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纾望着金丝楠雕龙御座上大发雷霆的向荣泽,不卑不亢地裣衽施礼,“君后息怒,臣侍并未尊卑不分,只是据实陈奏而已。君卿侍寝,应于次日巳时前至宣室殿请安。皇贵君虽来得最晚,但到底不曾违反宫规,君后打理宫闱,自当以理服众,否则传入陛下耳中,恐有损您贤德之名。”
向荣泽啪的一掌叩在案几之上,吓得许多低位君卿都直打哆嗦,“大胆,你这是拿陛下来压本后?”
唐纾毫无惧色,泰然自若,“臣侍不敢,常言道忠言逆耳,臣侍对您的赤诚之心苍天可鉴。”
宜侍君卢氏阴阳怪气地插嘴,“什么忠言逆耳,根本是砌词狡辩,仗着几分圣宠,就敢对君后不敬!”说完不等唐纾反驳,起身对向荣泽进言道:“臣侍以为,恪守宫规乃君卿本分,皇贵君位分尊崇,更应以身作则,因此不能不罚。”
唐纾瞟着他嗤笑,“宜侍君乃潜邸旧人,又诞育乐郡王,想必是君卿中的典范,可本君怎么记得你误过好几回请安的时辰呢?”
话音未落,他已忍不住跳脚,“你、你血口喷人!”
唐纾望着他恼羞成怒的丑态,不慌不忙,“你耽误请安有目共睹,在座的皆是人证,如今还好意思搬弄是非。”说完又朝向荣泽行礼,“君后当初并未责罚宜侍君,臣侍钦佩您的海量汪涵,更希望您能一视同仁。”
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向荣泽故意刁难宫韶华,阖宫君卿听罢都不禁面面相觑。
乔贵卿与唐纾素来交好,见惯了他的温婉,今日着实被吓了一跳,亦为他捏了把汗。
芷贵人则巴不得唐纾被治罪,有心煽风点火,却又心存忌惮。
卢氏眼珠转了转,开始强词夺理,“君后明鉴,臣侍虽有错漏,但经您教诲早已痛改前非,不像皇贵君,嚣张跋扈,连身边的奴才都胆大妄为。”
向荣泽借着这话振振有词,“如今宫中风气日益败坏,卑侍不像卑侍,奴才不像奴才,长此以往,人人效仿,何以为治?”
唐纾见他二人一唱一和,正要抢白,却被乔贵卿偷偷扯了把衣袖。
太女唯恐闹得不可收拾,便斡旋道:“即便奴才不懂事,父后刚刚也已罚过。如今太医就候在殿外,依儿臣之见,还是先给您把脉要紧。”
向荣泽见太女面带恳求,正犹豫是否应允,就听乳公向瑞唉声叹气,“奴才真替君后抱屈,昨夜您头风发作,却连个值守太医也宣不到,听说俪王只是皮肉伤,也不知是谁挑唆陛下兴师动众,这不是摆明跟您做对吗?”
他这话正戳中了向荣泽的肺管,眼见向荣泽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太女不由斥责他道:“本宫同父后讲话,你多什么嘴!”
待他讪讪后退,又赶紧压低声音晓以利害,“母皇常说后宫和睦才是根本,今儿上元节,阖宫就该高高兴兴的,况且母皇正因逆党作乱心烦,父后若揪着皇贵君不放,不是给她添堵吗?”
向荣泽瞪了眼太女,“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若轻纵宫氏,我的颜面又往哪儿搁?”
想当初承珺煜执意册封宫韶华,就是生生打他的脸。这十年间,他空有君后尊位,却失去了妻主爱重,心里如何能不恨?
慎亲王今早来请安时忿忿难平,“俪王势强,连太女也要避其锋芒,真是岂有此理!”见他震怒,又出谋划策,“自古尊卑有别,皇贵君即便再得宠,也得任您拿捏,您大可寻他个错处出口恶气,也顺便压压俪王的气焰。”
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瞪着跪在御座前的宫韶华,胸中的怨愤如同难以弹压的滔天巨浪,“宫氏,你可知罪?”
宫韶华早知今日不能善了,也不辩解,而是俯首道:“臣侍的确来得最晚,甘愿受罚。”
“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回头可千万别跟陛下搬弄口舌。听好了,本后念你初犯,小惩大诫,罚你去殿外跪足两个时辰,再罚俸半年,你服吗?”
宫韶华姿态恭顺,“君后乃后宫之主,无论怎样责罚,臣侍都不敢不服。”说完强撑站起,拖着早也已麻木的双腿向殿外走去。
君卿中不少人受过宫韶华恩惠,然此刻都不敢求情。太女见向荣泽一意孤行,暗地埋怨,却不能当众反驳。
宫韶华与唐纾擦肩而过,快速交递了眼色。
唐纾心领神会,暗道接下来才是硬仗,果然不消片刻,便听向荣泽厉声呵斥,“唐氏,还不跪下!”
宣室殿剑拔弩张之际,安泰殿偏殿正杀气腾腾。
玹铮的咆哮声震彻殿内殿外,“不许阻拦本王,本王要去宣室殿!要去救父君!”
有内侍壮起胆子扒门缝儿瞧,谁知凌空飞来只茶杯,不偏不倚正砸在槅扇上,稀里哗啦碎了满地,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又听夏婖在里头嘶声哀求,“王主,无诏擅闯中宫乃是死罪,今儿您就算打死属下,属下也不会放手!”
