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依送走了传旨的内侍,回转星阑阁见苏珂。
满室烛火衬得苏珂光彩熠熠,越发如同画中仙子临世,墨依痴痴瞧着,听见菱角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儿来。
苏珂请她坐下,云霓奉了茶来。苏珂对她笑道:“昨儿王主吩咐将揽月楼拾掇出来给卓公子当寝院,回头该添些什么,总管随意。”
墨依应下,另有纳娶事宜与苏珂商议。
云霓闪身进了暖阁侧间,菱角正在拾掇宫里赏赐的绸缎。
云霓用小银剪子掐着蜡花儿,菱角耳尖,听苏珂提起揽月楼,不由咦了一声,“揽月楼那院子离长信殿虽远些,可不比星阑阁差呀!王主到底怎么想的?”
不仅不差,别说给侍郎住,就是做侧君的寝院也绰绰有余。
云霓语意半酸,“听说卓公子的母亲是从一品的大官呢!”
菱角听她口没遮拦,心里一哆嗦,忙透过镂花槅扇瞅了瞅苏珂才道:“凭他母亲是什么大官,嫁进来和咱们主子都是一样的位分。”
云霓没察觉出菱角不满的口气,撇了撇嘴又道:“听闻卓公子在卓家很受宠呢!”言下之意,卓念音有娘家撑腰,苏珂却没有。
菱角白了他一眼,“混说什么,没得叫主子听见伤心。”
云霓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分辩道:“我一向都是心直口快,哥哥知道的。”
菱角带着几分狐疑瞧他,“这几日你总携枪带棒的,谁惹你了?”
云霓干笑了两声,“哪有?我就是有点受凉,身子不爽利,心里烦。”
“不舒服就找府医开副药吃,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招三不招四,给主子添堵。”菱角知道云霓没说实话,自从旖画被调来伺候苏珂,云霓就一直不对劲儿。
苏珂遣了菱角、云霓去拿钥匙、对牌,墨依把聘礼单子拿给苏珂过目,苏珂寻思道:“卓家毕竟是权贵之家,虽说纳娶亲王侍郎礼部自有规程,但添上些也无妨,总归都是王主的体面。特别是纳彩、纳征,王主已请了吏部尚书殷大人做媒证,届时还要烦劳总管同至卓府。”
与迎娶侧君不同,纳侍郎,六礼简化为三礼,只余纳彩、纳征和亲迎。通常来说,圣旨赐婚还要选一位朝中官员为媒证,吏部尚书殷蕊与卓之杭官阶相同,又手握实权,不仅不会辱没卓家,反倒是天大的体面。
墨依目不转睛打量着苏珂,苏珂讪讪的垂下头,只听墨依笑道:“真没想到......”
同日迎娶,就意味着两位侍郎要同一天纳彩、纳征,玹铮给了卓家如此待遇,相比来说,苏珂这方就会逊色。
苏珂扬起脸,“你这是在夸我大度?”
墨依见他如此直截了当,也不矫情,“您不是很厌恶卓公子吗?”
“谁说我厌恶他,我只是不喜欢他罢了。”厌恶和不喜欢有何分别?墨依不懂。
苏珂悠悠一叹,“他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墨依能明白几分,却不赞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单就当街辱骂玹铮一条,俪王府上下对卓念音都颇有微词。
苏珂目光流转,最终落在了娇艳的牡丹花蕊之上,“他正值妙龄,心有所属,难免不甘。”
“天下男子,愿嫁给王主者趋之如骛,承玹鏡哪能同王主相提并论?”
“道理不假,可汝之蜜糖,彼之□□,他是痴人。”这话玹铮昨晚偶尔提过一句,苏珂也是赞同,“人又不是铁打的,遇事能不哭不闹,不怨不恨,他若不是那般痴缠,我反倒瞧不起他!”
墨依一愣,“那您昨儿还掌抡卓公子?手疼不疼啊?”
“当然疼!”苏珂知墨依在戏谑于他,抿嘴一乐,“可我当时心里有气,忍不住!”
墨依嗤笑,“您就不怕等人进了门,来找您寻仇?”
苏珂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倔强,“我原本就打算等他进门,给他斟茶认错呢,只不过现在没机会了。不过我把话撂这儿,他若真能全心全意对王主,我跪在他面前任凭他处置。”
“真的?”
苏珂明眸忽闪,“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墨依笑着将聘礼单子掖进袖口,“就算您肯,王主也舍不得!”
苏珂环视着这星阑阁内一应精致陈设,举手投足间显出几分端庄贤惠来,“王主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可越是明白,越得知足。皇贵君教训的是,内宅和睦,方为根本。我既以王主为念,便更要以身作则。你放心,等卓公子进门后,我让着他就是了。”
墨依听他这话发自肺腑,点了点头,“外人只道俪王府的苏公子骄横跋扈,却不知您其实是个最光明磊落的人。”
苏珂淡然一笑,“谁敬王主一尺,我便敬他一丈,至于敬不敬我,我不甚在意。”
“倘若卓公子不知悔改呢?”
“那我还是会教训他的!大不了他什么时候改了,我再给他赔礼认错。”
墨依哈哈一笑,苏珂可不就是这样的性情?
她起身对苏珂一拜,“在下仅此贺过苏侍郎得偿所愿,盼侍郎恩宠不衰,福泽绵长,早日为王主开枝散叶。”
苏珂双颊羞涩,却觉得她话里有话,“总管今日是怎么了?”
墨依重新落座,“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八月秋闱,在下有心一试。”她已是秀才,乡试应考,资格不成问题。
苏珂面带惊喜,“你终于想通了!”
