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轻轻一啄,并无任何霸道强迫,玹铮便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她眼中似繁星闪烁,“债先记下,若再乱跑,本王加收利息!”
孤鸾面颊滚烫,又不便当场发作,只哼了一声,“王主惯会强词夺理!”
玹铮敛了眉色,“公子此言差矣,你既说母命难为,那本王的婆母姓甚名谁,总不能叫本王蒙在鼓里吧?”
孤鸾话到嘴边猛然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反唇相讥,“王主若能自证身份,在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玹铮抛了个勾魂的媚眼,笑容宛若美艳的罂粟,“想要凭证,密林深处......”
孤鸾一记眼刀,直接无视。
玹铮率先上马,并伸出手,“喂,咱们共乘一骑,也唱一回《墙头马上》,如何?”
孤鸾啪得一声打掉她的手,“无耻!”
玹铮嬉皮笑脸哎呀一声,“美人就是美人,骂人都动听至极!”
孤鸾瞧着她那夸张的无赖模样,心底虽有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马匹在山间缓缓而行。
远处层峦叠嶂,两侧古木参天。杨桦高耸入云,松柏苍劲青翠,山风袭来,松涛阵阵,越发显得林静山幽。
玹铮听着林间鸟鸣,慨叹一声,“果然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孤鸾冷嗤,“重明卫公务繁忙,王主竟还有功夫游山玩水?”
玹铮凤眸微挑,“谁说本王去楞伽庵不是公务?”
孤鸾听到楞伽庵三字,神色一变。
玹铮又问,“楞伽庵的主持静依师太,公子可认得?”
“不认得!”孤鸾心中一阵惊涛涌起,忙矢口否认。
玹铮将他连番神色尽收眼底,“静仪师太乃得道比丘尼,据说佛法高深,一会儿咱们亲去拜会拜会。”
话音未落,孤鸾下意识勒住缰绳。
玹铮见他极不自在,“不舒服?”
“没有,在下只是在想,佛门圣地,清修之所,岂可轻易打搅?”楞伽庵地处荒僻,除了附近山民,少有人去。
玹铮眸色凌厉,“公子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笑话!在下有何不敢!”尽管心中叫苦,孤鸾面上却硬撑。
他闷头跟在玹铮身后。心说:难道俪王已洞悉静依师太与宁家的关系,特意引他前来试探?他只知静依师太在楞伽庵清修,两人却从未在庵中会面,自然也不认得这是前往楞伽庵的路。可即便早知此行目的,能拒绝吗?
算了,见机行事吧。就说俪王怎会有闲心邀他同游,又那般言语轻薄,乱他心神,原来还是他大意了。
玹铮见他心事重重,便似闲聊来缓和气氛,“据说静依师太俗家姓姚......”
孤鸾揶揄一笑,掩饰着心虚,“想不到王主还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玹铮并不恼,“重明卫就这点长处,多谢公子夸奖。”
孤鸾冷笑,“王主的脸皮怎比城墙还厚?”
玹铮诶了一声,“本王岂敢与古人做比?”
“古人?”孤鸾话锋讥诮,“王主又在故弄玄虚。”
玹铮与他论起古今,“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三国诸英,曹操为首,逼王弑后,宁负天下人,勿天下人负其;次者刘备,寄人篱下,东窜西走,生平善哭,恬不知耻;再者孙权,杀关羽,臣曹丕,也非善类。所以,曹心黑,备面厚,权亦厚亦黑,这三者才能三分天下。”
“难不成王主想学曹阿瞒?”
玹铮果断摇头,“你以为陛下是汉献帝?”
孤鸾静默须臾,“王主对皇位不感兴趣吗?”
玹铮深吸了口气,“这种悖逆之言,叫本王如何作答?”
孤鸾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玹铮,“十大世家,与当今有血海深仇。那日入府,在下应该把话都讲明白了。”
玹铮目光沉静内敛,“公子若不相信本王,大可去投靠康郡王。”
孤鸾将玹铮的神情刻入深邃的眼底,“非是在下矫情,王主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
玹铮莞尔,“那不很好吗?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才能令人防不胜防。”
“王主似乎深谙厚黑之道?”
“厚黑二字虽为贬义,然本王以为,用其谋一己私利,是卑劣;若谋天下公利,乃无上道德。”
孤鸾若有所思,“王主的意思是,厚黑无所谓善恶,就如利刃,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
“公子聪慧!善与恶,何关于刃?只关乎人的本心。”
孤鸾再次陷入沉默,过了片刻,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愤,“十大世家,血流成河,当今铸造万千恶孽,多少人蒙冤而死!”
“那不是善恶,而是成败。倘若戾太女赢了,一样会有人死。”
成王败寇自古同理。孤鸾哀叹,“难道论了成败,善恶就可以不论了吗?”
“还是要论的,可立场不同,又能论出什么结果?”
孤鸾抬眸,定定相望,“倘若当年王主处在当今的位置,会怎么做?”
这问题突兀,玹铮斟酌片刻,淡淡一笑,“身处劣势时,至少要先保命。掌控全局后,迅速给对手致命一击。”
“那为了达到目的,王主会违背本心吗?”
“本心?何为本心?七情六欲,趋利避害,皆是本心。”玹铮眼底一片坦荡,“本王本心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与公子能否一心!”
楞伽庵寺基高耸,悬绝如削,碧瓦红墙,赫然在望,山门处一株巨松,老干拙枝苍古卓异。见女尼担水进了山门,玹铮对孤鸾促狭一笑,“要不咱们进去讨碗水喝?”
孤鸾心中一跳,面上却波澜不惊,“我不渴。”
“你不渴,本王渴了。”行了两步,一回头见孤鸾仍在原地,玹铮又驱马回到他身边,“怎么,怕见了静依师太,被当面戳穿?”
