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不过是缓兵之计,在场的明眼人又岂会看不出。
风七七抢先奔至慎亲王身边,拍打她面颊的同时,暗地里使劲儿掐她胳膊,“慎王主您醒醒!快醒醒!”
慎亲王疼得眉头紧拧,嘴角抽搐,但就是死咬牙关不肯睁眼。
乐郡王见势不妙,使出吃奶的气力将风七七撞开,随后抱住慎亲王咧嘴嚎啕,“大皇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若真有三长两短,叫皇妹我情何以堪!”边哭边用宽大的袍袖遮住慎亲王的脸,似乎有所图谋。
风七七瞧见眼里,正欲抓个现行,顺带将乐郡王也脱下水,却猛听玹铮咳嗽了一声。
她滞住身形,向玹铮投去疑惑且埋怨的目光,似乎在说:都到了此等关头,王主您怎么还夫儒之仁?
玹铮没言语,只是微微挑起下巴,示意她回头。
她心一紧,随即便感到芒刺在背,待转身观瞧,发现盯着自己的并非旁人,正是承珺煜。
承珺煜凤眸凛凛,蕴含着警告之意,与她视线相触,唇角勾起,并发出声低微的冷嗤,顿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从头到脚都汩汩地冒寒气。
她再度去瞅玹铮,见玹铮轻点螓首,便愈发笃定了承珺煜的心思。
身为帝王,承珺煜可以容许皇女们平分秋色,却不能容忍某一方独揽大权。
当初用宫韶华和玹铮打压慎亲王,是为平衡朝堂,但若真定了慎亲王的弑君之罪,就算不将其赐死,也得削爵流放,而安郡王尚未元服,乐郡王又不堪大用,朝政定将被玹铮把持,这绝对不是承珺煜喜闻乐见的。
因此,慎亲王晕得正是时候,承珺煜巴不得延缓处置,而此刻无论是谁胆敢再追着慎亲王穷追猛打,势必就是和承珺煜作对。
风七七自然不敢,识相的退了两步。
承珺煜眸色趋缓,面上的阴云渐渐消散。
风七七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前后衣襟儿都湿透了。
而就在她擦汗的工夫,乐郡王已将手里藏着的药丸喂给了慎亲王。
这原是乐郡王随身携带用以诱拐良家子的迷.药,不想竟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慎亲王服药不久,便真的陷入昏睡。
乐郡王止住悲声,让方墨诊脉。
方墨明明查验到其中的蹊跷,却不敢明言,只对承珺煜禀奏,“陛下,慎王主急火攻心以致昏厥,请容臣先将她抬下去救治。”
承珺煜点头应允,而随着校尉将慎亲王抬走,殿内剑拔弩张的情势也缓和了两分。
魏国公到底不甘,“陛下,慎亲王不仅与冷柔通奸,还为争夺太女之位利用钦天监加害俪王长女,甚至为达目的不惜损害陛下凤体,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我说姨母大人,你哪只眼睛瞅见大皇姐损害母皇的凤体了?”乐郡王本已随校尉走到门口,听完这话又折返回来,梗着脖子跪于堂案前,“母皇,都说知女莫若母,大皇姐素来孝顺,绝不会犯下弑君弑母的大逆不道之罪,请您千万不要偏听偏信!”
“是啊,慎王主对陛下忠心耿耿,又为朝廷殚精竭虑,若说她弑君,臣断断不信,还请陛下明察,免得寒了众臣及天下贤士之心!”在刑部左侍中的率领下,六部三品以上的大员跪倒了半数,有的扼腕叹息,有的悲愤不已。
玹铮见承珺煜捏紧了迦南香珠,便知其既恼恨这些所谓的慎王党,同时又存着忌惮之意。
贤君党人数虽不占优势,但也十分伶牙俐齿,“陛下,俗话讲知人知人不知心,慎亲王道貌岸然,居心叵测,此等觊觎皇位的阴险算计之徒,什么样的事情不敢做,又有什么样的事情是做不出的!”
刑部左侍中振振有词地反驳,“正所谓捉贼拿赃,纵说得天花乱坠,但若无真凭实据,又岂能随便给慎王主定罪。”
对面之人语意讥诮,“与冷氏通奸可是慎亲王亲口承认,下官敢问侍中大人,按律例当如此论处?”
见刑部左侍中一时语塞,乐郡王接过话来,“自古英雌难过美人关,大皇姐是人,又并非神仙,美色当前,把持不住也是有的,都是女人,谁走河边儿没湿过鞋,心照不宣便好,何必非要小题大做!”
