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扑倒的瞬间,玹铮听到阿玖痛楚的闷哼,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阴无忌眼瞅阿玖替玹铮挡了流星筒,虽愤懑不甘,却因重伤不敢恋战,咬牙跃上屋脊,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之中。
玹铮没去追赶,而是轻轻托起阿玖,从他身下挪出来,然后查看他的伤势。
他背上扎着四枚枣核大小的流星镖,其中一枚离后心很近,可谓险之又险。倘若打在玹铮前身对应的位置,十之八.九会有生死之患。
玹铮的耳畔回响起夜隐讲过的话,“铮姐姐,你总认为师兄在做戏,难道非要他豁出性命才能不再怀疑他吗?”
豁出性命......
玹铮很清楚刚刚迫在眉睫,根本来不及谋算得失,所以纪玖那奋不顾身的一扑,足见对自己是真心的。
而自己分明已多次地感受到纪玖的情义,却始终纠缠过往,秉持成见,不愿去面对,不愿去相信,即使承诺让纪玖留在王府,给栖云轩改名,也不过是为安抚他、利用他,如此刻薄、寡断,又哪里值得他这般舍生忘死?
想到此处,玹铮的眸光中除了释然、愧疚,更多了些许怜惜,声音亦变得焦急、关切,“纪玖,纪玖!”
“王、王主......”他费了半天劲,才扬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努力挤出丝苦涩的笑,“卑、卑侍还挺得住,您、您没受伤吧?”
“本王无碍。”玹铮未容他多讲,往他嘴里填了颗保命的药丸,轻声叮嘱,“本王替你治伤,多忍忍,别咬着舌头。”言罢封住他几处大穴,压住他身躯,将那深深没入血肉的四枚流星镖一一拔了出来。
因边拔边上药,血及时止住了,但他依旧疼得死去活来,为不叫嚷出声,下唇几乎咬烂。
玹铮撕扯内袍给他包扎,“伤口虽深,但好在无毒,等回去之后,请隐隐过来给你仔细瞧瞧。”完毕后不由分说将他背起,瞅向他的来路,“你方才可见到了那位蒙面的前辈?”
“见、见到了。那位前辈压制住了毒性,暂、暂无大碍,就、就是她让卑侍来协助您的。”尽管眼皮酸涩,有气无力,但他仍竭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王、王主,长明灯完好无损,林、林公子只受了轻伤,枯叶已交时同知看押,饶、饶莫寒去了大殿以防不测,还、还有......”
“行了,少说两句。”玹铮停下脚步,将他朝上托了托,口吻有些揶揄,“你瞧着瘦,但其实满沉的。”
他一滞,随即挣扎,“卑、卑侍下来自己走吧。”
“别动!”玹铮的语气虽十分不满,但怎么听怎么带了两分宠溺,“你以为本王的背是什么人都能趴的?还不赶紧老实点儿!”
他闻言不敢再乱动,将螓首伏在玹铮肩头,咬了咬嘴唇,两条胳膊试探着环住玹铮肩胛。
玹铮察觉到他的忐忑,于是将他柔荑拉向自己脖颈,又安抚似的拍了拍。
他起先吓了一跳,想挣脱却被用力抓住,待感受到玹铮的好意,瞬间长出了口气。
玹铮叮嘱道:“抱紧些,别掉下去。”
“是。”他轻声应着,手臂渐渐收紧,而在内心深处,激动、喜悦、惶恐、委屈等各种情绪交织翻涌,当真五味杂陈。
自从被识破身份,玹铮视他如仇敌,目光中总带着嫌怨、冷漠,即便后来念他将功补过且看夜隐的面子勉强收留,却从不让他近身,更遑论这等亲密举止。
他曾不止一次期盼能与玹铮依偎,聆听玹铮的心跳,感受玹铮的温暖,没想到此刻竟梦想成真,尽管险些付出性命的代价,但也觉无比值得。
王主,只要您好好的,卑侍纵死,无怨,亦无悔。卑侍不敢奢求,哪怕能这样再多走十步、五步、两步,甚至只有一步,余生足矣。
想着想着,泪水渐渐湿了眼眶。
玹铮听到低微的啜泣,以为他是疼的,嘴唇蠕了蠕,尽量放缓语调,“以后别再那么傻,明白吗?”
