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后,通政司左通政苏玫庭被传去值房。一进门,见玹铮端坐主位,贵气逼人,急忙上前见礼,“俪王主金安。”
玹铮心情不错,难得和颜悦色,“苏大人不必多礼。”见她左顾右盼,又不免笑道:“不必瞧了,是本王有事寻你,所以借了通政使路大人的名义。”
通政使路嫱是苏玫庭顶头上司。
苏玫庭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陪笑,“下官惶恐,下官一向忠于帝室,恪尽职守,不知有何怠慢错漏?”
玹铮摇头,“非也。”
“那、那就是重明卫要查阅经年题、奏吗?”
通政司,俗称银台,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汇进京内京外题本、奏本,还参与国家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等朝廷大事。
玹铮凝眸打量苏玫庭,眼前的妇人将近四十的年纪,样貌普通,却眉目周正,自有一股官家气派。她摆了摆手,示意苏玫庭坐,“不是公事,本王有私事相求。”
苏玫庭闻言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受宠若惊,“岂敢担王主一个求字,但请吩咐便是。”以玹铮帝宠恩泽与朝中威势,断难想象会因私事求到她一个四品官吏门下。
玹铮端起茶杯慢慢饮着,“本王有一爱宠名唤苏珂。”
“啊,下官倒是有所耳闻。”俪王独宠苏公子,凤都谁人不知?
“陛下已命礼部下旨,册封苏氏为侍郎了。”
“哎呀!那要恭喜王主啦!”苏玫庭起身给玹铮道贺,依旧是一头雾水。
玹铮笑着问:“苏大人是江南人士?”
苏玫庭顿了一下,“下官祖籍江南,建隆四年考中探花,便入了翰林院,如今算起来,离乡也近二十年了。”说着,眉间蹙起乡愁,颇为感慨。
玹铮双眸染满了笑意,“巧了,大人与苏氏乃同乡。”
苏玫庭哦了一声,仍不敢妄言。
玹铮瞧她一副想问却不敢问的谨慎模样,索性撂下茶杯,“苏大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本王今日寻你,是想请苏大人与本王结个亲家!”
“啊?”苏玫庭始料未及,瞠目结舌,“王主,贱.内虽育有两子,可一人业已出嫁,令一人资质平平,恐难侍奉在侧。”
“苏大人莫急。”玹铮笑声爽朗,“只怪本王词不达意,不瞒苏大人,那苏氏年幼丧母,随父到凤都寻亲,却遭遇水匪,其父不幸亡故。虽遇本王搭救,又蒙圣恩嘉许,可怜孤身一人,没娘家依靠。”
“王主的意思是......?”
“本王查过,凤都苏姓官员一共十六位,唯大人官位最高,门楣最显。”
言尽于此,苏玫庭恍然大悟。她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对玹铮深深一拜,“下官何德何能,实在高攀了!”
玹铮虚扶了一把,“本王只当苏大人应承了,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本王叫苏氏去给苏大人和苏家主夫磕头。”
“哎,不敢不敢!”苏玫庭连连摆手,“苏侍郎身份贵重,下官和贱.内岂敢受他的礼?”
“礼还是要受的!苏氏身为人子,总该尽本分。婚期定在三月二十,这两月间少不得还要烦劳大人为他操持、担待。”
“应该的!应该的!”能和俪王府攀亲,苏玫庭觉得是飞来横福,已经飘飘欲仙了。
玹铮垂眸含笑,目光轻扫过苏玫庭喜不自胜的面容,默默隐下心中的寒芒。
出了东华门,竟巧遇潘姝。潘姝硬着头皮上来见礼。
玹铮打量她一身从四品参将的崭新官服,“呦,升官了?”
“末将奉旨,任安南平乱副先锋官一职。”潘姝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炙手可热的官职怎么会落到她的身上。她赌咒发誓,她是真没在兵部打点。
玹铮给她指点迷津,“安南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你性子耿直,凡事要深思熟虑,切不可冒进贪功,也绝不能心慈手软。”
“听说安南国地势险峻,还有毒瘴、毒虫?”
“那就更得预备万全,回头本王派人送本《安南国记》给你,好生读读。”
潘姝躬身谢过。玹铮又问,“听说你尚未娶夫?还是一脉单传?”
潘姝面红耳热,“这、这是末将的私事......”
玹铮笑道:“慌什么,本王只是关心关心。”
潘姝心说,您这份关心,末将还真不适应!
玹铮对她殷殷期许,“安南平乱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祝你高奏凯歌,早日凯旋,本王必会为你请功,再顺便替你说上一门好亲。”
“啊?”潘姝心中忐忑,脸上也捎带出来,“这、这不合适吧?”
玹铮冷了脸色,“你敢拒绝?”
眼眸中寒气森森,潘姝忙抱拳拱手,咽了口唾沫,“王主息怒,末将不敢!”
玹铮得意一笑,又狠狠来了一句,“谅你也不敢!”说罢扬长而去。
凝香阁开张大吉,忠娘忙得脚不沾地。孤鸾还不到抛头露面的时候,躲在鄞园调香、制香。
凌陌晓故意走到畅和堂门口,使劲儿咳嗽了一声。
孤鸾闻听忙喊了一声,“师姐!”
凌陌晓假意驻足,背对着门口,负手敛眉,“有事?”