“好,本王成全你!”玹铮的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夏婖的惨叫。众内侍无不胆战心惊,越发躲得远远的。
片刻后,夏婖捅破窗纸张望,扭头对玹铮低声道:“殿外已经没人了。”
玹铮递给她杯茶,“赶紧喝,待会儿有人就继续。”
她见玹铮始终绷着脸,便宽慰道:“王主也别太担心,陛下不会让皇贵君受委屈的。”
玹铮吁了口气,“委屈总是要受的,不然鱼儿如何上钩?”
她沉吟道:“君后盘踞中宫多年,大权在握,又有宜侍君鞍前马后,嘉侍君初出茅庐,不知是否应付的来?”
玹铮微微一笑,“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况且,初生牛犊不怕虎,嘉侍君也不容小觑。”
宣室殿内,卢氏端得义正辞严,“君后,唐氏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若不严惩,恐难以服众。”这话讲完,立即有人附和。
众君卿的目光都集于唐纾一身。
乔贵卿忧心忡忡,芷贵人则幸灾乐祸,而贤君殷良不动声色,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短短三载便从六品奉仪晋封到二品侍君的男人,绝不会就这般黔驴技穷。
事情果不出所料。
唐纾本端正跪着,却忽然手捂小腹,显出痛楚之色,“君后,臣侍...臣侍肚子好疼......”
卢氏吊着眼眉,扬着下巴,神情鄙夷,腔调刻薄,“事到如今,你以为装病就能免罚?”
跪在唐纾身后的斐陌一语激起千层浪,“君后容禀,我家侍君并非装病,而恐怕是动了胎气。”
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
向荣泽腾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盯着唐纾,“你真怀孕了?”
唐纾靠着斐陌,似乎因疼痛而有气无力,“臣侍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君后不信大可传召太医查验。”
太女见向荣泽迟迟不语,忙吩咐,“赶紧将嘉侍君扶去偏殿,请太医诊脉。”
向荣泽眼见唐纾被搀走,分别剜了宜侍君与向瑞一眼。两人都冷汗涔涔,唐纾怀孕,就意味着他们的差事没有办妥。
经太医诊断,唐纾果然怀了凤胎。
向荣泽听着太医的禀奏,不得不佯装大度,可却比吞了只苍蝇还难受。
乔贵卿走到软榻边,笑盈盈对唐纾道:“君上刚进宫那会儿,臣侍就觉得您福泽深厚,看来安郡王很快又要添位小妹妹了!”
安郡王名叫承玹玢,乃乔贵卿所出,平日老实谨慎,甚至有些胆小,像极了父亲。
唐纾恰到好处地生出几分羞赧,令梅瓶中含苞待放的“朱砂”都黯然失色,“本君初次有孕,忐忑的紧,日后还要烦劳贵卿多多指点。”
乔贵卿握住唐纾的手,亲昵地说道:“想当年咱们朝夕相伴,您无需跟臣侍客套。”
话音刚落,卢氏已尖声讥笑,“贵卿这是在提醒嘉侍君莫忘出身吗?就算他曾是你宫里人又怎样,人家的位分早在你之上了。”
乔贵卿见众人纷纷偷笑,不禁涨红了脸,“君上,臣侍并无旁的意思,您千万别误会!”
唐纾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转向卢氏,神情鄙夷道:“本君听闻,思怜容贵君乃你陪嫁内侍,不知他当年受封德君时,你位列几品?”
“你!”卢氏火冒三丈,气得体若筛糠。
他与柏氏的恩怨众所周知,当年入宸王府时,柏氏是他所有陪嫁仆从中最不起眼的,可不想却得了承珺煜青睐,生生抬为宠侍,后又因诞育庶长女被晋为侍郎,与他平起平坐。
他几次三番加害都没得逞,承珺煜登基后,柏氏受封德君,而他只封了贵卿,即便乐郡王承玹玳长大成人,他晋了位分,也依旧不得圣宠。
乔贵卿见他被反将一军,只觉十分解气,而贤君则冷眼打量唐纾,目光中更多了些不同寻常。
唐纾嫌这火点的仍不够旺,于是继续揶揄道:“一个人若记性不好,就该谨言慎行,免得被人笑话,宜侍君你说对不对?”
他听到殿内轻微的嘲笑声,越发气急败坏,“唐氏,本君出身潜邸,又诞育皇女,岂容你如此讥讽!”
唐纾毫不示弱,“瞧瞧,你又污蔑本君,本君何曾讥讽于你,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哼,你不过怀胎两月就如此猖狂,若真生下来还得了!”他怒火上撞,于是口不择言,“同人不同命,只盼你能顺利诞育皇女,否则......”
唐纾哪容他把话讲完,一手捂着小腹,一手点指斥责,“卢氏,你好大胆!”
乔贵卿与斐陌纷纷搀扶劝慰唐纾,“侍君万莫动气,身子要紧!”
唐纾脸色涨红,珠泪盈盈地瞪着他,“本君腹中胎儿乃陛下骨肉,容不得你恶言诅咒,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君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好啊,本君倒要看看你能怎样!”
就在场面愈演愈烈之际,向荣泽猛一挥臂,将案头的茶杯扫落于地,“够了!都给本后闭嘴!”
偏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唐纾挣扎起身,拜倒于向荣泽面前哭诉道:“卢氏诅咒凤嗣,其心可诛,还望君后给臣侍做主!”
向荣泽见卢氏想要抢白,狠狠瞪了他一眼,“宜侍君,你出身潜邸,又入宫多年,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立即回宫将夫德夫训各抄百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是。”他也意识到方才的莽撞,纵不甘心,却只能领罪,灰溜溜地告退。
向荣泽压住心头万般怒火,对唐纾换做副笑脸,“你既身怀六甲,就别跪着了,身体好些了没有?要不要本后派人送你回衍庆宫?”
话音未落,内侍匆匆忙忙跑进来禀报,“君后,圣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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