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苏醒时,发现身处封闭刑室之中。迎面狴犴狰狞,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状若诏狱,却比诏狱更加黑暗阴森。
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顾渊的心绪也飘摇不定。
他此刻未着寸缕,双手被铁铐吊在半空,双腿跪在冰冷的石台上,脚腕处系着锁链。
轻轻一动,锁链哗哗作响,暗自运功,劲力空空荡荡。
他只记得遭擒后被强灌了迷药。至于如何到来此处,又落于何人之手,毫无头绪。
铁门发出厚重的声响。
顾渊一惊,听脚步声,是那个生擒自己的女人。
玹铮依旧是素衣蒙面,谨慎起见,还吃了变声的药丸。
皮靴停在刑台前,顾渊瞬间便觉有两道冷冽且锐利的目光袭来,迫于威势垂下头去。
鞭稍挑起他的下颚,他神色倔强,强作镇静。
玹铮拨开他墨染的瀑发,左眼眼角那颗泪痣映入眼帘。
玹铮想起儿时的初遇,那泪痣如同雪白宣纸上洒落的一点墨迹,只一眼,便在心中挥之不去。
她又将目光移向顾渊的右肩,丑陋的旧疤果然还在,只是经年之后,形状的变化她无从判断。
泪痣、疤痕、木雕兔子,似乎所有一切都在昭示眼前之人便是顾渊。
可不够,还不够!
玹铮按捺住心中的不忍,语调冷冽,“说说吧,东西在哪儿?”
“什么东西?”顾渊一脸莫名。
玹铮用力扼住他的下巴,目露凶光,“就是你爹临死前交给你的东西,在哪儿?”
顾渊一边挣扎一边摇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装傻是吧?”
玹铮手指加力,顾渊被扼得生疼,仍竭力否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话音未落,前胸已重重挨了一鞭,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玹铮走到他身后,鞭稍沿着他脊背一直滑向他的尾骨,令他不自觉绷紧了身躯。“顾三少爷,休想跟我耍花样!”
顾渊身形猛地一颤,引得铁链作响,“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顾三少爷!”
“是吗?”
“是!你真认错人了!我乃隐月阁七尾凤使,识相的话,赶紧把我放了!”江湖上但凡报隐月阁名号,无人不给三分薄面。
玹铮一阵狞笑,“我会怕纪雨卿那个老匹妇?”说罢,鞭如雨下,尽数落在顾渊小腿之上。顾渊一开始还咬牙强忍,后来委实承受不住,发出低微的呻吟。
风七七守在门外,竖起耳朵,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而玹铮每挥一鞭,心里便默念一句,对不起。
二十鞭过后,顾渊因疼痛大汗淋漓,身形萎顿下去。
玹铮托起他苍白的脸颊,见那眉心一竖红印,痛色中愈加潋滟,于是故意在他脸上使劲儿捏了一把,“啧啧,真美!”
顾渊本就羞愤,面对如此不怀好意的目光脱口骂道:“浑.蛋!”
玹铮嗤笑,“我就是浑.蛋,你能奈我何?”
手指从顾渊锁骨一路滑下,顾渊急得大喊,“只要放我走,价钱随你开!”
玹铮似乎有些动心,装腔作势道:“你娘可说了,只要拿到你的口供,黄金一千两。”
顾渊不假思索,“我给你两千两,足够你逍遥快活一辈子!”
“哼,你娘可还说了,凤都的宅子任我挑,事成之后,再送我十个暖床的美侍。”
顾渊咬了咬牙,“再加黄金一千两,三千两足够了吧!”
“哈哈,真是阔绰!”玹铮对顾渊挑起大指,口气却仍很为难,“小少爷,不是我不给面子,你娘她还说......”
顾渊将锁链抖得哗哗作响,咆哮道:“无论顾溪答应你什么,我都翻倍总行了吧!”
“哦!”玹铮嘴角勾起,玩味一笑,“顾溪?原来你娘真叫顾溪呀?”
顾渊一窒,再想否认已万万不能。
玹铮从怀中取出一方铜盒,盒中十二枚透骨针寒光凛凛,“顾三少,你把你爹留下的东西藏哪儿去了?”
见顾渊闷声不答,便抽出一枚银针抵住他天宗穴,声音冷漠无情,“透骨针专刺人痛穴,据说铁打之躯都熬不住,想试试吗?”
顾渊颤了一颤,死死咬紧牙关,将脸偏向一边。
风七七站在铁门外,听到刑室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心中五味杂陈。
咣铛一声,玹铮推门而出,面无血色。
风七七忙上前搀扶,并朝内张望了两眼,“王主,情形如何?”
“晕过去了。”玹铮双手在不停颤抖,显然内心也极为难受。
“顾少爷熬了几针?”玹铮将铜盒丢给风七七,风七七打开一看,目瞪口呆,“这么说当年确有其事?”
如果承瑾珠没留下隐秘,顾渊何必苦苦熬刑?
玹铮沉吟,“蒙远留下的情报很准。”蒙远便是前任重明卫指挥使,当年她之所以会死,说不定就因为知道的太多了。
风七七问玹铮,“王主可看出了什么破绽?”
玹铮摇头。
没有破绽,反而不能令人放心。
“王主还怀疑什么?”
