国老见星精。”
起初承珺煜还不以为意,渐渐的,她目不转睛凝视着一板一眼声声有序的四皇子,露出惊叹的神色。
“发棹鱼先跃,窥巢鸟不惊。山呼一万岁,直入九重城。”承逸涵心思敏锐,察觉到四周过于静谧,不免疑惑看向承珺煜,“母皇,涵儿背错了吗?”
承珺煜抚摸着他的头,神色如沐春风,“你可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承逸涵摇晃着脑袋,倒是坦诚,“我问父君,父君说我太小,长大了才明白,我问是谁写的诗,父君说是姑姑为母皇写的,于是我缠着父君教我念。母皇,涵儿背得好不好?”
这诗的确是承珺煜登基后的第二年,魏国公进献御前的。
承珺煜见承逸涵睫毛盈动,满脸期待,不禁开怀大笑,一把将他搂紧,“好涵儿,你背得极好,母皇很喜欢!”
说着,又在他额头狠狠亲了口,捏捏他娇俏的鼻头,“去玩儿吧,别跑远了,当心你父君又寻不见你。”
贤君含笑阻拦,“他该回宫去了,今儿还有两篇字帖没写呢。”
承逸涵伸手摇晃承珺煜的胳膊,噘着粉嫩的嘴唇,殷殷哀求,“母皇,涵儿想去上林苑摘桃花......”
许是瞥见贤君责备的眼神,他急忙躲去承珺煜身后,撒娇道:“母皇就答应涵儿吧,涵儿保证,等晌午回来定将那两篇字帖补上。”
承珺煜不忍令他失望,长袖一挥,“去吧!”
“谢谢母皇!”承逸涵兴高采烈,两手攀住承珺煜的脖子,在承珺煜脸上吧唧就是一口,十足天真无邪的模样,“母皇,儿臣告退!”说着,三步两步跑得远了。
贤君尚来不及叮嘱几句,只得命乳公领着人赶去看护。
承珺煜嫌他严苛,“涵儿到底还未及六岁,也别拘太紧了,朕瞧着这样活泼可爱的更好些。”
贤君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惯着他吧,这孩子顽劣不堪,前儿又把内廷司上等的好琴给砸了,闹得鸡飞狗跳。臣侍不怕别的,若君后知道,又要训斥臣侍教子无方。”
承珺煜不喜向荣泽,冷哼一声,敛了笑容,只捧了茶吃。
贤君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便投其所好道:“臣侍昨晚听闻皇贵君旧疾复发,今儿一早带了涵儿去麟趾殿请安,好在皇贵君并无大碍。”
承珺煜拉过他的手裹在掌心里,眉宇间凝着温柔,“你有心了。”说罢,又打量他穿戴半新不旧,便吩咐孟晴,“叫司制局备几套花色新鲜做工精致的衣饰给贤君添妆。”
贤君起身谢恩,可心里却觉得无比讽刺。承逸涵苦背多日诗词才不过得了句褒奖,而自己仅仅表了表对宫韶华的关切,就得了重赏。
难怪连姐姐和姐夫都说,有宫氏把持后宫,殷家便永无出头之日。难怪向荣泽处心积虑地对付宫韶华,不死不休。
尽管暗中含恨,他面上仍作端庄贤良,“昨夜动静闹得极大,臣侍生怕皇贵君有个闪失。对了,俪王殿下也在宫中,得知后必定心急如焚吧?”
这话看似随意,却令承珺煜微微一愣。
孟晴忙躬身道:“昨晚俪王殿下与风同知商议要务,守夜的奴才不识大体,未及时禀报,俪王殿下清早得知后,便遣了苏侍郎前去侍奉。”
贤君听罢,很有几分替宫韶华与玹铮打抱不平之意,“如今的奴才越发没规矩,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知道的是奴才不中用,不知道的定误会俪王不孝顺。”
承珺煜被他三言两语激得动了怒,面沉似水道:“无论守夜的是谁,赏他四十刑杖,让他长长记性。”
孟晴心中寒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领命。只听贤君又说:“臣侍听闻淑君弟弟身子大安了,全赖陛下福泽庇佑,真是可喜可贺!”