墨依揖手道:“七年来承蒙苏侍郎的关照,待大婚礼成,在下就要动身去书院潜修了。”她昨日已向玹铮求肯,玹铮业已准许。
苏珂含笑还礼,“想当年奴家初进王府,蒙总管派人多方照顾,总管的恩情奴家铭记于心。望总管来日金榜题名,得展抱负。”
墨依凝眸望着他,“尚有一事要请侍郎做主。等旖画伤愈,在下有意迎娶他做侧室,并成元服之礼。”
话音未落,门口处当啷一声,花架上的梅瓶摔碎了。
菱角听到动静跑上楼来,见云霓杵在原地,脸色苍白,脚下一堆碎瓷片,并两枝红梅极其扎眼。
暖阁内苏珂问道:“谁在外头?”
云霓张了张嘴,心里的寒意蹭蹭往外冒,竟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菱角忙进屋替他回道:“云霓滑了一跤,打碎了一个梅瓶,还请主子莫怪。”
不过是碎个瓶子,苏珂并未多心,只略加训斥,“以后做事当心些,别再这么毛躁。对了,伤着没有?”
菱角连连摇头,“没有。”
苏珂挥手叫他退下,菱角掩好了门,回头一看,云霓两眼擎着泪,瞬息的功夫就要哭出声来。
菱角吓得赶紧捂了他的嘴。
苏珂和墨依自然不晓得外头竟有这样的原委。
再说菱角吩咐人将星阑阁二层门口拾掇干净,自个儿则拉着云霓回了后院的罩房。他们都是苏珂身边的大侍,各自独住一间。
菱角扯着云霓进了房,一把将他推在榻上,劈头盖脸数落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了!”
云霓与菱角同日进府,又一同在苏珂身边伺候了两、三年,情分如同兄弟。菱角声声逼问,他拗不过,便抹着眼泪把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吐了出来。
菱角听完愣了半晌,“你还同谁说过?”
云霓肿着一双眼睛不停摇头,“除了哥哥,我都是烂在肚子里的。”
“那从今儿往后,你就让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吧!”
“凭什么呀?”云霓不服,“我哪点儿比不上旖画,他才跟了主子几天,凭什么与咱们平起平坐?就他那副德行,也配让墨总管亲自求娶?”
“那是他命好!”菱角望着云霓苦劝,“这些年,府里多少小侍眼巴巴盯着墨总管想伺候她元服,可她唯独瞧上了旖画。”
菱角也对墨依动过心,可他知道分寸,与其奢求那些海市蜃楼,不如安安分分,将来讨苏珂一个恩典。
云霓扯着菱角的衣衫,“好哥哥,你替我跟主子求一求呗。我也不是容不下旖画,墨总管身边总不能只有他一人伺候。”
菱角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我、我可不敢去!要求你自个儿去求!”
“那我可真去了!我、我就不信主子不念这几年的情分,我在他心里还比不得一个旖画吗?”云霓越想越觉得占理,趁菱角愣神儿的功夫,他一骨碌身儿下了地,拔腿就跑。
菱角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没拉住。......
康郡王府萧条惨淡,自海安与薛文晏被抓走后,王府内人心惶惶。
承玹鏡被折腾了一夜,晨起回到听雪堂便发了高热,卧床不起。
有心派人进宫禀报,重明卫却说要先请示玹铮。
承玹鏡整整一天滴米未进,昏昏沉沉直到后半夜,忽觉额头一片凉意袭来,登时清醒了几分。
眼前端立一人,见她睁眼,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王主金安,奴才红.袖,内廷司指派而来,即日起照顾王主饮食起居。”
听得内廷司三字,承玹鏡本能抗拒,“本王不要你伺候!去,叫薛公子院子里的紫槐、碧槐过来!”
红.袖一笑,也不恼,反亲手给承玹鏡端了碗米粥,“王主饿了一天,奴才先伺候您垫垫肚子,才好服药。”
承玹鏡闻听服药二字,心头一凛,抬手便将粥碗摔在了地上。白瓷飞溅,每一片都似乎折射出她心头的血。她指着房门,怒吼着,“你滚!滚!”
红.袖不急不缓,径自将地面拾掇干净,这才躬身退去。
承玹鏡躺在榻上悲愤不已,眼睁睁望着帐顶,一想到海安和薛之晏此去恐有来无回,心如刀绞。
还有卓念音,那明明是母王指给自己做侧君的人,自己虽不是非娶不可,却也不能叫承玹铮来借机羞辱自己。
她蛰伏多年,忍辱负重,一夕之间,众散亲离。母王当年让她忍辱偷生,说一定会有人来襄她、助她。可十年过去,那些人究竟在哪儿?
听到脚步声响,承玹鏡强撑起身子,对红.袖歇斯底里的吼着,“出去!本王让你出去,你耳朵聋了吗!”
“王主,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王主需动心忍性,方能自强自立。”
红.袖不卑不亢,滔滔不绝,全不似方才宫奴模样,反有了几分恣意风骨。“王主若自暴自弃,海总管与薛公子的牺牲便没了意义。”
承玹鏡一惊,“你、你究竟是何人?”
红.袖躬身施礼,“在下隐月阁,五尾凤使,红.袖。”
承玹鏡闻听隐月阁三字,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喜不迭,“是纪阁主派你来的?”
红.袖点头,“王主,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海总管与薛公子不入诏狱,在下也不能经内廷司顺理成章而来。”
他声音动听,徐徐入耳,承玹鏡竟一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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