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泽率众迎驾,见承珺煜就站在宫韶华罚跪的地方,虽心怀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陛下圣安。”
承珺煜十分不满,然不便当众发作,于是生硬地说道:“平身。”
他眉目讪讪,“陛下不在前朝理政,怎么到臣侍这儿来了?”
承珺煜不答反问,“皇贵君为何在此罚跪?”
因他一时语塞,宫韶华谦恭柔顺地俯身叩首,“陛下万勿责怪君后,臣侍请安迟延,理应受罚。”
承珺煜不再多问,而是吩咐孟晴,“给皇贵君垫个软垫,再取炭盆来,朕要在这儿陪他。”
众君卿闻言都不禁面面相看,而太女心惊之余,赶忙朝他使眼色。
他强压不忿,陪笑道:“天寒地冻,陛下怎能站在风口里?不如进殿去暖暖,臣侍已命人备下热茶......”
“用不着!”承珺煜露出几分薄怒,脱下狐裘给宫韶华披上,又回头瞪他,“俪王被逆党所伤,朕凌晨四更方歇,因华儿心力交瘁,本想免了他的请安,可他却说不能坏了规矩。是朕赐他安神汤,并命内侍晚些叫醒他,你要怪,怪朕便是。”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煽在他脸上,他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稳。
太女手疾眼快地扶住他,心念飞转,“父后又头痛了是不是?”说完望向承珺煜,“母皇您不晓得,父后昨夜头风发作,可传不到太医,折腾了大半宿。”
承珺煜瞥见太女眼中的恳求之色,静默片刻,语气缓和下来,“既身体不适,就赶紧去歇息吧。”
太女见他不言语,使劲儿扯他衣袖,并低声唤道:“父后......”
他尽管满腔愤懑,却为保全颜面,不得不勉强挤出丝苦笑,“臣侍无碍,多谢陛下关怀。”说罢又装模作样地搀起宫韶华,“皇贵君,本后错怪你了,可你也真是的,为何不早些把话说清楚?”
宫韶华依旧低眉顺眼,“君后恕罪,都是臣侍的错。”
承珺煜见不得宫韶华再受半分委屈,挡在了他与宫韶华之间,“华儿,朕送你回去。”
宫韶华则摇了摇头,“臣侍听闻嘉侍君动了胎气,陛下还是先看看他吧。”
承珺煜一愣,“你说什么?唐氏有孕了?”
宫韶华忍着膝盖的疼痛施礼,“正是,臣侍给陛下道喜。”
众君卿亦纷纷恭贺,承珺煜笑逐颜开,但随即又蹙眉追问,“好端端的,怎会动了胎气?”
向荣泽不等宫韶华作答已抢先道:“说来话长,陛下不如进殿坐坐,容臣侍慢慢禀奏。”
少顷,宫韶华由知影扶着正准备上轿,就听身后传来太女的声音,“皇贵君留步!”
知影识趣儿地避开,太女对宫韶华一躬到地,“皇贵君受委屈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玹璧向您赔罪。”
宫韶华还了半礼,“太女哪里话?君后乃六宫之主,无论怎样教训都是应当的,本君不敢心生怨怼。”
太女碰了个软钉子,越发客气道:“玹璧略备薄礼,还望皇贵君笑纳。另外,您的内侍已被送回麟趾殿救治,性命无虞。”
宫韶华念了声佛,颔首致意,“有劳。”
太女目送宫韶华离去,扭头问心腹周瞳,“事情都查清了吗?”
周瞳忙不迭点头,“不出您所料,昨晚慎亲王来给君后送安神香,今儿一大清早又来送食盒,肯定是她在捣鬼!”
“承玹珅那个混账!”她双拳紧攥,怒意汹涌,“本宫就知父后的头风绝不会无缘无故发作。”
向荣泽平日对宫韶华还算克制,但每每头疼起来,就又冲动又固执,任何劝谏都听不进去。
周瞳义愤填膺,“慎亲王真是阴险卑鄙,竟利用君后对皇贵君的积怨离间您与俪王,听说她昨晚还遇到了顾侯,极尽挑拨之能事。”
“哼,顾侯才不会上当。”她并不操心顾溪,而是头疼玹铮,“俪王那边情形如何?”
“据说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幸亏夏婖拼死阻拦,否则早闯到中宫来了。”想起晚上的夜宴,周瞳很替她犯愁,“俪王暴戾恣睢,万一迁怒于您......”
“放心,俪王还是明事理的。”事到如今,若托词不去,更显得自己理亏,“叫人多备些礼物,本宫就权当登门谢罪。”
周瞳重重叹了口气,“难为您了。”
“本宫不怕为难,只怕俪王不肯消气。”话到此处,她不禁又埋怨起向荣泽,“都说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二十年了,父后竟还对皇贵君耿耿于怀。”
周瞳跟在她身后劝解,“您也得体谅君后,皇贵君是他的心结,况且陛下过于宠爱俪王,甚至某些地方都超过了您,他实在是怕......”
“糊涂啊!俪王名不正言不顺,又无民心,于大位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再说皇贵君入宫时都喝了绝子汤,此生再无后嗣,母皇这些年多番恩宠,也不过是为弥补对他们父女的亏欠罢了。”
少顷,宣室殿偏殿内,太医唐姒奉上热气腾腾的安胎药,“陛下,侍君年轻体健,虽动胎气,但只要按时服药,静心休养,便可保无虞。”
承珺煜微微颔首,“你的医术朕还是信得过的,以后嘉侍君的凤胎就由你照顾,切不可出半点纰漏!”
