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寒光森森,似风如电,挟强悍劲力凌空呼啸。
夏婖眼见情势危急,大惊失色,正欲回身救驾,却被偷袭的杀手拼死缠住,险象环生。她竭力大吼,“陛下,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威猛无比的雕翎箭洞穿了一名重明卫的血肉之躯,贯胸而过,却去势未绝,众人都失声惊呼起来。
承珺煜反应迟了,等她听见夏婖的呼喊,雕翎箭已离她不过丈余。她心中骇然,瞬间手脚僵硬,呼吸急促,闪避已来不及。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玹铮流星赶月般挡在了她的身前。
只听噗的一声,箭矢扎入了玹铮的后胸。玹铮用内力护住心脉,手掌竭力按住胸口,生生将那箭尖阻挡在了自己体内。
一口血喷出,点点殷红似桃花飞散,溅了承珺煜满脸。承珺煜如遭雷击,心跳骤停,见玹铮摇摇欲坠,忙伸手抱住了她。
“陛...下...”掌心不断溢出的热流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衣袖,承珺煜只觉得摧心剖肝,痛到窒息,她嘶吼着,“玹铮!玹铮!”
由凌陌晓护送而来的孤鸾堪堪瞧见这一幕,他两眼发黑,幸亏凌陌晓及时护住,才没栽倒在地。
而风七七与夏婖几乎同时扑到玹铮跟前,一人托稳了玹铮的肩背,另一人攥紧了那颤动的长箭,避免伤口继续流血。
玹铮双眸凝望着承珺煜,胸膛不断起伏,嘴唇几张几合,竟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承珺煜满腹的酸楚悲怆无从着落,尽数化作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好孩子,你要挺住!就算不为朕,为你父君,你也得挺住!”
倘若玹铮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她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玹铮的手正逐渐失去温度,并因剧痛而颤抖着。对于承珺煜的哀哭,她略微动了动下巴,却紧接着又喷出一口鲜血。
风七七急忙喂她服下九转还魂丹,将内力源源不断送入她体内。而藏在密林中的隐月阁主双拳攥起,权衡着要不要再次出手。
俪王重伤,真乃意外之喜,余下残兵不足挂齿。如能一举除掉宣平帝与俪王,再嫁祸给太女承玹璧......
隐月阁主瞬间激动不已,万众臣服,称霸天下的感觉竟如此令她向往!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无数战马嘶鸣,顾溪奋勇当先,“陛下!微臣前来救驾!微臣前来救驾!”
隐月阁主的的脚步声戈然而止。黑甲军素来骁勇善战,面对五百精兵,她并无胜算。即便再不甘心,眼下也无可奈何,“撤退!”
呼哨声起,隐月阁残存的杀手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而神鹰血雀门的门人已十不存九,黑甲军一到,纷纷跪地投降。
眼见大局已定,玹铮面带欣慰,终于松了口气。她死死扯住承珺煜的衣领,竭力撑起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息。
承珺煜忙将耳朵附在她唇边,“好孩子,你想说什么?”