孤鸾别过头去,“王主不要做无端猜测。”
玹铮骑马围着他绕了一圈,来回打量,“本王自掌管重明卫以来,见惯了奸诈人犯,公子与她们相比,根本就不会说谎。”
孤鸾只觉玹铮目光如炬,自己无所遁形,“在下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想牵累无辜。”
“无辜?从你被救那日,你注定会牵累许多无辜。”
孤鸾闻言心中一阵抽搐,“我也想过,倘若我死了,或许就一了百了。”
“甘心吗?”
“什么?”
玹铮凝眸相对,语意深长,“上天给你活命的机会,难道就为了让你自暴自弃?”
孤鸾觉得这话极为熟悉,想当年凌秋漪也是这般教导自己。
玹铮抬头仰望湛湛天际,“你觉得你在这世间最苦,殊不知,还有人比你更苦。”她看向孤鸾,神色坚定,“谁不是在赌?赌成败,赌生死,有进无退。”
“可我时常在想,倘若我输了......”
“仗都没打,你就先想到输,还能赢吗?”玹铮伸手拍了拍孤鸾的肩膀,“你不是想把本王一起拖下水吗?要真输了,本王陪你挨刀,你怕什么?”
楞伽庵后山有一处山坳,坳中一汪雪色潭水,泛着阵阵寒气。据说纵是三伏九暑,潭水依旧彻骨。可奇得是,这冰潭附近四季碧草葱翠,山花烂漫,无秋无冬,春意盎然,和坳外年年更替的景观大为不同。
玹铮放马儿去吃草,捡了一处青石坐下。孤鸾缓步走到她身边,翩翩一礼,“多谢王主。”
“谢什么?”
“谢王主体谅在下,开导在下。”玹铮到底没进楞伽庵,且在山门处说的那番话,令孤鸾颇有感触。
玹铮并不看他,只将目光投向远方,“公子有戒心无可厚非,但本王若真想对你不利,当日就不会放你出府。”
这点孤鸾认同,“在下还是那句话,只要看过胎记,性命便交王主驱策。”
玹铮弯腰摘下一朵野花,放在鼻下轻轻嗅着,“此处真乃世外桃源,难怪静依师太会选这里出家。”
“看来王主对静依师太了如指掌。”孤鸾显得无可奈何,“任何事都瞒不过您吗?”
玹铮回身,“你还不知她真实身份对吧?”
孤鸾愣住,“她不就是位得道的比丘尼吗?”当然,还是一位与宁汝桦交情深厚的比丘尼。
玹铮微笑,“你既出身十大世家,有副楹联或许听过。上联是:气备四时与天地日月鬼神合其德;下联是: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
孤鸾不明就里,只顺嘴作答,“ 那是崇文馆正殿的楹联。”
玹铮眸光中多了一重赞赏并一分深邃,“是谁告诉你的?”按规矩,崇文馆是禁止男子出入的。
孤鸾轻轻吐了口气,“我姐姐。”
“你姐姐当年入宫伴读?”
“嗯。”即便身为十大世家的女嗣,能入宫伴读也是凤毛麟角。
“姐姐三岁便能吟诗,四岁便能作对,若还在世,一定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想到那么善良、早慧的姐姐惨死刀下,孤鸾顿涌起无尽的哀伤。
玹铮轻嗽一声,引回正题,“你姐姐可告诉过你,这楹联乃文华殿大学士姚侯所作?”
孤鸾忽灵光一现,“王主方才说静依师太俗家姓姚......”见玹铮颔首,惊愕万分,“不会吧,姚侯不是已去世多年了吗?”
姚清池,冠文侯,先帝朝肱骨之臣。
玹铮一笑,“世人皆以为姚清池死了,却不知她抛却红尘,到楞伽庵落发出家。”
“为何?”孤鸾疑惑不解,“她当年是名满景齊的文华殿大学士,又有太傅之衔,还有侯爵之位?”
“据说是因为她的夫郎。”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姚清池娶夫元思,成婚十载,妻夫感情甚笃。可她父亲方氏一直不喜元氏,又想让她娶其侄儿为夫,便以元氏十载未诞育女嗣为由,逼她休夫。
姚清池起初不肯,方氏便日日欺辱元氏,令元氏苦不堪言。甚至有一次,元氏差点丧命。姚清池惊吓不已,唯恐元氏会被父亲折磨致死,最终妥协,与元氏商议合离。
她本是好意,若非休弃,而是合离,元氏还可再嫁,嫁妆也可退还。可不想元氏外表柔顺,内心刚烈,假意应承后,当晚便投水自尽。
姚清池悲痛欲绝,可方氏也以死相逼,她求死不得,便破家而出。姚家为掩盖真相,对外宣称她急病过世。
孤鸾听完后唏嘘不已,“元侯君着实可怜!”
玹铮一嗤,“不仅可怜,而且可悲,遇人不淑,又执迷不悟。”
“姚侯也是迫于无奈,侯君自尽,最伤心的人莫过于她。”
“她还有脸伤心?”玹铮深以为耻,“她是自作自受,身为女子,护不住夫郎,只知愚孝,与负心人又有何区别?”
孤鸾一时语塞,他未想到,玹铮竟句句都站在元氏的立场。
低头之际,玹铮将手伸到了他的耳畔。他一惊,玹铮温厚之音入耳,“别动!”
淡黄色的野花别在发间,平添了一抹春.色。玹铮凤眸温婉,又令人心安,“放心吧,本王不是姚清池,会护住自己男人的。”
孤鸾脸一红,“王主又扯哪儿去了?”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泛起一片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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