孤鸾绕到她身前,抬着双眸,长睫忽闪,撒娇似的说道:“师姐,这都好几天了,气总该消了吧?”
“哼!”凌陌晓侧头,紧绷着脸。
孤鸾温言软语,轻轻扯动她的衣袖,“好师姐,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他说着,眉目间涌起万般委屈,目光盈盈,惹人怜爱,“师姐一向最疼我了,当初师傅把沧澜剑给了我,你也没赌气这么久。”
“你还知道啊!你个小没良心的!”凌陌晓抬手弹向孤鸾的额头,孤鸾猛一闭眼,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凌陌晓修长略带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睑。
“下次可不许了!”语气虽责备,却带着宠溺。
“嗯。”孤鸾乖巧地应了一声。
凌陌晓走进畅和堂,深闺中烟雾袅袅,香气怡人,凌陌晓打量着案头五颜六色的粉末,“这都是你调的?”
“嗯,闻闻,香不香?”孤鸾递来一个珊瑚色雕漆香盒,仿佛献宝一样。
凌陌晓纳闷道:“我娘当初还给你请了调香师傅吗?我怎么不知道?”
孤鸾在案头挑挑选选,“我这手艺源于家传,我父祖、父亲都是调香的高手。师姐还记得祖师公公吧,我在万剑锋的时候,也得了他的教导。”
天涯宗开宗祖师凌明月和爱侣阮梦辰常年居于万剑峰,轻易不召见宗门弟子,孤鸾追随阮梦辰三月,乃平生之幸。
凌陌晓打开香盒,一股冷冽香气扑面袭来,提神醒脑,“此谓何香?”
“伴月香,醒神的。”
“那这个呢?”凌陌晓又拿起个剔红花卉香盒。
孤鸾盈盈一笑,“辟寒香,当季正用。”所谓辟寒香,驱寒之物,增添暖意。
凌陌晓被勾起了兴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孤鸾捧起一方鸡翅木如意纹香盒,“百濯香,我家传的,香味馥郁清甜,久久不散,水洗百次,尚有余香。”
凌陌晓眼睛一亮,“这个好,适合我用!”
她说着从孤鸾手中一把夺过,孤鸾不依,“只这一盒,我还要留着镇店呢!”
凌陌晓将香盒揣入怀中,“你惹我伤心,难道不该赔礼?”
“可是......”孤鸾本想挑明这百濯香是给玹铮预备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师姐喜欢只管拿去,我再调就是。”
此香难调,不知又要费多少功夫。
凌陌晓看出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拾起他的双手,“师姐不会白拿你的,小鸾,不管你要做什么,师姐都陪着你。”
孤鸾轻抿嘴唇,“师姐,我一个人能行......”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小鸾,我在万剑锋顶发过誓,我要一辈子照顾你。”凌陌晓犹自痴缠,不愿放下心中执念,“小鸾,你何时才能正视我的心意?”
孤鸾怔怔的望着凌陌晓,自从那日他迷晕了她,她一直赌气不跟他说话。眼见没几天的功夫,那么恣意明丽的师姐,脸颊竟都消瘦了,都是为了自己。
天纵风流、快意恩仇的天涯宗少宗主不该是这样的!
孤鸾心中漾满愧疚,“师姐,我对不住你。”自从选择了复仇这条路,他这辈子注定与凌莫晓无缘。“古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凌陌晓手指一颤,“小鸾,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明知残忍,孤鸾却不愿凌陌晓继续沉沦,“师姐,等过些日子四城解禁,你回宗门去吧......”他双手紧紧拧在一处,不敢抬眼。
凌陌晓心如针扎,凄声道:“你赶我走?”
他对她下药,她能理解他的用心;他不喜她插手,她就默默从旁关注;可没想到,他竟嫌她碍眼,要赶她回去。
这才多久?他见了承玹铮才多久?
凌陌晓双手按着孤鸾的肩膀,声音有些撕裂,“你要我回去,你呢?”
“我......”孤鸾按捺着心中万般纠结,声音轻如蚊蚁,“我要留在凤都。”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凌陌晓恼羞成怒,伸手死死扼住了孤鸾的皓腕。
孤鸾抬眼,眸中泪光点点,“我、我要留在凤都!”
“为了承玹铮?”一刹那,凌陌晓只觉得满腔怒火不受控制地在周身游走,她嘶吼着,“承玹铮有什么好!她哪一点比我好!”
见到孤鸾的第一眼,她便深深怜惜他。
天涯宗十年,朝夕相处,一同练剑,一同欢笑,点点滴滴,尽数涌上心头。
不经意间,寸缕情丝早刻入魂骨。
只愿一生一世,携手相伴,哪管什么江山倾覆,人间沉浮。
可到头来,难敌天意命数,只把相思错付。
不知过了多久,凌陌晓缓缓松开孤鸾的手,化雪时节,果然最难将息。
“师姐......”望着凌陌晓浑浑噩噩的样子,孤鸾顾不得腕间一片青紫,伸手去拉她,可她却闪身躲开了。
两人就这样,相望凝噎。
好半晌,凌陌晓幽幽一叹,“你要明白,承玹铮不是良善之辈......”下一息,身形纵去,消失于一片苍茫之间。
孤鸾泪如泉涌。
师姐,莫怪我无情斩你情丝,长痛不如短痛,此生...终是我辜负了你。
来生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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