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情趣

    苏珂回转安泰殿偏殿时,凑巧碧色拎着食盒从暖阁出来,见他忙屈膝请安,“侍郎您回来了。”

    他声音透着黯然的嘶哑,眼角亦微微红肿,似乎受了委屈。苏珂心念转动,“怎么,挨王主训斥了?”

    碧色连连摇头,“没有!王主待奴才极为宽和,还说只要奴才好好当差,日后定不会亏待奴才。”

    所谓的不会亏待与宫韶华的本意大相径庭,然玹铮态度分明,他纵伤感,到底也非冥顽不灵之人。

    既得了玹铮承诺,他只需恪守本分,便能有个平和顺遂的将来。

    碧色想到此处,竭力压下内心的苦涩,露出端芳的笑容,“侍郎想必辛苦了,先去歇歇吧,风大人刚到,正在里头同王主议事。”

    风七七来找玹铮,谈得自然都是政务,苏珂自知不便打扰,眼波流转,目光落在碧色手提的食盒上。

    那食盒乃红酸枝所制,描金勾彩,绘着万莲长春的花纹,还系着五彩相思结,一看便知是男子所用之物。

    苏珂觉得蹊跷,面上却只作好奇,“这是风大人送来的?”

    碧色恭谨地回答,“是,听风大人说,有位林公子颇为惦记王主伤势,特意做了药膳,托她送进宫来。”

    “林公子?”苏珂心里咯噔一声,喃喃自语道:“莫非是林绛心?”

    关于玹铮与林绛心的闲话,菱角都快把他耳朵磨出茧子了。碧色只见他唇动却听不真切,“侍郎,您说什么、什么...心?”

    “哦,我是说劳风大人费心。”苏珂生怕碧色觉察出异样,忙堆起笑容来遮掩醋意,“我同你一块儿去膳房吧,素闻林公子兰心蕙质,如今正好见识见识。”

    暖阁内,玹铮靠着兰蕙清香的蒲桃纹龙凤锦团枕,待风七七把审讯周瞳及周家家眷的经过细细禀明后,沉吟道:“事关重大,案子应反复讯问、核实,再辅以佐证,才好向陛下奏报。”

    风七七明白这是玹铮在提醒她万勿操之过急,“属下本打算两日后再提审周瞳,可又唯恐陛下心焦。”

    玹铮笑意从容,对于圣意她极有把握,“你放心,陛下不急。”借着查封东宫,承珺煜正好试探朝局,目的未达成之前,重明卫绝不能仓促定案。“你只管细细审、慢慢查,月底前再向陛下陈奏。”

    “是!”风七七暗暗在心中竖起大指,又从怀里掏出封信笺呈给玹铮,“王主,这是临进宫前,苏玫庭苏大人秘密交给属下的。”

    苏玫庭掌管银台,京中、外埠的奏折都要过她的衙门。玹铮展开信纸,上面果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官员名姓。

    风七七瞄了眼,不由惊叹道:“呦,太女声望蛮高嘛!不过一日,就这么多人上折子保奏。”

    玹铮却笑着摇头,“你再好好瞧瞧!”

    风七七拿过名单,少顷也发现了端倪,“诶?怎么六部尚书、御史台、甚至魏国公等勋贵都榜上无名啊?”

    原本玹铮也是打算利用行刺案探探朝中不同派系的底,谁知那些手握重权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地按兵不动。或许她们只是在谨慎观望,然后伺机而为。

    明净的艳阳透过窗棂映进暖阁,西番莲纹鎏金熏笼内安神香飘渺。玹铮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寒星般的亮光,“既然她们喜欢临岸观火,咱们不妨就推波助澜。”

    说罢唤风七七附耳吩咐了几句,风七七心领神会,“好!就按王主说的办!”