玹铮长眉深锁,“当年顾溪杀夫灭子,本王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渊再次醒来,发现已被蒙了双眼。他似乎身处牢房,因为后背紧贴着坚硬的冷壁,两手被铁铐铐在墙上,双脚戴着沉重的脚枷,完全不能动弹。
牢房内十分闷热,热得他汗流浃背。
还有,下.身似乎被贞.裤锁住了,这越发令他感到难堪。
那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玹铮透过圆孔观察着牢房内的动静。风七七拎来一个竹筐,“王主,您瞧。”打开盖子,竹筐内数十条青蛇不停蠕动。
风七七撇嘴,“您不知道,这天太冷,属下派人抄了一个蛇窝,足足烤了十二个时辰的火,才把这些宝贝儿彻底弄醒。”
玹铮伸手抄起一条青蛇,青蛇顺势绕在她手臂上,吐着猩红的蛇信,蛇牙却已尽数拔除。
时光倒流,小顾渊紧紧抱着小玹铮,满腹委屈 ,“铮表姐,我最怕蛇了!”
玹铮轻轻拍打他的背心,“不怕不怕!小渊乖,铮表姐已经把蛇打死了,待会儿给你做蛇羹吃!”
“好吃吗?”
“当然好吃!”玹铮眉飞色舞,“蛇羹可是人间美味!”
顾渊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一笑,“铮表姐对我真好,我最喜欢铮表姐!”
昔日话犹在耳,玹铮敛眉垂眸。小渊,可千万别怪铮表姐心狠啊!
当整筐的青蛇全部被丢进牢房,不到数息,牢房内便传出顾渊撕心裂肺的叫声。
风七七想起玹铮曾说,顾渊幼时受蛇惊吓,连续两晚都不得安枕,自此后闻蛇色变。
玹铮伫立在牢房外,双手紧紧攥成拳。
牢房内起先传出低微的哭泣,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顾渊惊恐交加,激愤地吼着,“顾溪,你这个禽.兽!小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顷刻,他声音又变作哀婉可怜,“爹,您干吗要丢下我!孩儿生不如死!您干吗不带我一起走!干吗把我孤零零留在世上!”
过了许久,许是哭累了,牢房内陷入沉寂。
风七七望着玹铮苍白的面色压低声音,“王主......”
玹铮心如刀绞,“本王是不是太残忍了?”
风七七唏嘘道:“俗话说,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属下明白王主的苦心。可就是顾三少爷那儿,以后您得多哄哄。”
玹铮无奈地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风七七踌躇地问,“第三关还试吗?”
玹铮犹豫良久,终究理智占了上风,“试!”
风七七朝牢房里努了努嘴,“倘若过了第三关,您如何打算?”
玹铮闻言,神色坚定起来,“竭尽所能助他脱困复仇,再许他一世安稳,不离不弃!”见风七七一瞬不瞬凝眸相望,“怎么?本王说错了吗?”
风七七促狭一笑,“王主,要不属下当您男人吧!”
“胡扯什么?”
“属下哪有胡扯?您当初可是许了属下侧君之位的!您不能抵赖呀!”
昆玉河画舫之内,乐声悠扬,舞侍长袖漫舞,每人手擎一枝红梅,映出春.色无边。
顾蔚伸手将一舞侍搂抱在怀,强行灌下一杯烈酒。那舞侍呛得连声咳嗽,顾溪则哈哈大笑。
乐郡王半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两名美侍一个为她揉肩,一个为她捶腿。她勾勾手指,侍从赶紧奉上西域葡萄。
她拈了一颗放入口中,咀嚼后轻嗽一声,立刻有一美貌小侍快速膝行至她面前,张开樱口,接住了她吐出的葡萄皮。
顾蔚羡慕不已,“这‘美人盂’实在是妙!可我娘说太过招摇,不许我使唤。”
乐郡王抿嘴一笑,伸手便将方才那小侍推到顾蔚面前,“你尽管带回去使,什么时候不中用了,本王再送你新的。”
顾蔚连声道谢,也学着乐郡王叫那小侍接了一回葡萄皮,众人一阵哄笑。
乐郡王挥手驱退众人,只留顾蔚。“邹令真的死了?”
“嗯。”虽说派出去的人生死不知,但当地官府已上报人犯暴毙。
“那江南呢?”
顾蔚撇了撇嘴,“一群没用的东西,临了还是让那个姓时的跑了!”她可不敢说杀手都被宰了,那样乐郡王定会嫌她无能。
乐郡王蹙眉,“不会留后患吧?”
“放心,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何况姑苏县已经把她的官身和功名都削了。”
“那就好!”乐郡王不再深究,伸了个懒腰,“唉,真是无趣!”
顾蔚陪笑道:“王主不如召两个入眼的侍寝?”
乐郡王兴致缺缺,自从小卢氏被送去东宫,她就没再尽兴过。她咒骂道:“邹竹瑾真不识抬举!”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略微称心的,却性情刚烈,被霸王硬上弓仍不肯屈服。她索性丢给顾蔚,谁知顾蔚一时不慎,邹竹瑾竟投河自尽。
幸好邹竹瑾的姐姐触怒宣平帝,被罢官发配,邹家迫于两府威势不敢声张,否则万难收场。
乐郡王心里极不痛快,可又不得发泄。
推开舷窗,凉风扑面袭来。河岸上已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再过半月,春.风一度两岸,柳枝也该抽芽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河堤上。
仓恬伸手,“少爷,您慢点!”
扶苏顽皮一笑,“干嘛,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说完径自跳下马车。
“哎,风筝呢?快放起来!放起来!”扶苏扯着线,仓恬、佑言跟着他在河堤上奔跑欢笑。
长堤碧水,伊人飘飘,真乃一副美景。
乐郡王情不自禁哎呀一声,顾蔚笑问,“怎么了?”见乐郡王目不转睛盯着岸上,也凑到窗前,顺着乐郡王目视方向望去。
只一下,便移不开眼。
扶苏奔跑中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似浑然不知已成了猎物。
乐郡王与顾蔚相视一笑,真是天遂人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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