“......娘!”似乎是拼尽全力,玹铮在艰难地吐出那微不可闻的呼唤后,彻底陷入昏迷。
史官记载,崇和十年二月十二,帝微服遇刺。重明卫拼死护驾,阵亡九十余名,重伤四十余名。斩杀刺客一百五十余人,擒获二十余人。当夜,急调黑甲军五千、冀北守军五千驻防行宫。
宣平帝又连夜下旨,一,命顾溪亲自看管太女并押送回京;二,命重明卫缉拿东宫属官周瞳及家眷入诏狱;三、京畿驻防由魏国公率羽林卫接管。
对此,朝野震动,揣测纷纷。
翌日,在万余兵马的护送下,圣驾返京。御辇宽大舒适,承珺煜又特命放缓而行,因此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玹铮躺在柔软的吊睛白额虎虎皮之上,身上盖着绣吉祥如意的万金锦锦被,面白如纸,昏昏沉沉,眉头不时蹙紧,似乎噩梦缠身。
承珺煜忧心忡忡地守着她,一夜之间,意气风发的帝王憔悴了许多,连头顶上那东海赤珠九凤冠都失去了往日的璀璨。
她彻夜未眠,只要闭上眼,头脑中就不断浮现出玹铮倒在她怀里的瞬间。血,不仅染红了她的手掌,同样沁透了她的心墙。
眼见玹铮昏厥,不知还能否苏醒,那种即便身为帝王也无法扭转乾坤的绝望排山倒海般吞噬了她。
繁杂的记忆纷至沓来,她捻着紫檀手串,思绪渐渐飘回十余年前。
初次相见时,玹铮刚挨了打,犹带着几分气愤。
她亲手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衫,满眼怜爱,“以后要是承玹鏡再欺负你,就去西角门找黑水,她会想法子传话给我的。”
“您、您是宸王?”方才见承玹鏡不情不愿地喊眼前人作三皇姨,玹铮便猜出了承珺煜的身份。她煞有介事地躬身施礼,“方才多谢您了。”
承珺煜蹲下身子,目光慈祥地摸着玹铮的头,眼前的孩子虽一身布衣,眉宇间却英气勃勃,颇有几分自己年少的影子。
自从与珺烨反目,她几年未踏足东宫,不成想玹铮都这般高了。二人促膝而坐,承珺煜轻柔地替玹铮擦药,“疼吗?”
玹铮咬牙,“不疼!”
“傻孩子,伤成这样,怎会不疼?”想到承玹鏡方才那飞扬跋扈的德性,承珺煜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吹着伤口,眸色怜惜,玹铮却不以为然,“我习惯了,之前太女用藤条抽我,比这个狠多了,那才叫疼呢!”
瞬间,满腹柔肠似被巨石碾过,承珺煜手指发颤,“你不喊太女做母王吗?”
玹铮凄然垂头,“她不让我喊。”
承珺煜心中越发酸楚,声音哽咽,“她经常打你吗?”
玹铮静默了好一会儿,眼圈泛红,“也不算吧,有时三日五日,有时十天半月,我尽量躲着她,实在躲不开就没辙了......”
承珺煜闻言怒不可遏,恨不得即刻就去找珺烨算账,可转念又想,自己一时冲动,受苦得还不是这孩子?
她压抑着胸中百般难捱,重重叹了口气,“你父君还好吗?”
玹铮使劲儿摇头,“不好!太女不止打我,还打他!他整宿整宿地哭,杜侧君和慕侧君也都欺负他!”
许是愤懑已久总不得倾诉,玹铮忍不住扑进承珺煜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承珺煜紧紧搂着她,眼角亦泪光盈盈,“好孩子,你和你父君受委屈了!”
“您、您怎么也哭了?”见承珺煜落泪,玹铮顿不知所措,“您别哭,我、我其实不该说的,父君不让我告诉外人。”
承珺煜定定地望着玹铮,“记住,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姨母!”
“姨母?我真能喊您姨母吗?”那对水汪汪的眼眸中瞬间流露出无尽的欢喜。
承珺煜使劲儿点了点头,她捧着玹铮泪痕未干的小脸,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傻孩子,你可知道,我不仅仅是你姨母啊!
心头一刺,紫檀手串从掌心跌落,正待去拾,玹铮在昏沉中忽然大喊道:“娘!救我,救我!”
承珺煜赶忙紧紧握住她的手,锥心剜骨般的阵痛袭来,声音都变了腔调,“孩子,娘在这儿!在这儿呢!”
玹铮依旧魇在梦里,拼命的摇着头,眼角清泪徐徐流淌,“我...不是孽种!不是!不是!”
承珺煜内心大恸,却强忍悲切,用力按着玹铮的肩膀,生怕她乱动撕裂伤口。
猛然,玹铮啊得一声大叫,睁开双眼。恍惚间是承珺煜欣喜若狂的神情,“你终于醒了!你不晓得,你刚才梦魇,差点把朕吓死!”