    玹铮又慎重地叮嘱她,“切记,定案之前,重明卫任何人不得私下与东宫接触,违者一律撤职查办。”

    “您放心,属下晓得厉害。”不用玹铮下令,风七七已将信笺焚毁。她又谈起万寿宫行刺之事,“王主,经查验,被斩杀的刺客身上佩戴着东宫禁卫的腰牌。”

    “确定不是伪造的吗?”

    “是真的,属下派人搜查东宫禁卫的署衙、库房及居所,除丢失了箭矢外,还少了三块腰牌。”

    “如此说来,东宫的门户也太松懈了。”玹铮嗤笑,且笃定道:“不用问,库房的看守及丢失腰牌的禁卫都死了,对吧?”

    “正是!”查来查去,线索又断了,只留下四具中毒而亡的尸体。

    玹铮感慨对手无孔不入的本领,“看来,万寿宫与楞伽庵行刺同出一辙,都是针对太女。对了,另两名刺客抓到了吗?”

    “还没有,京畿兵马司还在全城搜捕,不过若幕后之人真想陷害太女,那两名刺客迟早会抓住的。”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风七七又道:“属下会派人继续紧盯着康郡王府,还有,慎亲王病得蹊跷,属下也已派人去打探虚实。”

    玹铮冷哼,“若太女被废,慎亲王获利最大。还有,上次顾渊刺杀柳酥,也是受雇于慎亲王府。”

    风七七灵光一闪,“您说会不会是慎亲王与隐月阁相互勾结?”

    “不是没有可能,但倘若隐月阁派杀手行刺,为何顾渊袖手旁观?本王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有人买凶行刺父君。”

    自清醒后,玹铮几经推敲,都觉得疑点甚众,诸多疑团尚需破解。

    而此时小膳房中,苏珂望着食盒中的药膳赞不绝口,“林公子果然匠心独具、心灵手巧!”

    碧色掰着手指,纳闷道:“或许是奴才孤陋寡闻,没听说凤都有哪位大人姓林?”

    苏珂笑吟吟道:“非也,林公子乃教坊司一品公子。”

    “教坊司?”碧色瞪大了双眼,难掩惊诧之色,“您是说,教坊司的郎倌托风大人给王主送食盒?”

    苏珂波澜不惊,噙着抹如粉桃般娇艳的笑意,“何必大惊小怪?王主举世无双,难道天下男儿不该趋之若鹜?”

    碧色不敢置喙,可心想,风大人这也太离谱了吧!只见苏珂取了碟蜜枣与其他茶点放在同一个托盘里,“去吧,别叫王主久等。”

    “是!”送郎倌做的吃食,碧色有些不情愿。待将茶点送进暖阁,他嘴上不敢多言,却偷偷剜了风七七一眼。

    风七七如针芒在背,待回头去望碧色的背影,又唯恐是自己的错觉。玹铮揶揄笑道:“他叫碧色,皇贵君赏的,模样还标致吧?”

    风七七忙不迭恭维,“皇贵君调理的人跟水葱儿似的,名字也好听。”

    玹铮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口吻却郑重其事,“你若喜欢,本王做主,将他赏赐给你如何?”

    “啊?”风七七被唬了一跳,连连摆手,“王主,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您想啊,皇贵君赐的人,您怎么使唤都成,若属下领回家去,还不得成天当菩萨供着呀!”

    她故意做出顶礼膜拜且愁眉苦脸的模样,逗得玹铮哈哈大笑,“哎,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又不是老虎,瞧给你吓得!”

    风七七苦着脸咧着嘴,“王主,您行行好,就别拿属下逗闷子啦,成不?”

    眼见玹铮伸了个懒腰,忙给她多加了靠垫,扶她半坐起身,又举着蜜枣献殷勤,“王主,您瞧,这是林氏亲手做的‘阿胶金丝蜜’!”

    玹铮用银筷夹了箸放入口中,只觉唇齿生津,甜而不腻,于是连声称赞,“不错,心思巧,手也巧,不愧绛心二字。”

    风七七回想裘珵所托,便代为说项,“林氏很关心王主安危,特意托属下转达牵念之意,还说想当面叩谢您的不杀之恩与照拂之情。”

    “他倒懂事。”玹铮撂下银筷,摩挲着手里的菩提子,似笑非笑,“他可有询问凌陌晓的安危?”