承珺煜早朝前便得了衍庆宫的禀报,如今听贤君提起唐纾,便吩咐道:“传方墨与唐姒到安泰殿见驾,即刻。”
安泰殿暖阁内,唐姒将脉案呈给承珺煜御览,“其实说起来真乃侥幸,臣早年遇到个游方的道姑,购得枚续命的丹药,昨夜淑君殿下情形危及,臣知方提点在麟趾殿坐镇多有不便,于是放手一搏,未料竟能起死回生。”
说着,她又跪倒请罪,满面愧色,“臣无能,先前一直以为淑君殿下乃邪寒入体,如今方知是中了毒,臣奏请陛下彻查。”
见承珺煜沉吟不语,言辞恳切道:“陛下,后宫奸恶不除,今日受害的是淑君,明日就有可能是皇贵君啊!”
承珺煜闻言身形一震,“淑君的毒到底能不能彻底根除?”
唐姒摇头,“臣医术不精,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臣请张榜天下,求助于能人异士,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定有杏林高手能解此毒。”
承珺煜命她先回衍庆宫,待她离去,问方墨道:“你怎么看?”
方墨不疑有假,“天下间奇人异士广布,唐太医许是歪打正着了,她提议张榜求贤也是个法子。”
“诶!”承珺煜眉头紧簇,“朕问的不是这个!”
方墨会意,忙凑近紫檀御案,压低声音道:“经臣诊断,淑君殿下的症状与当年思怜容贵君的症状相差无二,当年臣就跟陛下禀奏过,思怜容贵君是被毒死的,如今看来,那个人又下手了。”
承珺煜眉间涌起沉郁之色,悠悠叹息,“是朕之过,当年听信君后片面之词便姑息养奸,不然断不会有今日之祸。”
方墨心念转动,“其实要查清下毒之人也不难,陛下细想,下毒者首先是后宫之人,放眼看去,又有几人历经十年依旧健在呢?”
承珺煜明白她意有所指,笑了笑,“这样直白的话只有你敢同朕讲。”
方墨躬身道:“陛下恕罪,臣自知僭越,但臣实在好奇,那人究竟从哪里得到这般阴损的奇毒?”
承珺煜静默须臾,眼中渐渐浮现出凛冽的寒芒,“唐姒说的不错,此等奸恶不除,今日受害的是淑君,明日便可能是皇贵君。”
说罢唤进孟晴,“你不要声张,暗中将衍庆宫仔仔细细搜捡一遍,皇贵君身子不好,莫要惊动他,直接找他身边的司瑶商量着办吧。”
晌午之后,司瑶送苏珂出了宫门,便回转麟趾殿复命。
宫韶华正在作画,见司瑶进来,随口问道:“苏氏还撑得住吧?”
司瑶替苏珂叫屈道:“受了那么重的刑,还得走那么长的路,逢人只能笑不能哭,您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宫韶华停了笔,冷嗤道:“他忠于俪王,本君便给他个立功的机会,此番回去自有他数不尽的好处,又不是在害他。对了,他后来同你说了什么?”
司瑶淡淡一笑,“还能说什么?他胆子小,受了您的责罚,吓得魂儿都丢了,奴才少不得宽慰他几句。”
他可不敢告诉宫韶华私下去找唐姒的事,不过孟晴方才偷偷派知影来传话给他,看来玹铮的计策成了。
司瑶觉得玹铮的主意甚妙,也亏得苏珂善于察言观色,没敢触宫韶华的霉头,而是偷偷求了自己。
再说玹铮,因耗损极大,自出宫后在马车上便昏昏沉沉,等回到长信殿,亦昏睡不醒。
迷糊中就见唐纾形销骨立的站在眼前,泪如泉涌,她伸手抱他,可他立马化作了淡淡青烟,缥缈散去。
她大急,想喊,喉咙却紧紧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转瞬间,又仿佛回到儿时,掌刑的宫侍一鞭一鞭狠狠抽打在她背上,承玹鏡的狞笑声不时传入耳鼓。
她只觉浑身燥热,如被架在炭火上烤,四肢百骸又好像被无数细小的钢针穿刺,疼得禁不住抽搐。
浑浑噩噩,难以自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阵阵清凉自经脉送入体内,耳畔似乎还有个声音在不停焦急的呼唤,“表姐!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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