魏国公拦住手下,端的义正辞严,“若照玹玳你的说法,让奸妇淫夫逍遥法外,那朝廷还有法度与礼教可言吗?像承玹珅这般德行不修、放浪形骸之人都敢肖想皇位,真乃宗室之耻,景齊之耻!”
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杯盏落地的破碎声。
孟晴见数双眼睛都投过来,忙不迭请罪,“陛下,怪奴才手滑,惊了您和众位殿下及大人们的驾了。”
风七七扯了把玹铮的袍袖,方才她分明瞧见,那青花杯是承珺煜自己扫地上去的。
玹铮看向魏国公,眸光隐含责备。
魏国公刚刚只顾着攻讦慎亲王,浑忘了当初承珺煜的那段丑事,此刻已意识到失言,见承珺煜的脸阴沉得好似盛夏的雷雨天,心头锣鼓点儿乱锤,嘴唇蠕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转圜。
玹铮见状,不得不转移话茬儿打破僵局,“陛下,臣到现在都还觉后怕,昨夜若非林氏豁出性命,定会被冷氏倒打一把。他当时就在长明灯附近,若长明灯被毁,冷氏又跳出来污蔑他,他岂非百口莫辩。幸亏陛下的福泽庇佑,没让冷氏得逞,否则不仅林氏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臣与父君也会受到牵连。”
这话令承珺煜面色稍霁,片刻后点了点头。
魏国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此刻赶紧顺坡下驴,“俪王主所言甚是,旁的就不提了,只说破坏长明灯一案,慎亲王罪责难逃。”
乐郡王嗤之以鼻,“姑母你又信口开河,纵火并破坏长明灯的是冷柔和李羡,与大皇姐有何相干?”
魏国公毫不客气地批驳,“你是耳朵有毛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慧能分明就是玹珅安排破坏长明灯之人,只不过临阵逃脱,冷柔才亲自动手。”
刑部左侍中轻声哂笑,“国公所言皆是臆测,并无实证。纵火凶犯声称是受李羡指使,而冷氏的侍从也并未亲耳听到慎王主与他主子合谋,若没慧能的口供,根本不足以定慎王主的罪。”
话音刚落,慎王党中其他官员已附和道:“侍中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认为破坏长明灯一案尚有疑点。极有可能是冷柔为讨好慎王主擅自与李羡勾结,而慎王主根本就被蒙在鼓里。”
刑部左侍中先瞅了眼冷海琼,随后对冷柔语重心长,“陈官人,破坏长明灯形同谋逆,按律当处凌迟,就算陛下念你怀着孩子从轻发落,你恐也难逃一死,又何苦死到临头还要牵连无辜?”
冷海琼听完这话,心知慎王党是想让冷柔承担全部罪责,虽极为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于是狠下心肠斥骂冷柔,“你这畜生,事到如今竟还不讲实话,赶紧向陛下如实招认,否则休怪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承珺煜命人掏出冷柔堵嘴的袜子,伸手点指于他,“说,玹珅究竟是不是你的幕后主使!”
“不、不是......”冷柔早就抱定牺牲自己保全慎亲王的想法,挣扎着扬起惨白的脸,“我、我为讨王主嫂嫂欢心,与、与李羡勾结,王、王主嫂嫂毫不知情,我、我咎由自取,不、不求宽宥,只、只求陛下莫冤枉好人......”吐出最后几个字后,腹痛如绞,忍不住连声惨叫,而殷红的血水顺着他裤管哗哗流淌,染红了地面的金砖,令人触目惊心。
众人都面露骇然。
孟晴倒吸了口凉气,“陛下,冷氏怕是小产了。”
承珺煜嫌恶地挥手,“拖出去,别污了朕的眼。”
约莫两炷香后,方墨从临时辟出的血房内出来,对孟晴和冷海琼摇头,“孩子没能保住。”反正冷柔腹中的孽胎是有碍圣躬的客星,没了才最好,免得再让承珺煜背负残杀胎儿的污名。
冷海琼朝屋内张望,“那逆子眼下如何?”
方墨叹了口气,“陈官人失血过多,身子极其虚弱,怕是不成了。”
冷海琼眼中现出浑浊的泪水,对孟晴做小伏低,“恳请总管发发慈悲,容我进去瞧瞧。”
孟晴早得了承珺煜的授意,因此并不阻拦,“冷相请。”
冷海琼连着作了好几个揖,走路时颤颤巍巍,脊背佝偻地像个老妪,然行至榻前,却忽然挺直身躯,忿忿地甩下一巴掌,“孽障!”