“是,微臣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待唐纾喝完药,唐姒请旨告退。
斐陌见她从里间出来,忙迎上去福身,“唐太医辛苦,以后主子就拜托您了!”
“好说。”她瞅着斐陌那业已长开的清秀眉眼,心道还真是男大十八变,“我回去拟份药膳单子,你记得待会儿去太医院取。”
见斐陌愁眉不展,又问道:“怎么了?”
斐陌送她出门,瞧四下无人便唉声叹气,“陛下方才凶巴巴的,奴才担心她会责备主子。”
向荣泽恶人先告状,外加向瑞添油加醋的哭诉,令承珺煜对唐纾颇有微词。
果不其然,承珺煜屏退众人后,沉声质问唐纾,“嘉侍君,你素来安分守己,今日却为何冒犯君后、目无尊卑?”
唐纾不敢怠慢,挣扎着下榻跪倒,“臣侍知罪,但臣侍亦有下情回禀。”
承珺煜眉目沉郁,华贵的凤冠似凝着凛凛寒气,“讲!”
唐纾攥着衣摆,怯怯垂头,“臣侍承认今日的确莽撞,但您不晓得,君后欲加之罪,皇贵君孤掌难鸣,阖宫君卿竟无人敢说句公道话!”
“放肆!”承珺煜啪的拍响座椅扶手,“君后掌管六宫素来赏罚分明,你竟敢说他欲加之罪?”
他猛地抬起脸,与承珺煜对视的瞬间又慌忙低下,“就算陛下生气,臣侍也得据实禀奏,君后为难皇贵君已非朝夕,就算皇贵君今早来的最晚,也不曾违反宫规,但君后不容他辩解,丹朱不过抢白了两句,就被打得血肉模糊,宜侍君与向公公更是火上浇油,连太女求情都无济于事。臣侍本也想装聋作哑,可瞧他实在委屈,因此头脑一热,就没管住自己。”
承珺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卢氏与向瑞都说了什么?”
“臣侍若讲出来,还请陛下万勿动怒。”他知承珺煜在中宫设有眼线,因此并不敢添枝加叶,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令卢氏与向瑞吃不消。“陛下常说皇贵君乃淑人君子,要臣侍多加礼敬,臣侍时刻铭记于心,今日情急之下,或许口不择言,但绝非有意顶撞君后,还望陛下明察!”
见承珺煜迟迟不语,又泪凝于睫,膝行两步,抱住承珺煜双腿哭求道:“陛下,臣侍已知错了,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不要不理臣侍。臣侍自打进宫,就盼着能为您生儿育女。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可若就此遭您厌弃,只怕是...只怕是半刻也活不成了......”
讲到动情之处,将头埋在承珺煜膝间泣不成声,仿佛再有半句重话,便能将他彻底压垮。
正所谓,梨花带雨最堪怜。
承珺煜以往宠爱他,无非是因他姿容秀丽,性情温婉,如今听了这番肺腑之言,不胜唏嘘,哪还舍得怪罪?
“快别哭了,才刚好些,别又动了胎气。”
他听见头顶传来的温言软语,仰起挂满盈盈珠泪的脸,“陛下原谅臣侍了?”
承珺煜见他单薄的身躯如蝉翼般微微抖动,不由大为怜惜,起身抱他上榻,“念你有孕,朕不再计较,但你稍后得给君后赔礼。”
他连连点头,“应该的。”说完感到承珺煜在抓自己的脚,害羞地向后缩,并娇声唤道:“陛下......”
承珺煜的目光变得温柔,语气变得宠溺,“别动,朕只是帮你暖暖。”
雪后的阳光透过万字团寿步步锦支摘窗映入屋内,幻化出团团绚烂的光亮,也映得他那身四合如意天华锦宫装愈发瑰丽耀眼。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向荣泽被请进偏殿。
他恭恭敬敬大礼参拜,“臣侍自打怀孕,脾气就变得急躁,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君后看在尚未出生的小皇女面上宽恕则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向荣泽哪还好意思开罪,于是皮笑肉不笑道:“你怀了凤嗣,于国有功,本后不仅不生你的气,日后还要对你格外照拂。你初次怀胎,易烦闷多思,本后就准许你嫡父进宫探望,另外,你生产之前,不必再来宣室殿请安。”
他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惶恐,“中宫请安乃君卿本分,虽蒙君后恩典,但臣侍却不敢坏了规矩。”
承珺煜撂下茶杯看向他,“既然君后全心全意替你着想,你只管谢恩便是。”
“是,臣侍遵旨,多谢君后体恤。”
待他磕完头,承珺煜笑吟吟地将他拉起,拍着他的手道:“这就对了,后宫和睦,朕才能高枕无忧。”
向荣泽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敲打之意,却不能显出半分不满,“陛下,临近晌午,您留下来用午膳吧?”
“不了,朕要回安泰殿批阅奏折,顺路送送嘉侍君。”
待恭送圣驾离去,向荣泽回转寝殿屏退了闲杂人等,怒火再也抑制不住,甩手就给了向瑞一巴掌,“没用的东西!”
向瑞捂脸跪地,磕头如捣蒜,“君后息怒,奴才真的把药给了宜侍君,哪成想他那边会出岔子。”
他冷眼瞟着向瑞,“去告诉卢氏,唐氏腹中的孩子绝不能留!本后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办不好,本后就拿他宝贝女儿开刀,到时候他可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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