“卑、卑侍......”他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玹铮,但又怕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话讲出来会适得其反,因此嗫嚅不言。
玹铮则絮絮叨叨,“方才真的很险,隐隐千叮万嘱让本王善待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如何同他交代?这次能保住性命是万幸,以后再不许逞能,现在对你而言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养伤,待会儿本王送你回府,派涟漪去照顾你......”
“多、多谢王主。”夜风虽然很冷,但他心里很暖。
很快,疲倦再度如浪涛般袭来,他渐渐阖上眼皮,陷入黑暗,然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昭示着内心莫大的满足。
就在他昏迷之后,玹铮与施余荫会合。
施余荫得知阴无忌重伤脱逃,有心追捕,但余毒未清只能作罢。
玹铮同施余荫道别后带着阿玖回转王府,才把人安顿好,麟趾殿的内侍便到了。
“王主,皇贵君让奴才来传话,陛下得知法源寺有歹人作乱,震怒不已,已调集羽林卫亲自出宫,还请王主早做准备。”
玹铮追问,“父君是否随驾?”
内侍点了点头,“皇贵君身子虽有不适,但因担心陛下,坚持陪同,陛下十分感动。对了,陛下今晚宿在乔侍君宫里,乔侍君提出让安郡王随侍,陛下没有反对。”
“本王知道了。”按计划,法源寺的大戏绝不能少了宫韶华,至于安郡王,玹铮不以为意,安郡王即将开牙建府,乔侍君为女儿打算,让其在承珺煜面前多加表现,也在情理之中。
内侍告退后,玹铮草草用完宵夜,正饮茶提神,负责监视慎王府的探子传来消息,承玹珅已携同乐郡王承玹玳离开王府。
玹铮当即轻车简从赶往法源寺。
才到山门,就听见承玹玳在义愤填膺的斥责马昕,“本王与大皇姐前来护驾,你个小小佥事竟敢百般阻拦!你们重明卫戍守不力,被逆党混入作乱,已属严重失职,如今还腆着脸在本王面前耍威风,风七七呢,叫她出来回话!”
话音未落,风七七已大步流星跨出寺门,不卑不亢地抱腕拱手,“慎王主、乐王主有礼。”
众目睽睽,慎亲王端的光风霁月,“风都督,得知法源寺出事,本王与三皇妹心急如焚,兴许有言语不周之处,令马佥事误会,如今你来了就好,赶紧领我们入寺去拜见淑君殿下。”
风七七不徐不疾地答道:“淑君殿下受了惊吓,正在静养,不便打扰。方才他已传下懿旨,圣驾到来前要严守寺门,排查火患,搜捕可疑人等,不是卑职要阻拦两位王主入寺,而是您二位倘若发生危险或遭受冲撞,卑职实在担待不起。”
承玹玳见风七七抛出枚软钉子,与慎亲王对视一眼后改弦更张,“那蓄意纵火并破坏长明灯的逆党可已擒获?”
“业已擒获,不过..那擒获之人乃寻常夫儒,与逆党...应该没有牵扯。”
“风都督此言差矣!”慎亲王得了假消息,以为枯叶按原计划得手,此刻见风七七吞吞吐吐,愈发笃定被抓的乃林绛心,因此义正言辞道:“非是本王与三皇妹多心,那歹人既敢破坏长明灯,定怀有反叛之意,否则又如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既然已经擒获,就应立刻刑讯,顺藤摸瓜,才能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这个嘛......”风七七为引这二人上钩,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人犯是弱质男流,手无缚鸡之力,严刑逼供,岂是大女子所为。”
承玹玳撇嘴,“风都督何时变得如此夫儒之仁,那可是图谋不轨的逆党,又非良善之辈,什么刑罚用不得?莫非你与他有牵扯,不忍下手?”
“绝对没有!”风七七直眉瞪眼地分辨,“无凭无据,乐王主可不兴红口白牙污蔑卑职!”