冷柔脸上尽是灰败之色,却因这记耳光多了片红晕,“就、就知母亲会来兴师问罪,打吧,反、反正我快死了,最多也就这一回。”
冷海琼听他语气怨怼,更加气急败坏,“你还敢顶嘴!先不说你背着我做下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我只问你,为何不顾大局攀诬你哥哥,倘若他也受了牵扯,冷家就真正完了!”
“哼,冷家完不了,你、你找根绳子勒死我,然后去御前表忠心,就说已经大义灭亲,不就能保住冷家了吗?”
“你、你这叫什么话,虎毒尚不食子......”
冷柔嗤笑,“我的母亲大人,若论狠毒,老虎如何比得过你!”说完喘了几口粗气,勉力撑起半个身子,直勾勾瞪着冷海琼,“你怕丑行败露,雇凶杀了姨母,你明知我喜欢玹珅,却故意让陈灵云看到我沐浴的模样,然后硬逼我嫁去陈家,我告诉你,我和玹珅之所以今天都是你造成的!”
“你、你怎会知道雇凶之事!”冷海琼未料当年杀害亲妹的秘密竟被儿子说破,揪住冷柔的衣领,几乎与他脸贴脸,“是不是你爹临死前对你讲的?还有,你早知烈儿的身份,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冷柔淌着泪,唇边却挂着讥笑,“你从小就偏心那孽.种,我若死了,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你、你这心狠手辣的东西!”
“哼,都说子肖母,侄肖姑,我心狠手辣,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吗?你根本不配教训我,是你把爹爹逼得郁郁而终,把我逼到这万劫不复之地,你不配为人妻主,不配做人娘亲!”冷柔说完显出狰狞之色,照着冷海琼的手狠狠咬下去。
冷海琼吃痛,与冷柔纠缠之间,用力推了一把。
就听咚的声响,冷柔的头撞在雪白的墙上,鲜血四溅。
冷海琼很快就从暴.虐中清醒过来,急忙去搂冷柔,“柔儿...柔儿......”
冷柔抖着嘴唇,“我、我要去找爹了,告、告诉玹珅,我、我没负......”最后那个她字尚未吐出,已耗尽了剩余的气力,缓缓阖上双眼。
而屋内顿时传出冷海琼撕心裂肺的哭声。
风七七面色一凛就要冲进去。
玹铮却拉住她,“事已至此,不必多生事端。”
她按着绣春刀的刀柄,满脸忿忿,“已经让承玹珅逃了大半罪责,如果连冷家也放过的话......”
“是孟总管放冷海琼进去的,说明这是陛下的意思,今日冷柔绝不可能活着离开法源寺,否则按律骑木驴游街,陛下与皇室的颜面真就要丢光了。”
“道理是这道理,但卑职就是不甘心。”风七七郁闷地将脚下的石子儿踢出好远,嘟囔着抱怨,“归根结底,陛下还是不放心王主。承玹珅只是暂押宗人府,总有放出来的那天,冷海琼也不过是削职为民,早晚有起复的那日。”
玹铮倒很淡然,“在陛下眼里,本王、太女、承玹珅三足鼎立,才是她最放心的局面,任何一方做大,都是她心头的刺。”说完拍了拍风七七肩膀,又温言安抚,“别这么气馁,钦天监正使斩立决,陈灵云写了休书与冷家反目,冷柔与那孽胎殒命,承玹珅深陷囹圄,这一桩桩算下来,咱们已经不亏了。”
“话虽如此,但布置得这般周密,竟还让承玹珅逃了死罪,真真可惜。”
“承玹珅是皇长女,没有确凿的谋反证据,治不死她。”玹铮沉吟了片刻,“或许就是因为太周密,才惹得陛下猜忌。”
风七七心里一毛,瞬间想起承珺煜先前的眼神,“您说陛下是否正因为怀疑咱们,所以才阻止卑职揭穿乐郡王?”
玹铮未置可否,踱了两步又道:“怀疑归怀疑,但陛下还是讲道理的,此事系承玹珅挑起,只要咱们见好就收,陛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加以安抚。”
风七七深知玹铮最擅长揣摩圣意,因此慢慢定下心来,“也罢,杀不了承玹珅,总可以给她添堵,卑职会跟宗人府打招呼,多请她吃几顿点心。至于冷海琼......”
玹铮笑着接话,“别忘了还有冷烈,只要有他在,冷海琼还有的烦。”
话音未落,殿内就传出冷烈的哭嚷,“陛下,陈尚书都可以休夫,臣侍为何不能自请下堂?臣侍再也不愿与承玹珅那等道貌岸然、卑鄙无耻之徒维系妻夫名分,恳请陛下让臣侍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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