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关头,林绛心下意识闪躲,茶壶便重重砸在了窗台上。
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无数碎瓷迸溅,而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地割破了乐郡王素来引以为傲的俊脸。
乐郡王惨嚎着捂住伤口,神情扭曲,显得愈发狰狞,见林绛心慌慌张张往外跑,疾步撵上,抬腿便踹。
林绛心扑通栽倒在地,后腰酸胀,膝盖处亦火辣辣的疼,尚来不及爬起,就已被乐郡王揪住头发,发出凄厉的呼号。
乐郡王的拳脚像雨点儿般落在林绛心身上,“贱人!贱人!”
林绛心无力反抗,只能抱头紧紧瑟缩,扯着嘶哑的喉咙哭嚷。
校尉冲上来奋力拉扯,“乐王主您快住手,林氏打不得,他可是俪王主的宠奴!”
“我呸!”乐郡王听校尉提起玹铮,愈发咬牙切齿,“俪王了不起吗?少拿她吓唬本王。漫说她不在,就算她在,本王也......”话未讲完,只见玹铮出现在门口,登时吓得脸色发白,后面的厥词硬生生憋回了腹内。
玹铮负着手怒视乐郡王,凤眸中夹杂着万钧雷霆,“承玹玳,你好大的威风,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俪、俪王姐,这、这是误会,误会!”乐郡王见玹铮箭步如飞迎面而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迅速丢开林绛心并蹬蹬后退,匆忙中撞到桌角,疼得呲牙咧嘴。
玹铮并未搭理她,而是奔至林绛心身旁,蹲下身躯展开双臂,“绛心你还好吗?快让本王瞧瞧。”
“王、王主救命!”林绛心哆嗦着往玹铮怀里扎,泪水裹着嘴角的血渍不停流淌,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乐、乐郡王指责奴才害、害了慎亲王与陈家官人,要、要奴才偿命......”
“不不不,俪王姐你别听这贱奴瞎掰!”乐郡王瞅玹铮再度杀气腾腾地瞪向自己,立时想起济南府挨得那通胖揍,为推脱责任,于是颠倒黑白,“是、是这贱奴先弄伤我的脸,我才教训他的。”
“你胡说!”林绛心没想到乐郡王竟反咬一口,愤愤难平地扬起头,却抖着双唇吐不出话。
玹铮轻拍林绛心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肃声询问校尉,“刚刚究竟怎么回事?”
校尉据实以奏,“启禀王主,卑职亲眼所见,乐王主用茶壶殴打林公子,却不料反被飞瓷划伤,结果恼羞成怒......”
“你满嘴喷粪!”乐郡王没等校尉讲完,已色厉内荏地跳起脚来,“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偏帮这贱奴冤枉本王,本、本王要去御前告状,治你个诬陷宗室之罪!”边说边往门口挪,欲趁机逃跑,岂料被饶莫寒绊了一跤,四脚八叉跌坐在地,屁股差点摔成两半儿。
饶莫寒得逞后,迅速隐匿身形,藏进看热闹的人群中,只留下两道凛冽的眸光死死盯着乐郡王。
乐郡王并不晓得饶莫寒已对自己生了杀念,在众人的哄笑中,手脚并用爬起身,瘸瘸拐拐、骂骂咧咧地狼狈逃离。
玹铮望着乐郡王的背影冷冷嗤笑,想去恶人先告状,哪那么容易?
紧了紧怀里的林绛心,随后吩咐校尉,“你抄近路去找风都督,就说承玹玳口口声声要帮慎亲王报冷柔之仇,将林公子打成重伤,让她领你面见陛下。”
待校尉领命而去,又将林绛心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你且忍忍,不出意外,方墨很快就会奉旨来给你诊治。”
林绛心颇有几分惶恐,“方、方才校尉及时阻拦,奴才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实、实不敢再劳烦方提点。”
“诶,你是本王的男人,劳烦个太医有何打紧?记住,从今往后,即使是面对那些达官显贵,你也得学会把腰杆儿挺直,否则便是坠本王面子,懂吗?”
“懂是懂,可、可您说的轻巧。”林绛心秀眉深蹙,神色卑怯,“奴才身份微贱,寻常人跟前尚抬不起头,更遑论面对那些贵人,就、就好比乐郡王刚刚逞凶肆虐,奴才纵然委屈也不敢还手......”
“有什么不敢的?下次她再欺负你,你就戳她眼睛,戳瞎了也不碍事,本王替你担待。”玹铮说完攥住他柔荑,似乎想将自身的力量传递给他,“绛心,你以前就是太好性儿,才总受欺.凌。承玹玳敢这样对你,绝不能轻易算了。你先躺着休息休息,待会儿等方墨来了,本王说什么你都别吱声儿,只管哭就行。”
“哭?”