“陛下......”玹铮浑身冷汗,声音沙哑且透着余悸,“臣、臣方才梦见...戾太女要杀我。”清醒过后,疼痛袭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息,极力隐忍。
承珺煜轻轻揉搓着她的手,不断传递着掌心的温暖,“放心吧,都过去了!”说完又托起她的头,喂了几口水。
玹铮吞咽间只觉得胸腔内阵阵抽搐,眉头紧拧,神色痛苦不堪。
承珺煜见状心似油烹,可她所承受的煎熬,如何抵得上玹铮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苦楚。她既庆幸又后怕,“幸好箭矢离心脉偏了寸许,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
玹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纵创巨痛深,却竭力做出举重若轻的样子,“陛下无需...为臣担心,有您福泽庇佑,臣就知道...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每说半句,便要停几息,压下那死去活来的伤痛。
见玹铮疼得满头大汗,却装作毫不在乎,承珺煜越发心疼,“亏你还笑得出来?记住,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不许再以身犯险!”
“只要陛下...安然无恙,江山社稷有靠,臣...何惧凶险?”玹铮喘息了许久,缓缓用自己的小指勾住承珺煜的小指,一字一句、殷殷切切地恳求道:“陛下...答应臣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臣受伤的消息...千万别告诉父君,臣怕他...经受不住。”
“好。”其实快马昨夜就回京了,可承珺煜却不忍叫玹铮失望,满面皆是慈爱之色,“好孩子,这里没外人,你该换个称呼了!”
见玹铮神色迷惘,又宠溺地笑道:“你昏厥之前喊的那一声娘,朕听得真真切切,你是无从抵赖的!”
“啊?”玹铮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她挣扎起身,却痛得立刻又跌躺回去,声音发颤,“陛、陛下......”
承珺煜急忙按住她,着急地嗔怪道:“你这孩子,乱动什么!”
玹铮面色惨白,“陛、陛下恕罪!”
“别说傻话,你何罪之有啊?”
玹铮忐忑、惶恐,气息不稳,“臣、臣...胡言乱语,冒犯了...陛下!”
承珺煜慈祥笑着,宛若初见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你身上本来就流着朕的血,危急关头,舍身相救,不正是母女天性吗?”
“陛下!”纵然迎宫韶华入宫,纵然册封自己为亲王恩宠有加,可承珺煜这还是头一回当面承认自己的身份。
玹铮双眸中有光亮腾起,刹那间,她苍白的面色添了些红润,连疼痛都似乎减轻了许多,“陛下,臣...并非故意冒犯,当时臣以为...以为自己挺不住了......”
承珺煜急忙掩她的口,万分疼惜地嗔道:“不准讲不吉利的话!”
“陛下!”玹铮双肩耸动,泪水如决堤洪水肆虐而出,“臣...真以为劫数难逃,所以...才放肆了一回。当时臣想,临死前...临死前能喊上一句,也不枉此生了!”
“玹铮!”承珺煜心如刀绞,顷刻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了玹铮,“好孩子!是朕对不住你!”
“不!”玹铮艰难地摇头,依旧是断断续续地说:“没有...陛下,就没有...臣的今日!”她眼中镌刻着诸多无奈、伤怀、不甘与向往,“臣明白,那个字...是臣...必生奢望,臣不停...告诫自己要知足,可您...您不知道,臣...有多羡慕太女和慎亲王她们,就因为她们...她们能光明正大地喊您一声母皇......”
御辇内一时静谧无声,承珺煜舌尖阵阵发木,滚烫的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滴落在玹铮脸上。她发自内心觉得愧疚,“是娘不好,从没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
“您...别这么说,您赐予臣的...已经够多了。”玹铮说着伸出颤抖的手臂回抱住承珺煜,仿佛带着一生不可得的执念,“陛下,臣真的...真的很想做您的女儿,可以...再喊您一句吗?”
“好!”
两人对视,玹铮破涕为笑,极为满足地带着颤音喊道:“娘......”话音刚落,她眼前发黑,再次昏倒在承珺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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