    “啊?”风七七未料玹铮会有此问,稍作迟疑忙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

    “真没有?”玹铮打量她神色,便知她并未吐露实情,语气不免骤冷,“风七,你升官了,胆子也肥了,都敢欺骗本王了!”

    风七七瞅着玹铮眼眸中汩汩喷涌的寒气,不由自主打个冷颤,“王主,您消消气,林氏的确糊涂,可属下已教训过他了。”

    “这么说,林氏向你打听凌陌晓的安危,挨了你的责骂?”

    “是!”事到如今,风七七再不敢隐瞒,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王主,林氏得了教训,想必再不敢了,还请您宽恕则个。”

    “宽恕?他何罪之有?”玹铮说着,忽然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眼底寒冰融化,面颊阴霾驱散。

    风七七发懵道:“您不生林氏的气?”

    “本王为何要生他气?”玹铮说完再次夹了箸阿胶金丝蜜,虽是叹息,却不乏宠溺之意,“他真是傻得可爱!”

    饶风七七再笨,也听出了玹铮话中深意,她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惴惴不安道:“王主,属下恐唐突了美人。”

    玹铮并不以为然,“唐突就唐突了,你堂堂重明卫同知,他不过区区郎倌,还受不得你几句教训吗?”

    风七七辩解道,“属下以为,林氏受您恩赦,就该对您全心全意,怎可朝秦暮楚惦记别的女人?”

    “他若真惦记凌陌晓,就会烂在肚子里,何苦说出来遭人猜忌?”玹铮的口吻沉静而和缓,“凭心而论,救他性命的是凌陌晓,只是借了本王名义而已。”

    “可您并未拆穿,否则林氏岂能活到现在?”

    “话是不假,但本王始终亏欠他在先。至于为何不戳穿,或许有朝一日,用他来牵制凌陌晓也未可知。”

    风七七沉吟半晌,流露出微微的自责与愧疚,“属下鲁莽,竟无意中影响了王主大计。”

    玹铮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以你对本王的忠心而言并未做错。只是你细想,林氏并不知凌陌晓身份有假,只知凌千户奉了本王之命关照于他,而凌千户忽然销声匿迹,又赶上重明卫护驾伤亡惨重,于情于理,他都该多问一句,才不失良善本性。”

    风七七慨叹道:“他长于教坊司,竟还心存良善,实属难能可贵。只是他容貌虽倾国倾城,却不及旁人知好歹、识时务,机灵通透,可见世事皆不能尽如人意。”

    玹铮命她取了张白纸,“瞧出什么门道没有?”

    风七七疑惑不解。

    玹铮羽睫微垂,浅笑道:“本王酷爱丹青,更享受挥毫泼墨的情趣。机灵通透的男人比比皆是,他们虽知好歹、识时务,却都是旁人打磨过的,没半点意思。”

    风七七似有所悟,“您是想亲手打磨林氏?”

    玹铮嘴角上扬,笑靥深深,“你道林氏毫无城府,本王却觉得他善良单纯,日后由着本王的性子挥笔,想想便觉有趣儿。”

    “莫非您想像当年调.教苏侍郎那般调.教林氏?”

    玹铮眼神明澈,嘴角的笑意却有些不羁,“同样是牡丹,却也有‘洛阳红’与‘白雪塔’之分,不同的人,有他们不同的缘法。”

    “看来您已经打算带林氏出教坊司了?”

    玹铮朗朗的笑声传出暖阁,“不然呢?本王可不喜欢同别的女子分享男人,当日在太女面前夸下海口,后来又被凌陌晓毁了名声,想放手也是不成了。”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汤碗碎地的凌乱响动,紧接着碧色焦虑的声音传来,“侍郎,您...没烫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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