“对,就是哭。”玹铮勾起抹狡黠的笑,“不仅要哭,还要怎么可怜怎么哭,怎么凄惨怎么哭。方墨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心疼男人,更何况是你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见他愣愣地望着自己,伸手敲了下他额头,“怎么傻了,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明、明白。”他虽怯懦却不愚蠢,玹铮这是摆明了要替他讨公道,他又如何能拆玹铮的台。默了片刻,他低声呢喃,“王主,谢谢您。”
“谢什么?”玹铮避开他感激的目光,轻轻吁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本王,承玹玳也不会来寻你晦气,你别怪本王连累你才好。还有,当初在教坊司和福园,本王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您、您这说的是哪里话?”他从没想过玹铮会纡尊降贵给自己道歉,很有些受宠若惊,“原、原是奴才不识好歹,几次三番辜负您,还、还给您惹了不少麻烦,您不怪罪,奴才已经感恩戴德,又岂敢怨怼于您?其实奴才清楚的很,若非蒙您庇护,这副身子只怕早就脏透了,您对奴才恩深似海,奴才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不清,真的,奴才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玹铮听他张口恩情,闭口恩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然也知自己当初的手段过于强硬,倘若想摄取他芳心,恐怕只能潜移默化假以时日,于是疼惜地抚摸他面颊,郑重地许下承诺,“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本王已命人将明心斋旁边的院落收拾出来供你居住,打今儿起你就搬进王府,本王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微滞,随即摇头,“奴才卑贱,入府伺候也就罢了,长住不合规矩,况且苏侧君奉旨抚养大小姐,奴才不想让他碍眼。”
“你怕苏珂碍眼,难道就不怕再也见不到满满了?”见他噙着泪不作声,玹铮又主动开解他内心的疙瘩,“本王深知苏珂为人,他虽算计了你,但本性不坏,不会故意刁难,所以你听本王的话,别记恨他。”
“奴、奴才不敢。”
玹铮见他饮泣吞声,又叹息道:“本王晓得你受了许多委屈,放心,本王会竭尽所能补偿你。”
他哀哀央告,“奴才不需要补偿,只求王主能在陛下面前给允心说情,让他早日脱离苦海。”
关于昨夜销魂馆几乎被焚烧殆尽之事,孙氏还没上报内廷司,消息也未传开,因此他尚不知情。
玹铮虽早就得到孤鸾传信,知林允心已被顺利营救,但唯恐秘密曝露,因此在将林允心安全地送交卓念颐之前,绝不敢对他吐露半个字,只答复道:“本王会尽力而为,然无法保证结果。”心思转了转,又试探着问,“本王只是打个比方,假如未获陛下恩赦之前,林允心就出了意外......”
“不会的,不会的!”他没等玹铮讲完,大颗大颗的珠泪已源源不断地滚落,“允心一定能得救,奴才自打入寺,就每日为他向佛祖祈祷,佛祖定会保佑他的。”
“是是是,他不会有事,绝不会有事。”玹铮打量他这副激动且悲切的模样,疼惜得无以复加,即刻便打消了告诉他教坊司走水之事的念头。
正哄着,就听院子里传来风七七的催促声,“方提点您快点儿,林氏都不知伤成什么样儿了,若真有好歹,乐郡王可就不止二十板子那么便宜。”
原来承珺煜正被冷烈闹得憋气窝火,听闻乐郡王竟敢去报复林绛心,愈发震怒,马上命人将乐郡王施以杖责,同时派方墨来给林绛心诊治。
玹铮感到林绛心在微微打颤,忙温柔安抚,“别怕,有本王在。”随后又悄声叮嘱,“别忘了本王刚才的话。”
“嗯。”林绛心得到玹铮提醒,暗自咬了咬牙,就在方墨靠近床榻的刹那,偷偷拧了把大腿,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半个时辰后,玹铮将林绛心抱上马车,“本王要护送圣驾,你先回王府,相信万寿节前恩赏就会下来。”
“王主。”他见玹铮要走,扯住玹铮衣袖,顶着桃核般红肿的眼睛央求,“奴才不要赏赐,您千万记得答应奴才的事情......”
“忘不了。”玹铮拍了拍他手背,“你且好生将养,安心等候消息。”因深知承珺煜下发的旨意注定不是他期盼的那般,蠕了蠕嘴唇又道:“绛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坚信,本王是为你好。”
“王主......”他觉得玹铮话里有话,却不敢追问,心里怀着忐忑,在玹铮的催促声中带着满满乘车离去。
玹铮唤回福全,“恩旨下达之前,谁也不许在林公子面前乱嚼舌头,否则直接乱棍打死。另外,好好照料他,若他有丝毫闪失,本王唯你是问。”
“奴才遵命。”福全回府后头一件事便是下达玹铮钧令,因此任凭教坊司走水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林绛心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再说玹铮护送圣驾回宫后,便推脱身体不适辞了全部差事,并将万寿节筹备大权交给了安郡王与魏国公母女。
次日早朝刚散,承珺煜便气哼哼进了麟趾殿,将本折子啪的丢在地上,“俪王这是要把朕活活气死!”