慎亲王打圆场道:“三皇妹,风都督对母皇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偏袒逆党,她恐怕只是无暇分身,不如由咱们代劳。”
风七七见这两人边说边往里闯,忙不迭展臂阻拦,“两位王主稍安勿躁,审问逆党乃重明卫职责所在,不敢劳旁人费心。”说话间瞧见玹铮,忙不迭蹬蹬蹬迈下石阶,恭敬施礼,“王主怎不派人通报,卑职也好提前迎接。”
玹铮伸手相搀,假装焦虑,“究竟出了何事?”抬眼瞅见慎亲王与承玹玳,先是微滞,随即侧过身并压低声音,“本王惦记林氏与孩子,赶紧前面带路。”
“俪王姐!”风七七尚未答话,承玹玳已收到慎亲王递来的眼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风七七挤开,“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母皇很快就到,哪还有工夫儿女情长,走走走,咱们同去恭候圣驾。”
玹铮使劲儿推搡,“诶,本王先入寺看看不迟。”
“迎接圣驾乃是大事,怠慢不得!”承玹玳与慎亲王左右夹击,架着玹铮胳膊就往山门外走。
玹铮装作极不情愿的模样,然终究被两人拉得远了。
风七七本担心这两人入寺会节外生枝,此刻松了口气,笑着吩咐马昕,“没听见刚才慎亲王的话吗?你即刻就去审问冷氏,记住,当初林公子遭过什么罪,都让他好好尝尝。”
马昕面带迟疑,“虽说冷氏肚子里的孽种肯定留不住,但若御审前就小产,恐怕冷家与陈家都会把账算在大都督头上。”
风七七沉吟片刻,“你说得对,也罢,审问时让太医在旁边守着,暂且保住冷氏的孽胎。”
马昕听完这话,领命自去。
而此刻慎亲王还不知冷柔已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拉着玹铮在山门的牌楼下站定,笑着寒暄,“俪王妹脚程挺快。”
玹铮冷嗤,“再快也比不上慎王姐与乐王妹,按说你们的府邸比本王离得远多了,却先于本王赶到,莫非时刻盯着法源寺不成?”
“王妹说笑了,今夜我与玹玳就在离此不远的酒楼饮宴,听闻逆党作乱,马不停蹄赶了来。”慎亲王撒谎不打腹稿,见玹铮心事重重,很有几分得逞的快意,表面却故作关怀,“林公子与贤甥女吉人自有天相,无需替他们担忧。”
正说着,魏国公、冷海琼、连同在京的六部尚书、侍中相继赶到。
陈灵云向慎亲王打听冷柔的安危,慎亲王信誓旦旦地宽慰道:“小叔不会有事,等接驾后再入寺探望不迟。”
很快,羽林卫前来通报銮驾的行程,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孟晴高声喊喝,“陛下驾到!”
此时晨光放亮,薄雾渐渐消散,旭日东升,红霞漫天。
承珺煜便在这绚烂的晨辉之中携宫韶华下了御辇。
玹铮等朝臣三呼万岁,唐纾亦率领内侍及法源寺僧众叩请圣安。
承珺煜刚命众人平身,就见寺中走出一白衣男子,虽身形柔弱,但风姿绰约,宛若仙子。
慎亲王只瞟了一眼,便目瞪口呆。
承玹玳则失声惊呼,“不可能,怎么会是林氏那贱人!”
慎亲王反复揉眼,待确定是林绛心无疑,只觉三九寒天的雪水从顶梁骨直浇而下,整个身躯都不禁微微打颤。
而玹铮打量林绛心肩臂上渗血的纱布,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林绛心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手捧熊熊燃烧的长明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行至承珺煜面前,“奴才给陛下请安,愿我主长乐无极,愿景齊万年永固!”说完将长明灯举过头顶,待孟晴接走,又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响头。
唐纾当众进言,“陛下,多亏林公子舍命相护,长明灯才得以保全,您当真要好好奖赏他才是。”
话音未落,林绛心已怯怯央告,“奴、奴才不求赏赐,只、只求......”
“放肆!”玹铮及时打断了林绛心的陈情之语,并快速走到他身边,对承珺煜陪笑,“陛下,林氏不懂规矩,请您不要见怪。”
承珺煜并未流露出半分不悦,反很是和蔼,“看样子他伤的不轻,待会儿叫方墨再给他瞧瞧。”
玹铮听完这话,躬身拜谢,亲手拉起林绛心交给司瑶后,返回慎亲王身边,“承慎王姐贵言,林氏果然吉人自有天相。”见慎亲王铁青着脸不言语,又哂笑,“想来凭慎王姐的赤胆忠心,定然很想知道重明卫缉拿的逆党是何许人也,本王也十分好奇,这就陪同王姐去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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