宫韶华屏退了司瑶、丹朱等人,亲自拾起奏章,看完后不慌不忙地陪笑,“陛下犯不着发火,依照祖制亲王都该就藩,玹铮奏请去均州并无不妥。”
“均州是朕赏的汤沐邑,不能算正式封地。”承珺煜喝了口六安瓜片,又啪的将茶杯撂下,“她这是存心跟朕作对。现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朕还打算让她统领六部,她明明知道,却给朕撂挑子,平日说的好听,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什么愿为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了关键时候,竟打算撇下朕,自己跑出去躲清闲。”
“依臣侍之见,这真不能怪她。”宫韶华敛了眸色,替玹铮辩解,“她不是不想替您分忧,而是有顾虑。身为宗室统领六部,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如今太女禁足,慎亲王关押宗人府,乐郡王也挨了刑杖闭门思过,这个当口,您赐她泼天之权,别说她,就是臣侍也发怵。她本不是擅权之人,亦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您就体谅体谅她,放她远离这朝堂是非可好?”
“华儿,朕不是不体谅她,而是打心眼儿里想栽培她。实不相瞒,朕瞧她很好,等你正位中宫之后,朕立即给她修改玉牒,然后把玹璧废了,立她为......”
“陛下!”宫韶华高声打断了承珺煜的未尽之言,起身盈盈拜倒,“玹铮无心染指皇位,请陛下万不要有立她为储之念。”
承珺煜难以置信地盯着宫韶华,“这后宫之中的男子谁不盼着自己的女儿能继承大统,你却拒绝朕的提议?”
宫韶华面对承珺煜审视的目光,神情坦然,“陛下,臣侍爱慕的是您,并非君后名分,玹铮想得到的是您这个母亲,不是储君之位。自打去年开春,变故接二连三,臣侍父女尚且身心俱疲,更何况是您。太女、慎亲王为何总是处心积虑针对玹铮和臣侍,其中的缘由您心知肚明,为江山稳固、朝堂安定,为您少添华发、多展笑颜,臣侍宁愿不封后,玹铮宁愿不改玉牒,以此消除太女、慎亲王、后宫君卿及朝中众臣的心结,还望陛下能明白臣侍与玹铮的拳拳之心。”
“华儿!”承珺煜听完这话十分动容,搀起宫韶华后信誓旦旦,“你不必担心太女与玹珅,也不用惧怕殷良,朕如今已登基十年,早不是当初受各方掣肘之时,绝对有能力保护你跟玹铮。”
“臣侍相信陛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以林绛心为例,算上前天夜里,已经是第三回有人利用他的罪奴身份做文章,企图给玹铮和臣侍扣上勾结逆党的罪名。俗话讲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臣侍真的过够了!”
承珺煜见宫韶华说到最后眼眶发红,忙掏出贴身的绢帕递过去,“是朕疏忽,没能好好保护你们父女,没能及时发现玹珅的阴谋。林氏的罪奴身份的确会给你和玹铮带来麻烦,也罢,朕明日就下旨给他除籍,赐他以宠侍名义留在俪王身边。”
宫韶华连连摇头,“这、这使不得。陛下曾有明旨,教坊司罪奴永不得赎,怎能为林氏破例?”
承珺煜不以为意,“林氏为俪王诞育长女,不能与其他罪奴一概而论,况且他奋不顾身护卫长明灯,可见深受教化,心系朝廷。淑君讲得很对,朕当年饶恕十大世家的后嗣,就是为了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林氏正是其中不折不扣的典范,赦免林氏,既可彰显朕的仁德,又可以让其余那些谋逆罪人的后嗣看到希望,更好的接受管教,不再与本朝为敌。”
宫韶华做出钦佩之态,“陛下圣明,这样的道理臣侍万万想不到。”
承珺煜莞尔,“你哪里是想不到,你是不愿见朕为难,所以即使俪王来求你替林氏陈情,也不肯对朕提起。”
“陛下......”宫韶华赧然垂头,“这肯定也是淑君告诉您的,他嘴可真快。”
“不怪他,他是好意。”承珺煜伸手揽住宫韶华,“华儿,你温良贤淑,处处替朕着想,由你替朕管理六宫,是上天赐给朕的福泽。朕已命礼部筹备封后事宜,等俪王迎娶了武成王孙和淮安县君之后,朕要好好操办封后大典,让全天下的百姓都为咱们庆贺。”
“还、还是从简吧,免得铺张靡费,惹来非议。”
承珺煜霸道无边,“谁敢不识时务,朕就让她永远闭嘴。”
宫韶华依偎着承珺煜,柔顺地说道:“臣侍...都听陛下的。”
“好!”承珺煜志得意满,搂着宫韶华哈哈大笑。
这场封后前的试探,终以承珺煜彻底放下戒心而告终。
而得到消息的玹铮,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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